张瑞
  葛家有徐氏当家, 这聘礼自然不会太过寒碜, 不过张家到底败落了, 徐氏也没傻到做亏本的生意。这聘礼还是六十六抬, 不过里面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换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寻常之物。
  不过纵是如此, 这样的聘礼也轰动了整个镇子, 张家坝村的男女老少更是跟看稀罕事似的,全部围在了张家门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又听人说, 这是知府老爷家下的聘礼,哎呦呦,更是一个个惊大了嘴巴。
  周氏被整个村子里的人捧着, 又是高兴又是失落。高兴的是自己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失落的则是捧人的身份太过卑微。此时,他们若还留在县里, 那些富家太太, 小官小吏的夫人还不上赶着跑来讨好她。
  方氏见自家婆婆一脸矜持高贵的站在那儿沉默不语, 忙从屋内跑了出来, 她先是一脸笑意的将几位长辈迎了进来, 而后又吩咐小丫鬟们端了好些瓜子茶点过来给村里人分着吃。处理完屋外的事情后, 她又跑回屋内一件件的清点聘礼,时不时的还要哄下小儿张耀,再不就是抽空跑到厨房查看宴席准备的如何。
  见方氏忙的团团转, 张楚忙道, “大嫂,我来给你帮帮忙吧。”
  “好妹妹,你如今可金贵的很,哪能随便抛头露面,你放心,这些事情简单的很,我一会儿就能搞定,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将我家这讨人嫌的小子带到屋子里说说话。”方氏生的柔美,做事却爽快利落,井井有条。张瑞娶她为妻,当真是好福气。
  张楚笑着把耀儿抱到了屋内,拿着鲁班锁同他一道玩耍。方氏抽空看了一眼,见耀儿不哭不闹,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她又看了两眼低头浅笑的张楚,心中暗赞道,“这样的佳人,也难怪葛家大少爷不离不弃了。”
  只是想到她的亲婆婆与亲小姑子,方氏心中又是一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家里都已然这般了,她这婆婆还不肯接受现实,至于亲小姑子,更是一个狠人,连耀儿他爹上门都不稀罕搭理,一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她与夫君何曾打过她嫁妆的主意,偏她防亲人跟防贼似的,无端端让人心寒。也罢,既如此,两不干扰也是好的。
  方氏想的倒挺好,可惜张娴却不会按照她的想法行事。得知今日葛家下聘,张娴乘着马车就来到了张家村看热闹。周氏好几日未见女儿,此时再见她,欢喜的不能自已,忙走到马车前亲自扶她下马,笑着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张娴扭捏的挥了挥帕子,一脸嫌弃的看了一眼四周,娇滴滴道,“娘,听说葛家下聘,女儿回来看看热闹。”说完这话,她径自走到内室,细细打量起葛家送的聘礼来,见这聘礼普普通通,并无名贵之物,笑道,“我还道葛家多么看重二妹妹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样的聘礼,连我当日的十分之一也比不得。”说完她还随手一掀将礼盒盖子给翻到了地上。
  方氏见了,忙上前将盖子放回原位,好声道,“大妹妹一路辛苦,不若喝口茶?”
  张娴撇了眼方氏,不屑道,“这乡下的水,我可喝不惯。”张娴自来就看不惯方氏,因着她,大哥好几次与她置气,还骂她不贞静柔顺,不尊敬兄嫂云云。可大哥也不看看方氏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穷教书先生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充大嫂?
  方氏听了,脸色一僵,懒的再搭理她。倒是周氏生怕她们姑嫂二人不合,将张娴给扯到了里屋,劝道,“你怎么这会儿还跟你嫂子作对?你个傻闺女,你也不想想你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倘若真把你嫂子给得罪狠了,她往你大哥那儿吹点枕头风,再也不管你的好歹,你又该如何?前几日,娘好心帮你嫂子带带耀儿,你大哥原都答应了,次日又改了口,可见在你大哥心中,还是妻子重要些。”周氏心里可是存了不少小九九,偏又没人可以诉说,此时碰着张娴,可不说了个痛快。
  张娴听了,顿时急道,“哼,有了媳妇忘了娘,大哥最是过分了。娘,也就你心善,把个儿媳妇捧的跟女儿似的,如今可好,连孙子的毛都碰不着了吧。当初我就说要给大哥寻几个丫头伺候着,你非不肯听我的话,如今可还后悔?”
  周氏听了更是叹气连连,道,“谁知道你大嫂这般得寸进尺?”她当初也是不想儿子为难,如今可好,全都开始难为她了。
  张娴撇了撇嘴,又说了几句方氏的坏话,而后将话头转到正题上,“娘,二妹妹成亲,这嫁妆可说好怎么弄了?”
  “说到这事儿,娘这心里就来气。咱家都这样了,你哥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说要把聘礼里头可以带走的东西都充作陪嫁给你二妹妹带回葛家。此外,还要掏钱给你二妹妹买陪嫁,说要凑个五十六抬嫁妆。”周氏心里很是不满道。她养这么些庶女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些聘礼么?如今可好,不挣反贴,简直就是在戳她心窝子。
  张娴听了也气了个半死,“娘,大哥这般糊涂,你就没骂骂他么?我看这个家还是得由你掌管。大哥真是读书给读糊涂了,分不清亲疏好歹。那张楚不过是个庶女,咱家赏她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要给她倒贴嫁妆,呸,美不死她。”
  张娴的话,真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周氏的心坎里,她擦了擦眼泪道,“如今娘哪里当的了你大哥的主,我若是不依顺着他,你大哥怕是得生气。”
  周氏不肯与儿子正面碰撞,张娴则不怕,她当即寻了张瑞过来,开口质问他为何不让娘照看孙子,又为何要补贴嫁妆给张楚。
  张瑞性子虽好,可不代表他没脾气,此时被亲妹妹指着鼻子教训,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压低着嗓子道,“妹妹屈尊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是为了挑事么?只可惜,这张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我也是张家人,我是娘的亲女儿,难不成,我来探望娘亲,也得得到你的允许不成?”张娴心里本就攒了一肚子气,此时被张瑞摆脸色,心里越发不痛快,当即怒吼了回去。
  “看娘?那你除了带上你这张嘴,可还有带上别的礼物?家里落难时,妹妹跑的比谁都快,如今又来充什么孝女?就是张家村的妇人,上门还知道带两片菜叶子的,妹妹倒好,只带了一肚子坏话过来。”张瑞冷笑问道。张家一时半会儿可起复不了,他除了靠着二妹妹巴着葛家还能如何?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耀儿想想。多条人脉多条路,真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干净了,退无可退才好么?
  张娴被自家大哥气的直哭,扯着周氏的胳膊,就让她做主,周氏见张瑞面色不对,轻声嘟囔道,“瑞儿,你妹妹日子过的苦,心里难受,你做哥哥的让着点,莫要与她置气啊。”
  张瑞苦笑的摸了把脸,哽咽着嗓子道,”娘,妹妹苦,儿子就不苦么?你若真觉得妹妹做的对,儿子依你就是。娘若是想当这个家,也可以,儿子即可就与方氏回金陵求学。这个家,儿子当的实在是太累了。“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张瑞不是不急,不是不难受,可是他作为张家唯一的儿子,根本就没时间去感伤,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知道娘跟妹妹的心思,也知道爹爹当初的想法,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哪能还按照之前的盘算安排?
  他们张家都快要臭不可闻了,又何必非要再往自己脑袋上倒两桶屎?
  周氏见张瑞面色不对,忙心疼道,”瑞儿,娘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着急,咱家都听你的,啊。“不可否认,周氏是个好母亲,她疼爱儿女,无条件的站在他们身边,只可惜她喜欢感情用事,只顾眼前痛快,不管日后好赖。
  然而张瑞作为男人却不能如周氏张娴那般活的潇洒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得为一家子的生计奔波,得为亲爹疏通关系,还得安抚妻儿母亲的情绪。
  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他也会疲惫,也会崩溃。
  “娘,无所谓了,儿子认命。”张瑞苦笑着出了门,拉着正在忙活的方氏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紧接着,屋内就传出压抑的哭泣声,守在门外的周氏好悬没心疼死。
  张瑞到底不是周氏,待他缓解好情绪后就对方氏道,“娘子 ,苦了你了。今日来客较多,还得劳烦你前去招待。我看人手实在不够,不若你去喊几位本家婶婶帮帮忙。”亲娘袖手旁观,姨娘她们身份又不够,几位庶妹都是待嫁之人,除了劳烦旁人,张瑞也不知道可以寻谁帮忙了。
  好在村子里的亲眷都还算和善,帮着方氏招待宾客,添茶倒水,如此,总算将下聘的日子给应付了过去。待到了晚上,张瑞将一家人聚在一起,直接向周氏道,“娘,二妹妹的亲事原也该由您打理,此后儿子不再插手,凡事都听您的。”说完这话,他又跟张楚施了一礼道,“二妹妹,大哥没本事,给不了你一份体面的嫁妆,让你无法风风光光的嫁入葛府。此事,是哥哥对不起你,往后,你只当没有张家这个娘家,安安生生在葛府过日子就行。”
  张瑞这话说的颇有些自暴自弃,张楚听了,颇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在她看来,张家落败并非坏事,至少可以打破张府原来的旧习,而后由张瑞带着,慢慢过上寻常安稳的日子,偏周氏与张娴不肯消停,倒闹的张瑞满心疲惫。
  “瑞儿,你是咱张家唯一的男丁,你不管事,谁能管事?你放心,娘往后再也不瞎出主意了,凡事都听你的。”周氏心里是后悔不已,忙开口保证道。
  张瑞苦笑道,“娘,您为长者,凡事听您的就成。这些日子,儿子有些累了,先行回屋休息了。”说完此话,张瑞带着妻儿就离开了。
  因着张瑞的冷暴力,周氏一下子变的乖觉很多,也不再听张娴的挑唆,反倒按照张瑞之前的盘算,认认真真的给张楚准备嫁妆。
  不过,她疼的是儿子,可不是张楚这个庶女,故而见着张楚等人,仍是挑鼻子挑眼的看不惯。
  至于张楚,她则是安安静静的继续缝制鞋垫绣帕,至于周氏如何厌恶她,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她看张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