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姐妹
  穆及桅出了帐篷, 却正瞧见哥余阖手脚麻利就在这一阵子之中又扎了个帐篷, 此时正坐在帐篷外头, 刚刚将那树枝堆点上了火,手中拿着酒壶正来来回回的晃着。
  穆及桅坐下身子, 那了酒袋对着哥余阖晃了晃,微微一笑:“小兄弟,倒是聪明机灵的很。瞧起来,对这野外, 一点也不惧怕陌生。”
  哥余阖眉眼一弯,兀自喝了口酒:“穆公有话,但说无妨, 不须绕弯子。”
  穆及桅哈哈一笑,坐的离那火堆进了些,目光越过跳动的火, 停在哥余阖面上:“在我看来, 小兄弟一身本事, 绝非我赤甲军中人。说话做事的样子, 倒更像是那素来不羁的哥余人。”
  哥余阖挑挑眉毛,唇边还挂着一丝笑意,只说道:“舒余八族,轩野氏纵马驰疆, 哥余氏肆意不羁, 泽阳沈氏忠诚敦厚, 无棣向氏快刀果猛, 大宛红蓝幻灵诡谲,白沙希氏大力壮硕,星轨姬氏龟蓍占测,可穆公却忘了,还有西昆无忧族,逍遥自在。何以就断定,我是哥余人,而非无忧一族?”
  “小兄弟倒是深喑国中大族,”穆及桅轻笑一声,抬眼看着哥余阖:“无忧一族,祖居西昆,神踪莫测,族中人自在和乐,早就百年不问尘世纷扰,若你是无忧族人,又怎会平白卷入此间乱中,自寻烦恼?”
  “那在穆公看来,我是何人,来自何处,是否重要?”
  穆及桅淡然摇头,长叹道:“何人何路,何去何从,总归都有一生一死,于我来说,确实不重要。”他抬手将酒袋与哥余阖手中酒壶碰了碰:“在我瞧来,有酒能同饮,有难可同当,便是兄弟。”说着,又笑了笑:“不过,你能来此助公主寻沈公,也是我意料之外,看来,当日朔城一战,是沈公种下善果,而鹿原一役,恐非我们听到的那样简单。”
  哥余阖笑道:“穆公目光如炬洞悉内情,我倒是极为佩服。”
  “以你的才智,若能助我们击退大羿军,日后……”
  穆及桅说到这,哥余阖却仰头大笑,只道:“穆公可不会真觉得我还有这番雄心壮志?如今的王,不值得我像你们一般做这样赴汤蹈火的事儿,”他顿了顿,眼神儿移向桑洛与沈羽所在帐中:“倒是有一人,或有这本事。”
  “谁?”穆及桅愣了愣,显是不明所以。
  哥余阖却又笑:“不过,这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儿。”说着晃晃酒壶:“今夜,怕还要我与穆公轮流守着,天寒地冻,不若好酒。喝!”
  沈羽一直未能醒转,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桑洛不过一阵便去摸一摸她的额头,只觉得额头滚烫,身子也不住的发着抖,她只觉得这一夜过的那样漫长,怎样等也等不到天明,帐中此时已然比外头暖和了许多,她心中着急,却也不能就在此时带着沈羽回返营中,好在沈羽气息虽弱,倒还平稳。
  她已经抱了沈羽许久,半个身子都麻木酸疼,几乎没了力气,可她又不愿意松手,不愿意让怀中人离开自己半分。
  自离开沈羽之后,尤在这祭庙的一月之中,她前思后想想了许久,她明知沈羽是个女子,自己早该放下这荒唐的情感,本想着远离王都皇城,离开纷扰乱世,听不见沈羽的消息,逐渐便会想不起她的样子,慢慢就能放下这不该有的心思,可却没想到适得其反,越远离,越思念,越听不到消息,脑海中沈羽的模样又越清晰,直到她方才就这样眼睁睁的直视着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身子,片刻羞赧与惊慌之后,竟是满心的疼惜之情。
  “哎……”
  她低声叹了口气,瞧着沈羽那昏沉睡着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只叹痴心人,莫论愁苦声。她如今心中明了,不管是沈羽,还是沈时语,怕都无法再让她心中这情感再有半分的退却之意,她喜欢的,终究还是这个人。
  沈羽咕哝了一句听不真切的话儿,动了动身子,桑洛身子一抖,以为沈羽醒了,便低声去唤她,可沈羽却又没了动静,只是右臂从身上垂落下来,露在了盖在身上的披风外头。桑洛抬手想将她的胳膊放回去,却眼瞧着她右拳紧握,一条红色的绳子就在指缝之间缠绕,应是抓着什么东西。
  桑洛微微蹙眉,将沈羽放平,坐在她身边抬手去掰那紧握的拳头,可那拳头却握的死紧,一只手怎样也掰不开,她便抱着沈羽的右臂,双手用力的将她的手指扳开,手指弯曲着,满是血迹,掌心中那挂着血水的半块儿平安扣在跳动的火光中就这样呈现在她眼前。
  桑洛眉峰一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之中那泪水却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便就在这一晃神儿的功夫,沈羽的右手却又握紧,似就是在这迷蒙昏睡之中,心中还始终惦记着手中的这平安扣。
  沈羽却在此时呼了口气,咳嗽了数声,似是有转醒的样子,桑洛急忙趴伏在她身边,面上的泪水都还未干,泪眼婆娑的瞧着她,轻启朱唇唤了一句:“时语……”
  沈羽只觉得自己如做了一场大梦,梦中冰凉透骨,仿若陷进个冰窟窿里,却又在这梦中寻到一丝温暖,温暖之后,又觉得有人要抢她手中的东西,便就这样撑着混乱迷茫的意识张口低声哑着嗓子咕哝了一句:“不要……”
  她本是想说不要抢走我的平安扣,这是洛儿送的,可在桑洛听来,却是来来回回轻声细语般的叨念成了:“我的……洛儿……”
  这话说的桑洛破涕为笑,抬手轻轻擦了擦沈羽额头上的细密的汗珠,低声道了句:“你倒是想的好,几时成了你的?”
  沈羽迷迷糊糊的听了句这样的话,昏沉沉地就想到了自己怕是再也见不着桑洛,满心的凄楚难过,胸口不断起伏,又牵的伤口剧痛,这内外的疼痛疼的她抖着嘴唇竟流了泪,惊得桑洛以为她又不适,坐起身子复又将她抱在怀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便就在桑洛急的要去唤外头的穆及桅之时,沈羽却轻声低叹,竟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身子暖和,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右手还被人握着。一时之间便有些慌神,动了动身子,周身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一般动弹不得,胸口阵阵疼痛,又觉口中干涩,张了张嘴,喃喃道了句:“水……”
  桑洛但见沈羽清楚了意识,面上一喜,松了那握着她右手的手拿了水袋,往她唇边送去,沈羽却如同在沙漠之中干渴了许久的人儿一般,费力的用双手抱住那水袋便咕咚咕咚的喝起来,桑洛却又想起穆及桅的嘱咐,瞧她喝了几口,便又将那水袋从她手中抢过来,轻声说道:“穆公说了,你得慢慢喝,不能一下子喝这许多……”
  本是刚刚清醒半分的沈羽听得这熟悉的声音当下整个人都抖了抖,口中那没咽进去的半口水便就这样呛了一下,呛得她不住咳嗽,一边咳嗽着一边抬头去看,那近在咫尺的面容,那温柔缱绻的眸子,让她瞬时愣住了。
  桑洛却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唇角一勾:“怎的?好容易醒了,却不认识我了?”
  “公……公主……”沈羽那一双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瞧着桑洛,叫完这一声,又惶然发觉自己此时便就在桑洛怀中被她抱着,面上腾的一下子便红了个通透:“你……臣……臣……”
  桑洛却道:“饿了么?我去外面,让穆公寻些吃的给你。”
  沈羽依旧不知所措,听桑洛这样问,微微摇头,哑着声音却压不住那声音之中的惊喜之情:“臣……臣不饿……”
  桑洛眉头一蹙,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低声说道:“此时只你我二人,还妄谈什么公主与臣,换个称呼,这称呼,我不爱听。”
  沈羽的脸色红的更厉害,莫说此时周身疼痛毫无力气,便是眼下有力气,却也不敢动弹半分,桑洛竟在她重伤之时,来寻她?还在寻到她之后,就这样,就这样将自己抱在怀中?她心中惊喜错愕,气血激荡,当下心口突突的跳,不住的又咳嗽起来。她心中又着急又羞赧,只想着快些别在咳嗽让桑洛担心费力,可待得她好容易喘匀了气息,却觉得面上一凉,便就在她那惊慌的眼神之中,桑洛目中的泪滴落在她面颊之上。
  沈羽心中闷闷一疼,却在这疼痛之中觉出了些许的刺痒之感,可瞧着桑洛低垂着眼睑,一滴滴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掉落,不由的更是怜惜,她知桑洛不惧路途遥远赶来此地是为何,更不想再让她担心,长吸了口气,虚着声音说道:“洛儿姐姐莫哭,时语没事。这不是……好好的么……”说着,咧嘴一笑,笑的倒是自在闲淡,颇不像个受了重伤的人。
  “什么洛儿姐姐,”桑洛吸了吸鼻子,面上不悦道:“你在昏迷之中,一口一个洛儿叫的那般顺口,怎的醒了,不是公主就是姐姐,叫的人心里憋闷。”她低头瞧着沈羽,满面泪痕的说道:“你可是非让我喊你一声时语妹妹,才高兴?”
  沈羽怔了怔,心中叹道,她总归还是猜到了啊。却又微微一笑,桑洛那般聪明,却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可……
  “你……”沈羽喃喃开口,却又叹道:“你既猜到了,为何……还要……还要……”她心中想问桑洛为何还要来此地,话到嘴边,却又不知怎样说出来,终究,还是化成一声叹气。
  “我猜到了,却也来了。”桑洛早就在她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之中明白她心中所想,她目光灼灼地瞧着沈羽,声音极低,却字字都砸进了沈羽心中。
  “洛儿此来,不是来做什么人的姐姐,也不是来认谁当妹妹。是为了来寻那个叫沈时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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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洛:捧着一颗真心看着你,再叫一声姐姐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