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因为尊贵的王子殿下不能用汉人的姓,他不是赵奚,他是耶律玄都。
  “你要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掀帘而入。
  赵奚抬头看他,进来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虬髯茂密,威严霸气。
  “你怎么不叫我叔叔,大王子殿下?”赵奚明知故问,挖苦道。
  耶律镇南浓眉一皱,强忍着怒气道:“你就这样恨我们?宁愿背离天神父兄,混在南蛮子里!?”
  “不,我不恨你们。”赵奚摇头道,“我要走,只因我喜欢玄都。你看,我名字就叫玄都,我流着周朝的血,汉人的血,我注定要爱上那里。”
  五年的时光,足以让他淡却太多记忆与情绪,包括仇恨。再次见到耶律平周时,他已经不再恨他,他甚至开始思念故土。
  可他还是想做客居周国的赵奚。
  因为他想陪在阿姝身边。
  耶律镇南冷笑一声:“等着吧,我们的铁骑很快就会踏碎玄都,那时候你可以求我们的父王,让他将玄都封给你。”
  赵奚面色一变,想劝他不要这么大意轻敌。就这些年他在周朝的观察,北面边防已经由周朝的大将军一手督训布置,与五六年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可耶律镇南压根不听,径直甩了帐门出去了。
  第41章
  公主府。
  出嫁后, 赵令柔依旧大半时间住在宫中。一来为了方便处理政事,二来也方便服侍陪伴父皇母后。
  因近来尤其事多,她本和驸马卫怀远说好, 要在宫中呆上月余,可前些日却又匆匆赶回来。
  过几日便是冬至, 不仅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宫里也是格外重视,每年都要在长乐殿设午宴, 款待文武大臣及眷属。
  大臣们自然是按品秩和惯例来宫赴宴,但各位诰命、闺秀, 还有一些不因夫君、凭着自身声名操行而受邀的女子,则要由宫里投寄宴请花笺的。
  此刻赵令柔正端坐书房,翻着随行女官捧上的花笺盒子。
  “这份,”她秀指夹起一张,吩咐道, “加上几句,叫陆二小姐带上陆将军的娇妾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另外再附上一张,单独写给这小妾, 她叫阮明姝。”
  一旁侯立着的女官立刻领命。
  “公主。”赵令柔的乳母嬷嬷匆匆走了进来。
  “母后来了?”赵令柔问。
  “是, 公主快去迎吧。”嬷嬷这样说道。
  *
  一盆冷水浇顶, 昏迷中的陶孟章瞬间惊醒。
  他被绑在囚架上, 脑子还晕沉沉得发痛,迷迷糊糊的视线中, 竟得见那张落别多年的熟悉面容。
  仿佛时光倒流,他回到了三十年前初遇的那个瞬间。
  他还是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忐忑下山, 便遇上了命中的劫数。
  “叶、叶小姐......”他在恍惚中呢喃着。
  这个称呼,叫叶皇后满是恨意的狠决面容染上嘲弄之色。
  她动了动下巴,立刻便有一个嬷嬷走到陶孟章身前,啪啪甩了他两个耳光,抽得他嘴角磕出血来。
  陶孟章这才清醒,挡在眼帘上的水流也被甩开,视线得以恢复正常。
  他挣扎着晃动身子,却发现四肢皆被镣铐铁索栓在铁架上,动弹不得。
  “叶献则!”他急急吼着,“你捉我作甚,我对你仁至义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仁至义尽?”叶皇后瞬间失控,猛然上前拿起太监手上的鞭子,狠狠抽向陶孟章。
  “啊!毒、毒妇!啊——”陶孟章惨叫不已。
  “母后!”赵令柔本无动于衷,任母亲发泄怒火与恨意,但见那体虚的胖子被抽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一时担心话还没问出来先把人抽死了,便走过去劝住了近乎疯狂的叶皇后。
  “你......定遭......”陶孟章上了年纪,加上多年自暴自弃、耽于口腹之欲,当年的清瘦公子已经成了个白胖面善的中年男人。
  教叶皇后十几鞭子抽下去,已说不出话来。
  赵令柔轻轻将母亲扶至身后,傲慢道:“国师大人,经年久别,您还记得我么?当年你曾教过我观星望气,论理,我还要叫你一声师父。”
  陶孟章费力望了望她,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啊,小柔公主啊......”
  赵令柔斜眯了他一下,负手冷然道:“念在你为叶家、为大周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只要你将施在我母后身上的邪术去了,我可以保证,饶你不死。”
  “邪术......你们在说什么......”冷水流下,渗进鞭子抽出的血口中,陶孟章疼得直哆嗦。
  赵令柔秀眉一皱,面色凝上寒冰,她刚要说话,却见她母后已经揪着陶孟章的衣领,牙咬切齿道:“还在装?你这个狗彘不如的贱民!你以为本宫查不出来?什么镇魂凝神香,害得我这般!”
  叶皇后俨然失控,也不顾什么威仪礼教,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子,露出红疮密布的胸口。
  疮口中心凸起一个个渗着黄水的泡子,密密麻麻,狰狞可怖。先前涂布上的白色膏药已经被融化,整个伤处糜烂不堪。
  陶孟章瞪目欲裂,难以置信地张着嘴:“怎么会这样......”
  他神情不似作伪,恰恰印了赵令柔心底的担忧:若母后的怪病不是国师施的术,那该怎么办呢?
  赵令柔分神的这会功夫,叶皇后将她尖长的指甲深深剜入昔日爱慕者的伤口之中。
  陶孟章痛极长呼,笑声狂哀:“你这是报应!报应!碧梧宫的冤魂在看着你呢!叶献则!她们在看着你呢!”
  “碧梧宫”三字一出,叶皇后如被鬼魅缠身般,惶然后退,紧张地四处张望:“不不,你胡说,不关我的事!那贱人是自杀的,她的女儿被烧死,也不是我放的火!”
  “哈哈哈哈哈,她们看着你,要报仇呢!”陶孟章依旧狂笑不已,眼角都渗出泪来。
  赵令柔握住母亲的手,将人安抚住。
  她转过身看陶孟章,面有不屑,笑道:“冤魂?呵,做人的时候都斗不过我们,死了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有几个算几个,尽管来吧。本公主无论做人做鬼,都叫她们乞命求饶!”
  赵令柔这话一出,叶皇后也镇静下来。她阴沉沉一笑,对陶孟章道:“既然国师大人现在不想说,那就改日吧。来人,先服侍国师大人用药。”
  *
  阮明姝将手中的浅色花笺又细细看了一遍,眉间若蹙,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坐着陆有容,正饶有兴趣地看那素雅方盒中装的四色花样糕点,啧啧称叹。
  “凳子上有钉子?”半响,陆有容抬头问。
  阮明姝被打断思绪,这才回过神,迷惑道:“啊?”
  “坐啊!”陆有容没好气道。
  阮明姝有些摸清这位小姐的脾气了,闻言也不生气,只浅浅笑了下:“谢谢二小姐。”
  这才款款坐下。
  昨日是成衣铺新店开张的日子,诸多考虑,阮明姝并未过去露面。
  今天一早,阮明蕙便来陆府拜访,将大小事项一一同她说了。
  阮明姝见诸事顺利,也放下心来,又同阮明蕙叙了会家常,才亲自将人送至陆府大门前。
  阮明蕙这次来,还带了几盒糕点。
  原来是先前阮明姝说,铺子二楼要设上雅间,供贵客们茶歇。既是相谈小憩之所,自然要供些茶点。
  粗制便宜的,入不了贵妇小姐们的眼,反而降铺子档次,但若要去太白楼之类的酒家定做,一来为了新鲜得一日跑好几回,二来花销不少。
  阮明蕙想了想,索性自己学着做了些。
  昨日见来客尝过后称赞纷纷,她便多备了几盒带来。一份给老太太,一份给陆将军,一份给陆小姐,还有一份给阮明姝。
  阮明姝想着陆有容虽有些傲慢难相处,但心地不坏,帮过她数次,店铺开张,还特意派人送了贺礼过去撑场子。而且以后周氏刁难,说不准她还要和陆有容统一战线。
  于是便趁着机会,亲自将糕点给陆有容送来。
  “这些都是你妹妹亲手做的?”陆有容将盒子里晶莹可爱的糕团看了又看,还是舍不得下口。
  “是的。”阮明姝笑笑,心思却还是被那宫里来的请柬牵绊住。
  冬至宫宴,皇后为什么要邀请她呢?这样的场合,哪有小妾去的道理。难道是盛意公主的意思,她......又是何意呢?
  “她这手也太巧了吧!又会做衣服,又会做好吃的!”陆有容赞不绝口,一抬头见阮明姝若有所思的模样,才想起自己方才递过去的花笺。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呗,有什么好纠结的?”她不以为意道。
  阮明姝想了想,回道:“我自然是不想去的,不过......还是要问问将军的意思。”
  陆有容听了,觉得阮明姝是将自己哥哥放在心上了,于是十分满意,语气也好了许多:“那你晚间问问,去或不去,明日都告诉我一声。”
  *
  陆君潜晚间来的时候,尚披着披风,竟是一回府就来阮明姝这了,没先去自己院子。
  阮明姝正散了发髻,坐在镜前梳理,听到外间柳芽通报,忙起身迎了过去。
  她顺手接过陆君潜解下的披风。
  衣料被霜露打得半湿,又沉又冷,阮明姝便知道他又赶了不近的路。
  也不知每日怎么就这么忙,不是手下很多人么?阮明姝心道,但旋即又想,自己开着一个小小的铺子,五六个人帮忙,她也要劳心劳力,更何况陆君潜呢?
  一时竟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陆君潜见她接得顺手,还细心将披风展开,挂在花梨架上晾着,便嘉奖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阮明姝被拍得一个踉跄,真心想知道他到底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陆君潜换了双干燥舒适的短靴,随口问阮明姝:“今日干什么了?”
  阮明姝想了想,回道:“早上我妹妹过来看我,陪我坐了一会儿。下午二小姐那走了一趟,晚间在老太太那吃了饭。其余便没什么事了,怪无聊的......”
  说完偷偷去看陆君潜反应,祈祷着他能通情达理地对她说:无聊就出府看看,回回娘家。
  结果自然是没有。
  陆君潜朝她招招手,阮明姝慢腾腾走到他身边。
  陆君潜拉过她的手,阮明姝不解的望着他,刚想开口问他要作甚,陆君潜轻轻用力,她便如风筝般摇晃着跌坐在他怀里。
  “你、你干嘛啊......”阮明姝羞窘道,挣扎着想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