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给妈妈讲故事,给她唱歌,在录音笔里面展示他会的一切。
  生日礼物就要精益求精,嘉安卡壳了两句之后,就删掉这份重新开始录,想给妈妈最好的一版。
  “……妈妈,你肯定是云朵变的,软软的抱着我……”
  “……宋轩哥哥说,住在湖边的李奶奶给他们讲过一个故事,说山无路行,海无舟渡,唯有听到声音的人,可以往前走……”
  “……山是很多很多石头堆成的吗?海是不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水池啊?妈妈,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嘉安父母给他买的录音笔,设置了时常提醒,连续录制超过十分钟就会自动断一下。
  小朋友不太会取消这个模式,只能卡着十分钟,努力把想说的话都塞进去,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就删掉重新组织语言说。
  嘉安说这些的时候,还有点害羞,有的时候被自己肉麻到了,就攥紧录音笔捏拳头抵住脸颊,怪不好意思的。
  有的时候说着说着,觉得爸爸没有被提到,还有一点点可怜,就加上爸爸把话题说跑偏,最后超时自动断掉,只能重新录。
  躲在这里一遍遍录制的嘉安,可能想不到,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躲着不敢哭出声,只能默默淌眼泪的爸爸妈妈。
  花棠蹲在嘉安身边,看看一无所知的小朋友,再扭头看看举着草叶哭到抖,还不敢出声的嘉安父母,都有点想喵呜一声。
  场面实在太紧张刺激了。
  “……呜……”
  没等花棠使坏,呜咽声先出现了,忍哭忍到脸都憋红的嘉安父母懵圈,紧张的看着彼此,想问问是不是对方出声了。
  嘉安也被声音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地方有哪个住户过来了,下意识往花棠身边凑了凑,然后扭头寻找声源的方向,发现这不是来的方向,那、那就是小区外面?
  花棠也看了过去,然后被巴在栏杆上,一个哭到妆花,根本看不清五官的年轻女性吓到差点炸毛。
  这脱妆脱得,只能勉强辨认是个人类啊!
  “对、对不起,太感动了,我……呜……”
  本想平静下来,好好说话的李安乐,看着小朋友拿着导盲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试探的递过来,顿时忍不住了。
  刚才还能勉强说话的抽噎,一下子就变成哭起来的呜咽,接过纸巾之后擦了擦眼泪,除了泪水之外,还有着脱妆的五颜六色眼影。
  花棠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估计不超过二十岁,大热天的裹了个长袖防晒服,里面穿的倒是件无袖裹胸短裙,衣服上还印着促销的饮料瓶和店名。
  嘉安出门的时候,父母在他口袋里装了好几张纸巾,还有单装的湿巾,现在被花棠从口袋里掏出来,全部递给对方。
  隔着栏杆,李安乐哭到泪眼模糊,半蹲下来一边下意识捂住胸口,一边接过纸巾说谢谢,等眼泪擦得差不多了,才完全露出一张年轻又漂亮的脸。
  当然,眼圈哭红,残妆晕开,还在擦鼻涕的美人,也很难美起来了。
  只是,这么一张脸,和刚才的妆容与衣着实在不搭,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强行扮成熟一样。
  “姐姐,你好点了吗?”嘉安看不到,只能等哽咽声渐渐停止,才小心的问了问。
  咬住下唇,强行深呼吸的李安乐看着栏杆里的孩子和黑猫,握紧拳头努力让声音不颤抖,“谢谢你的纸巾,我没事了,我、我就是也有点想妈妈。”
  李安乐是从产品促销的现场跑出来的,她和同乡一起出来打工,事事不顺,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换上露胸露腿的衣服做促销,却遇到了难缠的客人和不讲理的老板。
  她年纪小,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多少有点被吓到,跑到这里之后,听到有个孩子在自言自语,凑过来一看,是个盲童在录音,给他妈妈录生日礼物。
  李安乐一下子就撑不住了,隔着栏杆也想到了她的妈妈,然后哭到被嘉安和花棠发现。
  “那姐姐,你要握一下我的手吗?”
  妈妈的手,都是软软的,嘉安的小手,也算是软软的,能凑活握一下。
  花棠也搭上前爪,凑热闹的伸了过去。
  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李安乐把脸贴在冰凉的栏杆上,然后握住了孩子的手,和黑猫的爪爪。
  生活,好像又充上了点电,可以往前走一点了。
  第94章
  孩子的手很软, 温度也比成年人的高一些,捏在手里,像是团热乎乎的年糕。
  李安乐吸了两口气, 把手心在防晒服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的握了上去。
  和妈妈的一点都不像, 可是,都让她想释放委屈,大哭出声。
  眨巴眨巴眼睛把泪意压下,李安乐抱紧栏杆, 感觉自己从陌生的孩子和黑猫身上, 积攒到了新的生活力量。
  她是个很普通的小镇女孩, 在母亲生病去世之后, 和其他的家人闹翻,自己连夜收拾了证件逃跑了, 和小姐妹一起到大城市打工。
  近些年,手机和网络的普及,让地域距离和城乡差距显得不再那么突兀。
  哪怕是个小镇长大的孩子, 也见过视频里面的灯红酒绿, 车水马龙。
  可是, 当李安乐真正面对这些时, 还是很无措,很惶恐, 甚至很不安。
  学历不够, 是李安乐摔倒的第一步, 连餐厅招服务员都会问问她是本科还是专科的。
  因为排队等待的求职者太多,无形之中就拉高了学历的要求,让李安乐和只灰扑扑误入的小鹌鹑一样不起眼。
  接下来,是小姐妹们浮夸的消费观,让李安乐感觉到不安,她是喜欢屯东西的仓鼠性格,手里一定要留有钱。
  哪怕只挣二十块,也要留个十块备用。
  但小姐妹们总是崇拜着投资自己,然后一飞冲天的前辈,消费观是及时行乐。
  她们是来自小地方,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足够年轻漂亮,到哪里都可以被追捧享受福利。
  缺什么,总会有人送过来的,蛋糕鲜花和甜言蜜语,要什么有什么。
  诱惑太多,就容易走偏。
  小姐妹们关注最新的发色,最细的腰肢,最潮的瞳色,钱花的极快,有的时候周转不过来,就需要接受追求者们的礼物,甚至主动向他们索要钱财。
  当然,拿到了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哪有免费的午餐摆在面前吃呢?
  等小姐妹们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男女关系上,没办法换个工作或得到别的机会,收入提不上来,哪怕不会遇到什么“情感类的刑事纠纷”,也容易再次陷入循环,更依赖追求者们。
  李安乐可能天生的危机意识比较强,每次看到追求者送来的礼物或者别的东西,都相当的警惕不敢收,然后瞪圆眼睛防备,莫挨她。
  别的小姐妹笑她,没见识,扣扣索索,辛苦一天比不上人家送件衣服。
  “你真是个不开窍的,人家送礼物你收着就行,反正就当朋友处不就行了。”
  “对啊,一点都不会投资自己,你再怎么辛苦打工能挣几个钱?小心很快变成黄脸婆!”
  李安乐说不过她们,只能默默攒钱,当着“空有脸却死心眼”的守财奴。
  这次的促销活动,是之前加过的一个老乡介绍的。
  为了吸引眼球活跃气氛,穿的也比较暴露,反正李安乐就不太喜欢,总是时不时提一下裙子,免得走光。
  但店里其他人看着都不觉得有问题,别的女孩子穿上衣服也没有说不舒服,让李安乐只能默默拧巴,然后偷偷在裙子里面贴了双面胶,黏在皮肤上免得掉下去。
  她对这种布料太少,上没有吊带下堪堪遮住臀线的衣服,真的没什么安全感。
  如果衣服还能硬着头皮穿,那么促销活动的消费互动,就实在有点挑战李安乐了。
  活动中,达成一定的消费额目标,就可以兑换一次水枪活动——站在台下,拿着玩具水枪喷这些女孩子,往哪里喷都行。
  美其名曰,夏天就应该凉爽一下。
  这个互动环节并没有事先告诉李安乐她们,主持人在旁边拿着话筒突然说出来的时候,李安乐感觉脑子都嗡的一声炸了。
  到底在把她们当成什么了?
  李安乐甚至都能听到,台下有声音说,反正天气这么热,这么短的裙子都穿了,玩水枪也没有什么关系。
  互动的意思是,他站在台下拿水枪喷她的裙底,那么,她找盆水兜头浇他的时候,他也要露出八颗牙,没关系的微笑。
  但显然,不是,他只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捂住裙底,却不想被单独拎出来泼盆水。
  李安乐把事情搞砸了,在浇完一盆水之后失去工作,气到怒走几条街,直到听到嘉安的声音。
  然后,委屈翻涌,抱住栏杆哭到想妈妈,根本看不出刚才端盆子兜头泼的狠劲。
  虽然这么说很丢人,可是,李安乐真的在嘉安的身上,找到了可以抱团取暖,有同伴不怕被伤害的感觉。
  嘉安看不到,只能听到李安乐情绪起伏的气声,有点担心的圈住花棠,安静的等在这里,陪李安乐平静下来。
  就和顾余生说的那样,嘉安他们这些孩子,有着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坚韧和平静。
  这种情绪和性格传递给身边的人时,是一种莫大的安抚力量。
  李安乐哭到脸上的妆全部花掉,远看和个唱戏的差不多,让嘉安父母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想知道嘉安到底隔着栏杆,这么长时间,在和那个姐姐说什么。
  “谁……呜……”
  一抬头,差点暴露出嘉安父母的李安乐被花棠捂嘴,听声音,像是又哭了起来。
  嘉安父母也吓一跳,忙躲在旁边比划,示意他们是孩子的父母,然后指着耳朵摆手,明显是想拜托她,不要告诉孩子他们的存在。
  被黑猫捂嘴的李安乐愣了愣,然后看着完全不知情的盲童,泪花更是说涌就涌,扑簌簌的打湿了花棠的爪爪。
  她泪点低,听着盲童在录给妈妈的生日祝福,都能哭到抱紧栏杆,现在发现孩子的父母其实躲在不远处,看护着小朋友,更是哭到炸开。
  别人家的感动,也是感动啊!
  “姐姐?”嘉安有点困惑,又有点担心,不明白这个姐姐,为什么哭的更厉害了。
  李安乐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的呜咽,“……没事,谢谢你。”
  说到这里,李安乐忙开始摸身上有没有口袋,可惜,紧身的抹胸裙没法装东西,披在外面的防晒服也就只装着手机。
  翻半天,她才在防晒服外侧的口袋里找到一枚薄荷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吃饭,装在兜里的。
  拿这枚薄荷糖送给小朋友,未免实在太寒酸了,李安乐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很认真的问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吃的零食?”
  嘉安从没有开口要过东西,听到这个问题后,下意识摆手。
  “弟弟你别怕,我真的不是坏人,就是、就是今天我真的很难过,谢谢你安慰我。”
  李安乐其实也没有几个钱,但是,如果嘉安想要个棉花糖或者小零食的,她还是能去买回来送给他的。
  反正,李安乐现在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边的小姐妹越走越远,她攒钱的意义,不就在于这种时刻,想花就花吗?
  “那姐姐,你能说个故事吗?我录下来,然后讲给我妈妈听。”
  嘉安不想要东西,握着录音笔想了想,问陌生姐姐要个故事,他的盲文学习刚开始,专门的盲文书又比较贵,想听故事还是主要依靠别人讲。
  对嘉安来说,没什么比讲故事更有意思的事情了,他也想给妈妈录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