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长子 第623节
  但朱厚照并不生气。
  一来,他了解古代文人对于海外岛国的看法,他们从来都不重视那里。
  二来,人啊,得听得懂好赖话。
  顾佐之言,不是为了这个国家坏,不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坏,你说你和他置气干什么?
  “顾礼卿,你先起来。”
  顾佐身子微颤。
  “臣不敢。”
  “朕说了起来你就起来。”朱厚照缓缓走到正堂门口背对着这些大臣,“你顾礼卿是为国而谋,所以朕并不生气,也不会加罪于你。朕知道,不少人都说朕过于严苛,不讲情面,或许吧,朕懒得辩驳。你的话前半句是对的,朕从来都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哪怕东征日本国也是。你可愿意相信朕?”
  顾佐心中感动,大声道:“臣当然相信陛下!”
  “既然相信,那便不要反对此事。”
  “可是陛下……”
  朱厚照转过身来,虚抬手势,“如果你们真的需要一个理由,朕给你一个。大明在台湾、吕宋等地都有港口和驻军点,唯独在日本没有。这是不行的。此外,南洋在打仗,战争影响了丝绸等生意,日本国还偷学了些技术,朕难道还能允许他们继续恶化原本就不乐观的市场环境?
  而且这些东瀛人做的事你也看见了,畏威而不怀德,说的就是他们呀。所以朕要在当地驻军,一来是进一步开拓商路,言语无用,刀枪总归是有用的,第二是要控制好这个偏据的小岛国。”
  这两个理由说实话有些勉强。
  但朱厚照也不好讲,说那边有银山,咱们去抢吧。
  这样太不好了。
  将来发现了可以做,但是天子不要直接说。
  顾佐抿着嘴唇,他并没有被皇帝的理由说服,但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讲,愿意相信皇帝。
  “……若你们还是觉得不够,那朕也只有那句话,日本人在宁波欺辱了大明官员,这一点毫无为人属国之心,所以朕征得不是那些不毛之地,朕征的是他们的不臣之心。”
  众臣面面相觑,说实在话,相比于前面的利,这最后一个理由倒还更像那么回事。
  王炳眉心一动,“陛下,老臣提请,圣驾尽快择日回京。陛下离京已久,现今又要两处用兵,为显稳妥,宁波已不适宜再待下去了。”
  这个倒没什么。
  朱厚照可以答应。
  “回了京,日本国该征还是要征的。”
  “……陛下误会了,老臣只是觉得国家多事,陛下回京以后更利四方安定。”
  “回去的事好定。伍文定那边也需一个得力之人相助,你们觉得谁好?”
  皇帝吃准了一定要定下此事。
  所谓金口既开,难以更改。只要真的经皇帝的口说了出来,要改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伍文定近些年已逐渐熟于海战,臣等不知陛下所说的相助之人是何意?”
  朱厚照说:“打仗不是目的,打赢之后的事更不容易。朕需要一个能将贸易、货币都算得明白的人。”
  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顾佐,要么就是浙江巡抚姜雍,但他们都身兼要职。
  “陛下,臣有一人可荐于陛下。”一直没说话的姜雍说。
  “谁?”
  “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人乃是臣的好友,自进士及第后,他曾在京中部衙观政,之后出为知县、漕河河道总管,后来督过盐场拍卖事宜,现为宁波知府兼宁波口岸总管,名为邢观。”
  朱厚照快速说道:“举贤不避亲,你姜雍也不是不重清名之人,想必这个邢观也不是庸才。好,朕准你所荐。即日起免去他宁波知府和宁波口岸总管之职,任其为伍文定帐下参军,之后随军出征,不得有误!”
  皇帝铁了心,那他们也没办法。
  王炳连回京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这等心思谁也骗不到。
  第六百九十四章 那也是百万人的市场
  大内正一和细川枫在后来再没机会见到正德皇帝。
  其实他们还做了不少事情的,比如说见不到皇帝那就想办法见内阁或是皇帝的近臣。
  但他们这样一找反而让这些大臣很难受,他们在天子面前许多话就不好讲了。
  因为有言官会说闲话,比如说是不是日本的使臣给你们贿赂了什么呢?
  贿赂这两个字现在可是个敏感词。
  某种程度上,这次的事件最初就从贿赂开始的。
  七八月份是每年去往日本最后的机会,过了这个时间点,那就要等到明年。
  这也是朱厚照不愿意听从臣子说的回到京师再议,等回去了,那还议个蛋,议来议去也得到明年,说不定吵来吵去再搁置了。
  所以他要先将此事办结,然后再听从回京的奏议。
  姜雍推荐的那位邢观早先和顾佐也认识的,这些年来他不如姜雍的官运好,不过这一次却是一下子进入天子的视线。
  朱厚照在傍晚无人时分召见了他。
  而且不在正堂,反倒选在了不那么正式的行宫假湖畔。
  邢观小心的近来行了礼以后一直低头跟随皇帝的脚步在湖畔边闲走。
  “……前些日子,平海伯说过一句朕很在意的话,你既然在宁波任职,或许你也听到过。”
  邢观身子一矮,“请陛下明示。”
  “平海伯说大内氏富有金银,往往出价不低,这是真的吧?”
  邢观初次面君只敢实话实说,“回陛下,确有此事。”
  “这就奇怪了,日本国国土狭小,土地贫瘠,就是朕都不敢说的富有金银四字,他们是怎么用得上的?”
  “陛下富有四海,大内氏的那点金银又如何能比?”
  “富有四海是众人说的凑热闹的话,大明的家底朕清楚,你应该也清楚。要说日子,也就这十年好过一些。但这还是朕在先帝十八年垂拱而治的基础上得来的。日本国呢?国内战乱不断,百姓想必也是民不聊生,任何一个国家,久战必敝,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邢观心中开始冒泡泡。
  他逐渐领悟过来,为什么皇帝昨日要指定那样的参军……
  “细说起来,陛下所言确实有理。大内氏这富有金银四字,来的蹊跷。”
  “恩。所以你此次随军出征,朕不要你杀敌,不要你冲锋陷阵,而只要你解开这当中之谜,关键是寻找出当中对大明有利之处。你明白么?”
  “是!微臣定不辱命!”
  朱厚照觉得自己以往应该在哪里见过邢观这个名字,毕竟他也做过不好重要的岗位。但估计也没太注意,正德朝是人才济济,不是尤其出色或特别幸运,的确不容易冒出头。
  而邢观这个人,他想多说两句。
  “邢观。”
  “臣在。”
  “你如何理解战争与贸易?”
  这是考校了。
  邢观心中一下子紧起来。
  考他的人是皇帝,这一句答案甚至可以说会决定他的一生。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幸运的是皇帝也没有着急追问,而是等了他一会儿。
  数息之后。
  邢观开口,“回陛下。微臣理解陛下之国策,与前代雄主最为不同的地方在于,陛下以战争为辅,贸易为主。秦皇汉武是开拓汉人之地,但也打得国库空虚,百业凋敝,而陛下迥异于此,反倒是要用战争促进贸易,使得百业兴旺。”
  “你以为朕为何有此国策?”
  “微臣猜想,应当是与海贸有关。正德初年,朝廷海禁开驰以后,海贸银大量涌入大明,国库顿时丰盈,便是朝中勋贵、重臣也从其中分利,陛下的绝妙之处也在于此。从此大明离不开海贸,但海外诸国各坏心思,如此,欲稳定海贸,必要时就要进行战争。”
  “也有人说,朕征日本乃是冲动之举。”
  “日本有数百万人口,他们即便穿戴不起丝绸,也有夏布、棉袍可以卖给他们。”
  这句话他算是答的对上了路数。
  姜雍说他有些才干,看来是不假。
  朱厚照心情略微轻松,开玩笑说,“夏布和棉袍他们当地也有的,难不成人家之前都不穿衣服么?”
  “他们主要穿的是麻布,棉布较少,丝绸就更少了。”
  这是指出他的错误,但朱厚照是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调查过?”
  “是,臣……臣想,陛下若有时间,可否容臣详禀?臣自数年前就已经在思索此事了。”
  “好,朕给你个机会,你说。”
  邢观强自镇定,他用袖口中藏着的手狠狠捏了一下自己。
  疼!
  疼完之后就是清醒!
  像是忽然之间,他变了个脸色,不再那么紧张慌忙。
  “陛下,臣自就任宁波口岸总管以来,便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将更大规模的商品卖出。丝绸、瓷器虽然也很好,但这些好东西都太贵,哪怕是富裕之国,也最多只有一成的贵胄用得起,甚至一成都不到。那么剩下九成多的人呢?他们的生意谁做?
  所以臣便想,最好能有一种商品,要便宜,让大部分人承担得起;要人人需要,所以需求才大;最后还要易于运输。譬如红薯等食品就不是很好,因为食物容易变质,而除了吃,便是穿,所以臣想到了棉布。
  棉布,顾名思义便是由棉花制成的衣物,在元代以后,大明就有这样的技术。但大部分人还是穿麻布、葛布,麻、葛虽然有气干爽、舒适排汗这些优点,同时也有质地粗糙、纹理粗狂、不够柔软、刺激皮肤很不舒服这样致命的缺点。这些缺点,棉衣恰好都没有。”
  邢观最后一句话说的极有特点,字字强调,仿佛成竹在胸。
  朱厚照则略微有些震惊,他第一次听一个大明人和他讲产业发展,“……棉制成品恰好符合你说的这三个要求,便宜、需求大且易于运输。”
  邢观再讲,“不止如此,臣还专门去研究过棉花。棉花一物在太祖高皇帝时便已推广至全国,而且棉花适应性强,中原、北方地区大部分都有种植,所以原料来源广泛。其次棉花耐寒,耐涝,干旱与多雨都能生长。还有棉花生长周期短,大约120天到150天就可成熟。”
  他的发现应该不算是偶然。
  因为到了明朝后期,棉纺织业确实成为一种主导产业了。
  它各个方面都没有明显的、致命的缺陷,它不主导谁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