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赵碧晨笑着点了点堂弟的鼻子, 这个小家伙!也不想想自己连初中都没有念, 哪里有这个资格去读大学。
  弟弟对自己的维护让赵碧晨心里暖洋洋的。
  赵尉然嘟了嘟嘴, 别以为他不知道, 姐姐在学习方面一直很厉害的。至少, 他到现在都看不懂姐姐看的那些书。小时候可能没太在意, 这次回来的赵尉然明显发现姐姐读的书太深奥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 赵旭东几乎每天都在往公社跑。去的时候还会带上家里的山货和坚果。有时候带着喜气回来,有时候表情凝重。
  赵碧晨带着堂弟将老师家里的柴火堆满了。夏天时节,山里的菌子丛生。在往年赵碧晨做好记号的山野中, 总能够找到一丛又一丛新鲜的野菌子。他们只挖那些自己吃过的菌子,并不敢去尝试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
  尤其是下过雨的晴天,菌子争相从泥土中探出头。尽管赵碧晨和然然的鞋子上沾满了稀泥和雨水, 他们依然忙得不亦乐乎。
  z国边境, 昨夜刚刚下过雨的山林中。吕向阳刚刚从前线换班下来,掏出怀里已经有了馊味的馒头, 他大口大口的吃着。战事吃紧, 他们只能在战斗的间隙才能够稍有喘息。
  “排长, 别吃了。俺这里还有点干馍馍, 馊馒头会吃坏肚子的。”吕向阳身边的大黑个儿闻到馊味儿, 一把抢了过来。
  “别,干馍馍留着你自己吃。吃了抓紧时间休息。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开打了。”吕向阳整张脸完全不能看, 除了泥水,还有不知道哪里弄的血水。粮食有限, 可不能浪费。
  大黑个儿一下子将馒头塞进了自己嘴里。将刚从怀里掏出来的馍馍塞进了吕向阳手里, 眼神里有着他对吕向阳的敬意和感动。每次好东西总是分给他们,排长自己留下的都是最差的。
  望着张铁柱真诚的双眼,吕向阳一拳挥在他的肩膀上。没有用力,这是兄弟之前的情感表达。
  大黑个儿名叫张铁柱,是吕向阳手下一个班的班长。他们在一起生活也有三年的时间了。时间除了教会他们武器的使用和格斗的技巧,还教会了他们什么是兄弟情义。
  分食了一个馊馒头,吕向阳将干馍馍一分为二,塞进铁柱手里。他呵呵的笑了,这一次没有拒绝。
  “排长,俺有一个请求。”大黑个吃完馍馍,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窝。
  “说!”吕向阳一边擦着自己手中的半自动步枪,一边睨了张铁柱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扭捏过?
  “俺想看看你对象的照片,是不是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跟天仙似的?”大黑个儿扬了扬眉毛,笑着看向吕向阳。他憨笑的模样,让吕向阳心里一阵无奈。
  自己不过是有一次偷偷把碧晨的照片拿出来看的时候被一个班长发现了。这下好了,全连都知道他有一个漂亮的对象。心里除了得意,还有无尽的思念在蔓延,晨晨应该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哎!叹了一口气,吕向阳摸向紧贴着胸口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他一年之前磨着碧晨去公社照了给自己寄过来的。不能看着碧晨长大,是他最遗憾的事情。等这里的战事完了,他一定要请假回去把她娶回家!
  张铁柱睁大了眼睛,深怕自己看晃眼了。这就是排长的对象?长得可真俊!这小姑娘一看就知道比排长小。没想到排长居然老牛吃嫩草!
  “俺爸妈说给俺订了一门娃娃亲,她中意俺。等俺回去就给俺们办婚事。到时候俺让俺媳妇也照个照片,揣在身上时不时可以拿出来看看。她可能没有排长对象好看,不过没关系。她不嫌弃俺,俺就要一辈子对她好!”
  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张铁柱靠在吕向阳的肩膀上睡着了。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了两天两夜,整个人的确疲软得厉害。
  摸索着手里的照片。不知道碧晨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她有没有想念自己?
  当战斗的号角传来,吕向阳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推了推身边的张铁柱,吕向阳握紧手里的枪俯趴在地上。枪声已经很近了!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要脸,趁夜偷袭。
  “一排、二排往西北方向;三排、四排往东北方向;我们今天给他来个包饺子!”连长的命令下来了,各个班排纷纷行动起来。
  吕向阳他们所在的三排遭受到了最猛烈的火力攻击,眼看着好几个战友倒下,吕向阳杀红了眼。
  “三排听我口令,找到掩体,注意保护自己。来一个我们干掉一个,来一双我们干掉一双。充分利用地形,阻止他们的前进。”宣布完命令,吕向阳和张铁柱对视一眼,分别找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上去。
  对方主要的火力来自两架全自动冲-锋-枪,干掉枪手毁掉武器他们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吕向阳的枪法在整个连队都是出了名的好,张铁柱也不赖,能够挤进前五名。他们计算了一下射程,在对方进入射程范围的时候同时扣动了扳机。这一默契,来源于长时间的联系和配合。
  枪手被秒毙,下一刻吕向阳和张铁柱扔出去的手榴弹在全自动冲-锋-枪周围炸开。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颗子弹飞向了张铁柱。当子弹嵌入心脏,张铁柱大喊了一声:“兄弟们!冲啊!”
  从树上滑下来的吕向阳发现了不对劲,张铁柱怎么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的?还不会是出事了吧?吕向阳安排副排长指挥战斗,自己悄悄地爬上了离张铁柱最近的那棵树。
  骑在树干上的张铁柱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他的脸紧贴着树干,双手还维持着握枪的姿势。吕向阳双眼一热,紧要的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他要为兄弟报仇!
  睁大眼睛,努力让眼泪缩回眼眶里。吕向阳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干!一看就知道对方有狙击手!
  果不其然,即便是干掉了对方的全自动-冲-锋-枪,冲上去的战友仍然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慢慢的调整呼吸,吕向阳根据被狙击手干掉的战友的位置,反推狙击手的位置。
  三,二,一!扣动扳机!自以为做了全身掩盖的狙击手被吕向阳一击爆-头。
  麻溜儿的滑下大树,吕向阳再次攀上另外一颗大树。他还需要确定对方还有没有狙击手。这一次,显然对方的王牌都已经被干掉,吕向阳在树上跟点名似的,一口气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子弹。
  当他背着张铁柱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大黑个儿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吕向阳就这么背着他,一直到跟大部队会合。
  他手底下最优秀的班长就这么走了,他手底下好多优秀的士兵就这么走了!吕向阳一拳狠狠地锤在树干上,鲜血顺着他的拳头往下流。一滴一滴,滴入泥土之中。
  在这片树林中,吕向阳挑选了一颗最大的树木边上,给张铁柱挖一个他需要住下来的地方。
  毛毛细雨渐渐变成倾盆大雨,吕向阳将最后一抔泥土盖上,然后双膝跪地。雨水模糊了吕向阳的眼睛,他的面前似乎出现了张铁柱第一天报到时候的场景。
  “报告,俺叫张铁柱,来自陕西西安龙门镇二崖山村。”
  “排长,让俺来,俺可以跑一万公里。”
  “俺爸妈给俺订了一门娃娃亲……”
  无数个张铁柱在吕向阳面前出现,这是他第一次送别关系如此亲密的战友。回头看了看,无数个活下来的战友跟他一样,将这场战事走了的战友都安置妥当。
  “兄弟,你就放心去吧!你家里我会帮你照看的!”
  远处传来了集合的哨声,吕向阳毅然决然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举手,敬礼!好兄弟,我还会来看你的!
  大雨冲走了地上的血水,却带不走三排活下来的战友心中的铭记。
  赵旭东前前后后跑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将甄世嘉上大学的名额给落实下来。甄家人感激不尽的同时,正视了一件事:赵旭东已经不是往日的放羊倌了。
  甄世嘉考完试回来得知赵大叔帮自己弄到了读书的名额,激动的找到了赵碧晨。
  “碧晨,我可以去念大学了!我可以去念大学了!”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天知道,他做梦都想读书。原本他以为自己只能回家务农,没想到竟然有了转机。
  “恭喜你,世嘉!”赵碧晨看着自己面前未来的市-委-书-记。上辈子即便是没有父亲的帮忙,甄世嘉一样念了大学。所以,除了赵家人,其他人的人生轨迹应该是跟上辈子一样的进展。
  甄世嘉激动的握住赵碧晨的双手,却被她一下子抽了回去。气氛刚刚有点尴尬的时候,赵尉然出现了。
  “世嘉哥哥,你真的可以上大学了?你要去哪里念书?去北京吗?”赵尉然刚刚从外面跑回来,满头大汗的样子。赵碧晨见状,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擦汗。
  “这么热的天气,你跑哪里去了?”
  “我刚刚去了趟吕大婶家里。一听说世嘉哥哥回来了,我连忙跑了回来。世嘉哥哥,你跟我说说,你上大学要念什么专业?我听姐姐说大学都是有分类学习的。”赵尉然的出现,让赵碧晨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心理拒绝除了吕向阳之外的任何年轻男人的触碰。刚刚抽手完全是条件反射。
  “碧晨,你说我念什么专业好?”甄世嘉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赵碧晨明明这么厉害,比他同班级的女生都要知道得多。她为什么不去学校念书?她难道不想念大学?一辈子当农民有什么好的?
  长大的甄世嘉开始有了自己的野心。他想要不让家里人看别人的眼色做事情,他想要成为一个值得别人尊敬的人。
  熟知在碧晨的心中,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没有什么比让家里人吃饱穿暖更重要。
  在成长的道路上,两人的心灵渐行渐远。他们有了不一样的人生期盼,一道道鸿沟架在了赵碧晨和甄世嘉之间。小时候的亲密似乎已经淡得没有踪迹。那串菩提子手串,也被赵碧晨尘封起来。
  “你想要念什么专业呢?”赵碧晨知道,世嘉要的不是她的答案。他或许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引导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甄世嘉激动的仰起头,他看向天上的太阳,然后转过身来。捋了捋自以为飘逸的头发,他笑着说道:“我想当一名政-治-家!”
  晚上,赵尉然在跟姐姐一起喂鸡的时候问道:“姐姐,什么是政治家?政治家是什么职业?”年仅十二岁的赵尉然的理解有限,政治家是跟老师和医生一样的职业吗?
  “政治家不是职业,它是对一个人群的划分。姐姐也弄不太清楚。以后然然知道了告诉姐姐,好不好?”跟十二岁的孩子谈政治?赵碧晨应付起堂弟来得心应手。
  “好的,姐姐。然然回去多多学习知识。”赵尉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听姐姐的话。
  “荆州的学校和同学怎么样?你在信里虽然有说,可是姐姐还是想要亲耳听你讲一讲。还有,你的字是鸡爬过还是被猫挠过?怎么年纪大了,写的字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赵碧晨手上的动作没停,口中教训弟弟的话是一早就想要说的。
  赵尉然吐了吐舌头,他就知道回来会被姐姐骂这一点。
  “荆州其实也还不错,我觉得集市比公社还要大一点。老师们经常被拉去学习,还有的老师走了就没有再回来了。听说是被抓起来了,好可怕。我最喜欢的语文老师吴老师就是被关起来了。学校不太重视我们的成绩,倒是关心我们的语录学习得怎么样了。”
  赵碧晨点点头,示意堂弟接着说。
  堂屋之中,正在挑选黄豆里的石子的罗淑芬用手指了指墙后面。示意丈夫晨儿正在教育弟弟呢!
  赵旭东放下手里的锉刀,温柔的看了一眼罗淑芬。这段时间,她似乎胖了一点。可是,肚子跟之前相比丝毫没有变化。他此刻正在琢磨着自己亲手制作一辆手推车。
  在然然絮絮叨叨的声音中,罗淑芬看向自己的丈夫。
  “赵启明来信有说孩子的事情吗?他和陈芳结婚也有五年了,为啥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是陈芳不能生?这句话,罗淑芬也只敢在心里猜测一下,并没有说出来。
  罗淑芬的声音不大,刚刚够离自己不远的丈夫听到。
  “没提过孩子,我也不好过问。要不然这次让晨儿跟然然一起过去荆州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家晨儿有不逊色于男子的胸襟,多见见外面的世界也是好的。”
  这是赵旭东第一次提到愿意让女儿去荆州看看。听说荆州的生活水平比他们这里要高一点。
  “你得问问启明出差回来没有。单独让然然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罗淑芬倒也不反对女儿去荆州。在她看来,丈夫在大方向上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
  赵碧晨并不知道,父母竟然希望她能够走出家门,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在赵尉然感叹这个暑假真的是过得太快,他还不想离开的时候。赵启明带着陈芳回了一趟老家。赵旭东看着自己面前身穿白衬衫,胸口还别了一只钢笔的弟弟的时候,忽然觉得这该不会是梦吧?
  “大哥,我回来了!”赵启明激动的拉着大哥的手。五年了,他赵启明总算是混出了个人样。
  陈芳一早接过丈夫手里的麦乳精,连带着自己手里的牛奶糖和红糖一起放在了家里的饭桌上。四下看了看,大嫂、然然、碧晨好像都没在家。
  赵旭东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弟弟了,他这身打扮,比公社的工作人员还洋气。赵旭东正在家里兑石灰水。那些墙面宣传语有的需要新增,有的需要填补。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斑斑点点都是石灰浆水。他不由得退了一步,似乎怕自己身上的脏东西弄在弟弟身上。
  “哥!”赵启明看出了大哥动作想要表达的意思。走近一步,跟大哥来了一个兄弟间的拥抱。
  “嘿,你们知道吗?赵启明现在发了!”
  “你才知道呀?我上午可是看见了,白衬衣和解放牌的胶鞋!那架势,跟当官的一模一样。”
  “刘艳才是个大傻子。你说她要是不作死,现在享福的人可不就是她么?啧啧,听说她跑了?不知道现在过得咋样?”
  村子里关于赵启明的八卦可不少,尤其是他们大包小包提回家的东西,还有他和他媳妇的打扮。一看就跟村里人不一样!然而,大家也只是投以羡慕的眼光。
  当赵启明和陈芳两口子得知大嫂怀孕了,惊喜的同时连连感叹自己营养品买少了。赵家的小辈现在只有赵碧晨和赵尉然,的确有点单薄。晚上,赵旭东拉着弟弟谈心的时候问到了孩子的事情。
  “咋样?你和陈芳没打算再要孩子?”
  “哥,不瞒你说,我们一直都没有避孕。可是,这孩子的事情真的说不准。许是缘分未到?”赵启明倒也没有避讳。他怎么不想和陈芳生孩子?他恨不能让陈芳多生几个。
  医生也检查过了,说陈芳小时候遭过大寒,不容易有孕。这些话,他不想跟大哥提起。即便是没有孩子,陈芳仍然是他赵启明最爱的女人。
  赵启明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带着然然还有碧晨一起回了荆州。采石场的工作实在是离不开人。出差回来,他绕道回老家看了看。不是不想家,而是工作所需,只能这么着。
  这是赵碧晨第一次乘坐这个时代的大巴客车,破烂得几乎除了喇叭不响浑身都在响的客车上面挤了满满当当的乘客。要不是他们上车得早,可能只能被挤得连脚都站不住。
  空气里,有鸡屎的味道。原来有人提了几只鸡上车。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脚臭味和汽车燃油的味道。从来没有晕过车的赵碧晨第一次尝试到了晕车的滋味。
  “给!”陈芳从口袋里掏了一个橘子皮递到赵碧晨手上,示意她这是自己洗干净的,可以放在嘴里咀嚼。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赵碧晨差点站不稳身子。赵尉然连忙扶着姐姐的身子,她的脸色看起来好苍白,还有一些虚汗在她的额角滑落。
  “姐,要不你坐下休息一会儿。”赵尉然指着不远处的大石头。他们在荆州的家还需要步行大约半个小时才可以到达。
  “碧晨,坐下喘口气。你小婶子和弟弟第一次坐车也是这样的。以后习惯了就好了。”赵启明关心的看向侄女。
  赵碧晨点点头,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差不多十分钟,她终于缓了过来。赵尉然兴奋得如同一只鸟儿在前面带路,一会儿跟姐姐说这个,一会儿跟姐姐说那个。
  还没有走到住处,一个汉子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头儿,你可回来了!快点去凤姐家里看看,出大事了!”
  赵启明一听出事了,连忙跑步跟了上去。陈芳不放心,也带着两个孩子追了过去。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矿山门口最多只有四百米。喧哗声已经从远处传了过来,期间夹着女人的惊叫,还有孩子哭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