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斐玉尘下巴抵着桌子,双手自然下垂,认命地看着君墨白挑选灵植。
  每当君墨白挑出一株放在桌上,斐玉尘就叹一口气。
  君墨白有心逗他,故意犹豫不决地将某株灵植往桌上放,斐玉尘一叹气,他就伸手将那株灵植拿起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然后再丢会储物袋中,这时斐玉尘就会重重舒一口气。
  特地拿的都是味苦气重的,很能抓斐玉尘的心。
  两人一个眉眼低垂细细挑选,另一个愁眉苦脸盯着,时不时叹上一口气。
  院里一时只余斐玉尘叹气声和偶尔飞过雀鸟叽叽喳喳的声响。有时还有风刮过树稍和桐叶落地的细微声响。
  一时阳光正好,微风清凉,倒真有几分农家人过日子的模样。
  一共十多个储物袋,挑了一个多时辰。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斐玉尘眼里流光一转,如将死的咸鱼又活过来似的,蹦了起来愉悦道:师尊,你看这天都黑了接着装模作样摸了摸头,用了好大力气才将翘起的嘴角压下,然后作出一副可惜模样道:白白浪费了师尊时间。话里的喜意却是压都压不住。
  桌上一共挑拣出三十多株灵植,有根有叶有花有果,五颜六色,十分齐全。
  君墨白扶了扶额接着将药草往前一拢道:记错了,这药就得天黑了炖才有效果。
  闻言,斐玉尘脑袋一耷耸,又蔫了下去。双手环在桌上将脑袋全埋了进去,张嘴无声道:净骗人。
  过了一会,没听到君墨白起身的动静。
  斐玉尘从手臂中抬起半个脑袋满眼期待地问道:能炼成丹药吗?我带了丹炉。
  不能。君墨白冷漠拒绝。
  七品丹炉。斐玉尘不死心道。
  哪来的?
  斐玉尘得意地挑了挑眉:三师伯给的。
  然后就见君墨白抬手张开手心,一个五彩玲珑丹炉在他手心打转转。
  斐玉尘眼冒精光,十分激动:八八品八品丹炉啊。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君莫白将手一合,收起丹炉后接着将药草全都塞进罐子里道:你看,又结巴了。
  斐玉尘:!!!
  这是激动,激动,不是结巴啊。斐玉尘欲哭无泪,只能看着君墨白起身进了厨房,盛了水又点了火,然后拿着把蒲扇坐在一旁小心地看守着火候。
  那蒲扇和叶大爷平常拿在手里的一把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君墨白一扇,斐玉尘就想到叶大爷叹气摇头的模样,一时心塞得无以言表。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药味传了出来,闻起来就苦的不得了,斐玉尘皱起了眉,捂住鼻子往后退了退。
  小火煎熬了半个时辰后,君莫白终于灭了火,将药汁倒进了空碗中。
  斐玉尘盯着黑漆漆的药汁,眉头皱得能夹死好几只苍蝇。
  这药味闻起来比之前喝过的还要冲,就见君莫白端起药碗放在托盘上,从斐玉尘身侧走了过去。
  斐玉尘满脸问号开口道:师尊要将这药拿哪里去?
  虽说他不爱喝药,但这碗药花费了君墨白多少时间和心思,斐玉尘都看在眼中。
  自然是给清远送去。说吧,他将药碗往前递了递,问道:怎么,你想喝?
  斐玉尘十分震惊地反问道:师尊这药竟不是炖给我的吗?
  君墨白摇了摇头淡定道:自然不是,你不是不爱喝?
  斐玉尘:
  斐玉尘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有些干涩,于是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哦。
  原来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挑选,炖煮,居然都不是给自己的。斐玉尘心里酸极了,心想:君墨白果真喜欢清远,也只喜欢清远。
  然后就见眼前出现一只白净的手,手心放着颗黑色丹药,拇指大小。
  你不是不爱喝药?这会怎么苦着一张脸
  斐玉尘伸手将药丸拿起,喉间干涩感少了些,但仍旧难受。
  就听君墨白接着道:早知道你如此口是心非,我也就不花费心思将它炼成丹药,就该炖得又浓又黑给你灌下去才对。
  斐玉尘:!!!
  接着狂喜道:这里面都用了哪些东西?
  君墨白端着碗头也不回道:挑的时候你不是在一旁看着?回去抄三十遍百草图,省得下回炼丹乱加东西又炸丹。
  斐玉尘赶紧跟了上去,将心内疑惑一股脑抛了出来:师尊是怎么炼制的?下午那些灵植不是都用来炖你手里那碗药了?最后小声嘀咕给自己辩解一句道:我炼丹从来不乱放东西。
  少贫。说罢推开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见屋内一空,本应该躺在床上的清远没了,被褥也被人凌乱地丢在床尾顺着床沿滑落大半在地上。
  并无外来人来过的痕迹。
  斐玉尘僵硬地转过头问:师尊,这也是你的计划?
  君墨白几步走到桌边将药放下后反问道:你觉得呢?
  斐玉尘:哦。
  看来不是。
  第六十二章 (三更) 君墨白:你还想要
  清远丢了!!!好一会以后, 斐玉尘提高了音量惊呼。
  君墨白点了点头嗯了声。
  由于君墨白过于淡定,且今天被骗了太多次。于是斐玉尘挪到了桌边猜测道:师尊是不是知道清远在哪?
  就听君墨白嗯了声,然后抬眼看了斐玉尘身后一眼道:可不就在你身后?
  斐玉尘笑着摆了摆手:师尊莫要拿我开玩笑, 这身后哪有人呀?
  说罢缓缓转过身,就见清远手拿多瓣莲笔直地立在他身后,双眼紧闭,一副梦游状态。
  斐玉尘被吓得往后一跳,整个人撞到了君墨白的肩上。
  君墨白顺势揽住他的肩将人扶稳, 失笑道:怎么吓成这样?
  斐玉尘拍了拍胸口,哆哆嗦嗦出声道:清远这是怎么了?
  说罢抬手就要去戳清远,被君墨白伸手拦住, 就听君墨白道:正常反应你别动他,等他醒了把这碗药给他灌下去就好了。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那药可不得凉了。斐玉尘盯着黑漆漆的药问。
  君墨白抬了抬颚:喏,醒了。
  然后就听清远疑惑的声音自身旁传来:我怎么站在这,师尊和师兄这是在?
  他二人目前的姿势在清远眼中是这样的君墨白一手揽着斐玉尘的肩膀, 另一只手则和斐玉尘的右手牵在一块。斐玉尘整个人贴在君墨白身上,扭头看着旁边的桌子正和君墨白细声说话。
  好生刺激。
  闻言斐玉尘一个激灵,将手从君墨白手心挣脱, 往旁边跨出一步端起药碗满面笑容地递给清远道:师弟赶紧趁热喝, 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清远也不问他那碗里的药是什么东西, 端起一口闷了。
  斐玉尘看着那黑色的药水从他嘴角滑落了几滴,不由得在心里皱起了眉头, 一看就好苦啊,清远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清远的药都喝了,你的药丸呢?君墨白在他身后出声问。
  斐玉尘张口就胡扯:吃了,上楼的时候就吃了。
  君墨白盯着他不说话,斐玉尘捏了捏手心坚定道:师尊当时走在前边没有看到, 我真吃了。没病不能乱吃药。
  哦。完全不相信的语气。
  斐玉尘:
  斐玉尘转过身找清远求救。
  就见清远端着空碗很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叶大爷和林大婶正好睡醒,肚子空空咕噜噜地叫,因而两人正好在厨房煮吃的。
  眼见清远没事,林大婶高高兴兴地盛了一大碗面条放到桌上,然后将清远拉到桌边碎碎念道:又瘦了,赶紧吃,瞧你这瘦的。
  清远肚子里刚装了整碗的药,实在吃不下这么大一碗面。犹豫着开口道:我
  才说一字就被林大婶打断: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吃。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大婶给你做别的。
  说罢起身就要去厨房,清远赶忙抓起筷子开口道:喜欢,特别喜欢。
  眼见清远大口扒着面条,林大婶笑得眉角飞起,坐了回去问他道:好吃吧。
  清远点了点头,就听林大婶又道:小斐和墨白呢?在楼上?我盛点给他们送上去。
  清远赶忙起身拦住林大婶,一脸严肃道:师尊和师兄有事,不饿。
  晚点,晚点我给他们带上去。
  林大婶笑道:啥事能比吃饭重要,我去喊喊,不妨事。
  清远揪着眉头找理由,就见叶大爷扯过林大婶,耳语了一番。
  然后就见林大婶眉开眼笑道:不急,那是不急。
  实际上,斐玉尘这会正被君墨白盯得心里发毛,最后实在遭不住君墨白的目光,将药丸拿出一口吞了。
  入口居然是甜的。
  然后就见君墨白挑了挑眉轻笑道:傻样。
  这药丸是?斐玉尘嚼了嚼嘴里的药丸好奇道。
  睡树上的补偿。君墨白如是说。
  斐玉尘:还有吗?
  君墨白抬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失笑道: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斐玉尘在心里头掰着手指数。
  要的可多了,比如说之前那个八品丹炉,比如说把夜间时间补回来,再比如说咳咳
  心内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抬起头看向君墨白时却是十分没用地摇了摇头乖巧道:没有。
  君墨白笑着在心里再次道:傻样。
  三日后辞别了叶大爷和林大婶,君墨白领着斐玉尘和清远再次上了流月宗。
  第一次来的时候直接让流月宗换了个掌门,这次来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踏上最后一阶云梯时,流月宗里的人全都聚集在广场上,见到君墨白就是一拜。
  恭迎仙尊。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知道的晓得是来找麻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掌门上任大典。
  君墨白摆了摆手,目光从前头几人那一一扫了过去,然后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往后山走。
  那些人低着头,余光见君墨白的云靴从眼前经过,心内紧张得直打鼓,生怕君墨白一个不如意要了自己的命。
  后山的梅花自打经过上次一事后败了不少。
  赵晨死后,门内事物多得处理不清,又出了书房一事,根本没人会费心费神去照料这满山梅花。
  君墨白从梅树中从容穿过,停在某棵树前,手一抬,梅树旁的泥土自动拨向两侧。
  一颗血红色的圆珠漂了起来。
  君墨白伸手接过圆珠,捏在指尖看了看后收进了储物袋中。
  红珠藏,有什么东西被牵动,千万根看不见的丝线断裂,就见脚下土地一震。再抬眼,哪还有什么红梅白梅。
  目之所及,桃粉一片,是月影最爱的桃花。
  斐玉尘吃惊得张大了嘴:这得花费多大心思和灵力啊。
  月影踏上最后一阶云梯时,君墨白三人已经走了许久。
  满山的桃花晃入眼中,一如当年,带了薄薄雾气。
  当年是因为汩泉自带的云烟,而今却是因为眼里染了薄雾,看什么都朦朦胧胧。
  粉嫩的花瓣随着风,偏向流月宗各处,连带着空气中都带上了几分香甜。
  月影疯了一般往后山奔去,一直到君墨白刚刚停留的那颗树下后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伸手就去扒桃树底下的土。
  这个位置是当初她第一次来流月宗时,赵晨带着她在这里同她一起亲手种下的第一颗桃树位置。
  一颗普通桃树,春来花开,秋去叶落。
  后来的桃树再如何珍贵,花开得再长久在月影心里全都比不上这颗。
  后来,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月影双手不停地往外扒土,指甲被土屑染了色,被石子刮出一条条痕迹,裂了断了流血了。
  终于在见到一截白色布料后停了手,直勾勾盯着看了好一会,才颤抖地伸手将那块布料取了出来。
  是初见时,她予赵晨的一方丝帕。
  月影将那方丝帕揉入怀中,失声痛哭。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赵晨都不记得具体时长。
  那时他夜里睡不安稳,总能梦到一些陈年旧事,梦里有多痛测心扉,醒后就有多迷茫无助。他醒后压根不记得梦中是何等情景,每每睁开眼,就看到月影皱着眉一脸担忧地给自己擦汗。
  他抬手将人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别怕,别皱眉。
  他忘了许多事,每到夜里困意就会席卷而来,逼得他发疯。后来他翻遍古籍终于找到了法子,他将自己一分为二,将分出来的那一部分封进了书架后的密室当中。
  他终于不再整宿整宿地做噩梦,也不会因为碰到某样东西或者看到某件东西就开始心口抽疼。
  他抛弃了许多东西,抛弃了过去的自己,终于让自己得到了安宁。
  再后来上头下了死命令,要他对月影下手。
  藏了那么久,还是躲不过。
  那日,他带月影去看了她最喜欢的桃花,同她说了很多心里话。那些他想做的做不到的,通通告诉了月影。
  他想就当做是个承诺吧,等他脱离了掌控,再来一一实现。
  他将月影锁在了地下室中,用九天寒铁冻住了她的气泽。
  这才瞒过了上头。
  后来他们承诺,只要他能抓住清远和君墨白,就允他一个愿望。
  他利用了许多人,最后还是失败了。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他想:今年的桃花还带着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