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求情的是这样说的。
  那有钱儿的,就按照自己的能力,悄悄半夜来家坐坐,有给几百钱的,也有给五六贯的补偿一下他这个苦主。
  甚至,绝想不到的人也来了家里。
  那位四处讨便宜的钱太太。
  人还是入黑来的,悄悄的放了五贯钱儿的现金,并请求他们谁也不要告诉。
  钱太太的这种做好事不外传的心思令江鸽子啼笑皆非,人不是做好事不留名,人家就是怕旁人知道了她富裕,以后不给她讨便宜了。
  钱放下,钱太太是一脸怜悯的看着连赐,并大骂何邓林三家家教不好,连累了自己受了大损失。
  她想想这一千五百贯的数字,就恨的压根儿痒痒,她心都碎了!人都魔障了!
  反复唠叨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入后半夜钱太太才不情不愿的离开家。
  临走,她拉住连赐的手,满面巴结着说:“贵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那王八蛋死不足惜,可他们家老太太,老先生行善积德,那就不是一户丧良心人家!您老长命百岁,多福多寿,就……给他们一条活路,成么?”
  总而言之,大家都一个意思,您老万万不要通公,实在是那三家世代老人良善,孩童无辜,无论如何给一个机会,叫那缺德的,就在人间给您做牛做马还债,还不成么?
  是的,即便是你不争气,你没出息,你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可因为你是老三巷的孩子,我们就愿意挽救你,在你人生最绝望的时候,老少爷们就能拉你一把是一把。
  连赐在嫉妒,江鸽子何尝没有一点点微酸的想法。
  这两位,可都是没人管的倒霉蛋儿。
  一条街的忙来忙去给人弥缝补窟窿,可闯祸的何明川他们却确实走到了人生绝路。
  他们算是真的意识到了,祸闯的太大,这活人意义也不打,除却死亡他们真的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于是就在第一天夜里,林苑春便找了一块玻璃,使劲割了自己的喉咙,他割脖子割的十分决然,血喷了半面墙。
  最后,还是邓长农怯懦,他拿着半块玻璃,割不下去……他就喊了一声:
  “救命!啊!!”
  林苑春被着急忙慌的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这人是救回来了,可医生说,他声带严重受损,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正常发音了。
  再然后……然后……
  大家就一起想想,这世间的道路,是不是真的就走绝了!
  第12章
  “这没完没了的雨!!”
  四太太脱去雨靴,抱怨了一句。
  她拿起葫芦瓢,从家门口的朱漆老木桶盛了水,把脚丫子洗干净之后,才打着赤足,进了江鸽子家的堂屋。
  雨水下了整整五天,出去找孟家的三批人,都陆续回来了,今儿这是最后一批。
  “怎么样,人找到了么?”
  四太太进了屋子,一边放下手里的手提三层黑色六角漆器饭盒,一边关心的打听。
  简陋的食盒被打开,一层豆包,一层糖包,还有一小盆绊了香油的小咸菜。
  黄伯伯接过四太太送过来的糖包子,先是点头道谢,又神色无奈的摇摇头。
  热乎乎的包子放在嘴边,因心烦意乱,他就吃不下去,又原样放了回去说:
  “白费功夫,哎……阿旭倒是见到人家父母了,好的坏的,嘴巴都说干了……”
  老头儿无奈的摇摇头。
  没用的,人家就是不承认。
  甚至人家都不畏惧这边儿报警通公,为什么?因为一旦报警,受损的是何明川他们三个,是大杂院满院子血亲。
  卑鄙的人总是无所畏惧的。
  孟家被人指点过了,压根不怕这边翻脸。
  人家就是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儿!
  甚至,他们不介意喊来新的邻居一起评理,你家儿子是有病么
  好好的给我加一千三百贯?
  这话说出去,还真没人相信的。
  人家还说,他们姑娘是何等人?也能看上乡下的毛头小子?人家是读中州那边私立艺术短高教育的高材生,以后那是要做人上人的……
  甚至飞艇站的老眼也找不到了。
  没人知道那位真实的姓名叫啥,自然也就无从找起。
  有人有良心,自然有人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却也未必就认为自己做错了。
  江鸽子家自打开门成了执事堂,这前堂就有了点公共社区的意思。
  每天里街坊人来人往,说什么的都有,总而言之事情了结之前,大家都习惯在这边商议了。
  他们出各种主意,都觉着自己是有道理的,可偏偏有道理的人遇到了孟家那样的小人,他们的道理也就讲不清楚了。
  有人无奈的放下碗,大声骂了一句:“吃狗屎长大的!!那就是一家坏人!”
  多么简单的道理,对我有利的皆为好人,对我有害处的皆为坏人。
  这就是老三巷子朴实的世界观。
  连赐坐在堂屋屏风后的木头楼梯上,盘着腿儿听热闹,他膝盖上还放了一本民法。
  他听到街坊们义愤填膺说的那些话了,听完也就是笑笑。
  这些意见过于简单而天真。
  坏人?
  他们没见过更加坏的,也没见过更加龌龊的,才会这样评价世界。
  常辉郡,常德郡,常安郡,为什么是东大陆最贫穷的郡州。
  九州李氏为什么能够容忍外姓王八百多年,又为什么几十年前又忽然不忍了。
  难道外姓王跟李氏关系不好么?
  那些从庶民身上剥削来的利益,最后流进了谁的口袋?
  外姓王这股政治力量的倒闭,那是因为他拒绝九州在沿海的军事布局,既然不听话,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就是根本原因。
  至于八百年来,有关于庶民的各种凄惨命运,他们也从都不重要。
  连赐轻轻摸着膝盖上的书籍,这书是很厚的一本,在书里对抢劫罪的解释以及量刑那是一清二楚。
  并且鸽子对他说了,他想报警就报警,想追究就追究,他也是没意见的。
  是呀,鸽子没意见,连赐自己却舍不得了。
  人情,世情,法理情,这是个很复杂的事儿。
  他心中有个计划,总是要离开几年的。
  私心讲,他不愿意把鸽子放到仇恨的环境里,也不愿意这些老街坊说鸽子没人情味儿。
  他想,他还是妥协了吧。
  四太太跟着议论了一会,一直到段四哥端着一个小食盒进门,她才停止气愤,接了食盒,回身去了江鸽子的厨房,拿了里面的碗筷,亲手给江鸽子还有连赐,另外整了两份特殊的有肉馅的包子端到楼梯上。
  鸽子不喜欢旁人进自己家二楼,她就从来不上去。
  连赐道了谢,接过饭食,十分坦然的吃着。
  四太太却看的又是同情,又是心疼。
  小贵人是多么柔顺绵软好脾气的一个人,又生的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巧!怎么就招惹到了那几个丧门星了呢?
  瞧瞧,都流落到了在楼梯口吃包子的地步了。
  明儿他家里去了,他家里大人还不知道如何气恼呢。
  想到这里,四太太捂着心肝回到厨房,又煲了一锅汤在火上慢慢炖着。
  她想着,我总得替这不容易的孩子娘,心疼,心疼他。
  可她却不知道,这孩子自出生,也就有过一年的母爱,还是顺带的。
  一餐没滋没味的饭端下去,到了下午四五点的功夫,家里又来了人。
  黄伯伯一见来人,老脸先是一白,接着眼睛开始酸涩。
  少东家是跟自己的账房一起来的,见了黄伯伯,他先是慎重的一施礼道:“黄先生,家里老人叫我与您说,出了这样的事儿,您也不愿意!咱们不怪您,你也别往心里去,哎!您老也是身不由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个连累!”
  黄伯伯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尽量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默默无语的回礼,又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长盒子。
  少东家见黄伯伯接了盒子,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言好语的安慰说:“您老也别怪我们,这实在是,规矩就是规矩,这两样儿……家里花了四千多贯,别的,是真是没能力了,这几年买卖不好做,别人不清楚,您还不知道么?”
  黄伯伯摸着老木盒,麻木的点头,嘴唇哆嗦着说:“是,总是……总是给东家添麻烦了……”
  少东家笑笑:“哎……这事儿闹的……”
  说完,他又冲着屋子里一施礼,转身他就走了。
  他也忙,忙搬家,忙躲祸。
  他恨自己倒霉,遇到了一家子灾星!
  这种人,他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
  黄伯伯见那人出去之后,这才身体一软,差点没跌倒。
  他儿子黄楚旭忙一把扶住自己的父亲,这一扶,黄楚旭的眼泪也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