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节
  圣灵注视着这一幕。
  【我主】
  祂轻声道:【你曾想过要让其他人也跟上你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一种宁静的,指引的感觉令他明白了‘神’的意思。
  圣灵微笑着继续向前,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圣灵行走在泰拉之心能触及的每一个角落,祂同时存在于飞焰地,也存在于银峰领,祂既在这里,也在那里,既在里面,也在外面。
  祂正在观察哈里森港的一节公开课,看见擦去泪水的白之民研究员迈步,准备回到银峰领参加有关于【新人类】的会议。
  祂正在观察崇灵教内部,圣光之子洛伦与圣骑士长迈尔斯正在教会灵能研究院商讨一种高难度冥想法的细节。
  前者和他一样,也是【神】的信徒,但却并没有抵达祂这样的高度,而后者崇敬【神】,却并非是一种信仰,而是一种敬爱。
  祂甚至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属于物质的自己仍在工作,处理驭光地的诸多政务,作为伊恩统治下飞焰地的一环,打入涅玛萨斯血系的一个钉子,他的身份尊贵而敏感,而论起威望,在银峰大公的支持下,甚至胜过了他的父亲,已经养老的前驭光王。
  圣灵徘徊着,宛如他的神那样无处不在。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你究竟为什么可以通过信仰我,得到我赐予的一部分力量。”
  在遥远的以太彼端,一个声音好奇地询问着自己的圣灵:“这有点像是卡洛斯的神术技术,但不太一样,你依靠的并非是灵能,而是纯粹的思维。”
  【我主,因为相较于这个世界,我更相信你的实在】
  圣灵回答道:【你比这个世界更加实在,比这个宇宙都更加实在,我就是如此相信你】
  以太彼端的声音有些沉默。
  因为圣灵说的并不错。他的整体,从某种意义上,比宇宙更加实在。
  如若说宇宙中会自然孕育出生命,那么以他为核心,自然也能孕育出生命。
  而他其实也知道,这个‘圣灵’并非是艾斯·涅玛萨斯的灵魂,甚至都不能算是他思维的一部分。
  这个圣灵,是艾斯·涅玛萨斯的信仰,与伊恩遗留在泰拉的以太共鸣,产生的一个‘全新的个体’。
  祂可以被称之为圣灵,天使,亦或是说……
  眷族?
  一种因为信仰而诞生的妖精。
  “很不可思议。”
  他轻声道:“你是如何相信我,胜过相信世界?你又为何要信仰我?”
  【没有原因,我主。信仰不需要遵循这些道理,你也不需要理解我,就像是真理不需要理解人类,人类也无法真正触摸真理。但,就算如此,人类仍然向往真理】
  圣灵如此回答道,祂的语气始终平静而虔诚:【我不是得到了您的一部分力量,我就是您的这股力量本身,是您的一部分,无意的创造】
  【我也不仅仅是艾斯的信仰,我还是洛伦的信仰,迈尔斯的信仰,亚德伯特的信仰,依森嘉德的信仰……主,我就是世人或多或少对您无条件的崇信本身,一道搅动灵能以太的思维波动】
  【就如同妖精是自然一瞬的波动具象化的实体,我就是人类对您无条件相信缔造而出的实体——我本不应该出现,但是您洒向全泰拉的以太令我诞生】
  【您是溢出完满的神。而我,不过是您的移涌】
  “……原来如此。你们,就是‘环流中的龙’……”
  以太中的意志明白了过来,他有些明白,为何星神这种近乎于无所不能的生物,为何要创造出龙这种‘仆从’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创造,而是衍生。
  大以太环流庞大的环流中始终会孕育出一道道支流,这支流没有自我,没有智慧,没有思维与本能,是星神与其造物衍生而出的‘活着的力量’,从无限的大以太环流中溢出的‘移涌’。
  故而星神将祂们送去各个文明,让这股力量庇护文明,也让文明塑造这股力量。
  最终,文明得到了祂们的星守之龙,而龙也得到了祂们的信仰——文明,秩序与爱本身。
  当文明成为星神,龙也将成为星神。
  这就是神的溢出与回归,一次‘环流’的膨胀与循环。
  就如同现在,‘圣灵’与自己这样——自己溢出的一部分力量也可以成为生命,成为自己的眷族。
  “可真麻烦啊……在这个神真存在的宇宙。”
  以太中的意志叹息道:“原本泰拉就已经这么复杂了,还因为对我的信仰孕育出了圣灵……这基本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信仰神了,可我未来对文明的安排并没有宗教,至少没有通常意义上的信仰宗教。”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我只是您的一部分】圣灵毫不在意道:【但是,我主,我只能叙说一个您也知道的事实】
  【我可以为您弃绝自身,维持您的道。您的朋友和伙伴也能办到类似的事情,但是除却他们之外的人却办不到——而朋友终究会逝去】
  【在您最恶劣的猜测中,您知道的,可能一切都会化作虚无,而我不会气馁,不会疲惫,宁肯弃绝自己的一切,也会完成您的目的】
  【我可以作为您最后的重启手段,我主。当您需要的时候,我会顺应您的意志重新启动】
  【而当您不需要的时候,我将会沉默】
  “圣灵……圣灵之龙。”
  以太中的意志低声自语,他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嗯。就这么做吧。”
  “真理是沉默的,描述真理的旋律会化作语言,语言会化作文字,文字会被理解为不同的信息,信息会有谬误,唯有沉默无谬。”
  “故而沉默才是真理,才是真正的圣灵。”
  “去吧。”他道:“沉睡吧。我的圣灵,沉默之龙……前去泰拉之心的深处沉睡,调理那无尽魂灵的思绪,成为人神的潜意识。”
  “若泰拉之心是我创造的继承,既是子又是父的,那你必是祂的指引。”
  “汝等发声之时,必是天地倾覆,文明绝灭之时。”
  【是,我主】
  于是,圣灵退下了,祂回归了虚境的深处,成为了那银色太阳的一部分。
  如若说泰拉之心就是银峰领虚境空间的主体,那么圣灵就将成为虚境空间的引导,是至高的大道与履行天之意志的道。
  但那是未来的事情了,以太中的意志正是窥见了未来的一角,才作出这一决定。
  太过久远,太过宏大的事物暂且不论。
  在这里还有一个微小的,有关于一位山民母亲与孩子的故事。
  日暮之时,波涛上倒映夕光,就像是一片绚烂的火在海上点燃,将整个天地间都烧成一片橘红。
  无日的天穹,颜色渐渐变化,从青蓝至瓦蓝,从瓦蓝至黑青,而后便是双月的光辉从拜森山脉后升起,与霞光交织一片。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行走在归家的路途中,夕阳逐渐落下,没入海面,霞光退却,月光涨起,街道之上幽暗蔓延,路灯却又明亮,又是一轮光的潮汐。
  少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他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眸,宛如宝石一般清澈,但他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前面的街道处,有着一个女人牵着孩子,在树荫下等待着。
  在哈里森港,街道两侧的树木下时不时就有一排座椅,留给路人歇息亦或是欣赏远方的海景,但那女人焦虑的眼神证明她并没有任何欣赏美的宁静。
  她风尘仆仆,身上的衣物有些老旧,神色满怀忧虑,而另一侧更小的孩子手中有着一根棒棒糖。
  “怎么还有没有回来?”她低声喃喃自语:“是出什么意外了吗?学校也没有通知我……”
  正在焦虑之时,抬起头,她也看见了自己的孩子,惊喜顿时充盈双眸。
  “妈——”
  还未等少年开口说完,女人就快步小跑而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你怎么才回来……跑哪儿去了?学校说不知道你究竟去哪了,问你的同学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把家人放在心里!”
  越说越生气,一种混杂着失去的恐惧,焦虑的怒火与一种可能步入深渊的绝望侵蚀着她的心,这母亲松开拥抱,她嘴唇颤抖着抬起手,似乎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巴掌。
  少年微微张口,想要解释,他是被几位导师带去一个机密的地方问询一些问题,接受嘉奖——但在开口之前,他就懊恼地发现,的确是自己太兴奋,忘记告诉妈妈这件事。
  母亲带着弟弟等了我两个小时,她这么紧张这么害怕,都是我的错。
  ——我活该的。
  少年低下头,他准备接受这一惩罚,但最后,只有一只冰凉的,因为攥太紧而湿润的手触碰他的面颊,摸着他的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记住,下次无论什么事都提前和妈妈说,不要让妈妈担心好不好?”
  “家里热了粥,现在凉了,饿了吧?早点回去吃饭吧。”
  “是精灵甜薯粥!”
  一旁的弟弟精神地接话道,在等的时候他吃了两根棒棒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哥哥:“今天哥哥做家务!”
  “接下来一星期都由我来做吧。”
  少年微微抬起头,母亲的侧脸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安心感,眼角的皱纹似乎有些湿润。
  母亲总是忧虑的。
  父亲很早很早就在追随龙神使者,与外敌对抗时牺牲了,作为烈士的子女,他们一家搬迁到了银峰领,然后又为了他的学业搬到哈里森港。
  钱不够用。活着是没有问题,但是为了更好的学习,那些书籍,炼金道具,各种材料都是不够用的。为了给少年最好的条件,母亲打了三份工,帮人做家务,去工厂组装终端,还要偶尔去做些体力活。
  母亲很漂亮,她曾经是山中最美的一朵花,但为了他的学费和弟弟的学费,她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妈妈……我刚才想说……”
  他说,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灵晶,一枚浅青色的,亮闪闪的灵晶:“我赚到钱了!今天的公开课虽然你没去,但是我表现很好,这是教授奖励给我的!”
  他很聪明,但是少年其实并不理解学校之外许多事情的意义,他只是想要尽自己的可能帮助母亲:“后面在家长会的时候,教授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说想要对我进行一些课外教导……”
  “有些教材比较贵,但教授说可以给我奖学金,这样的话,我课后就没什么时间了,以后回家可能都比较晚,但这样就不会麻烦妈妈了……”
  “这是……天啊,龙神在上……”
  母亲呆呆地注视着孩子手中的灵晶,她远比其他人更清楚这灵晶的价值,更明白这一枚灵晶代表的意义,顿时失声道:“不行!这不是钱,这是你的荣誉!快收起来!”
  “而且什么叫做不会麻烦我?难道你之前一直觉得你在麻烦我吗?!”
  少年顿时感觉牵着自己的手被握紧了,紧到痛的地步。
  他惊愕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母亲近乎是凶狠地瞪着自己,那前所未有的愤怒,让他感觉到自己下一瞬就会遭遇狂风骤雨,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他本想这么说。
  ——退缩。
  他本想这么做。
  但是不知为何,他手中的青色灵晶微微闪动,一股无名的预感出现,指引着他认真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母亲,然后怔然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