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灵霄的微笑
  灵霄从烟雨楼走出来,没有盖头,半个城的人都来观看这出热闹的迎娶。人们看到她美丽的脸,一时间都僵在那里,街上有人因为惊讶美丽的抽气声,有看着她失神的注目,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灵霄美的简直让人窒息。她走到花轿前,顿了顿,转过头,环顾周围一圈看着她惊呆的人们,欠欠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那人群中没有熟悉的人,没有李茂莲。
  她走上花轿,迎亲队伍放起鞭炮,一片喜庆,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行走,离开烟雨楼。
  霞生追在后面,哭着叫道,“小姐,小姐。”她的小姐受了太多委屈,今日出嫁,从此两人就要天各一方。
  灵霄坐在轿子里,平静的等着,等着什么,她自己当然知道。
  这队伍要绕城一周最后去到关大人家府邸,在路过石桥的时候,灵霄掀开轿帘,望着这石桥,这是她和茂莲约好逃离这里的地方,仿佛在这石桥上又看见了两日前的骆灵霄,衣着朴素,坐在中央,探着头苦苦望着茂莲来的方向,一刻也没松怠。
  灵霄苦笑着,那苦苦等待的女子已经死去,在那天知道真相的时候,就已经死去。
  先是马队,然后乐队,最后是花轿上了石桥,当轿子走到正中央的时候,灵霄掀开轿子前面的幕帘,纵身跳了下去,越过石桥石栏直直的进入水中。
  队伍惊了,乐队声音盖过了她落水的声音,大家站在石桥上不知所措的看着河水,惊起的千层涟漪渐渐恢复平静,那红衣女子再也没有上来。
  “小姐——”一直追在后面的霞生跑了过来,趴在石栏上哭着大叫,“小姐——”灵霄果然选择了自尽,这么刚烈的女子,上天将她生就了这种脾气秉性又怎么可能让她在受尽李家百般打击和茂莲的背叛之后屈服权贵嫁给一个自己不想嫁的人,那极尽的最后美丽不过是灵霄想留给世人的最后一景。
  美丽而刚烈的骆灵霄,对于这个世界,来过,活过,仅此而已。
  “小姐——”霞生喊破了喉咙,哭昏了过去,桥下的河水变得湍急,淹没了灵霄,带走了她。
  回忆到这里,霞生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了起来,肩膀因为激动而不住的抖动。
  修缘安慰的握住她细弱的双肩,叫着她的名字,“霞生。”
  霞生抬起头,正对上修缘的脸,他温润如玉的气质,俊朗如月的脸庞,竟然和二十年前的茂莲是那么的一致。
  恍惚间,霞生竟把他看成了茂莲,“凶手,你是凶手,是你害死了小姐!”她一把推开修缘就要下地,修缘被她用力的一推一个趄趔歪倒了。
  霞生踉踉跄跄的下地,不渝急忙扶着修缘,那件凤披随着霞生的动作缓缓飘了下来,落地那一刹,一声巨雷响起,倾盆大雨应雷而下。
  霞生推开房门跪在地上,仰望着灰蒙蒙的天,倾盆大雨淋透了她,“小姐!”霞生仰头长啸,“你回来了是吗?带我走吧,我好想你!”
  修缘和不渝急忙把瘦弱的霞生拖了进来,生怕这大雷一个不准真的击中了她。
  “霞生,霞生,”不渝拉着霞生,“你冷静点。”
  “霞生,”修缘拉着霞生,“对不起,我为我们家二十年前犯下的错误和你道歉,”他一下子跪在了霞生面前,“但是你得活着,你家小姐也希望你活着。”
  修缘这一跪,不渝愣了,霞生也冷静了,她哽咽着说,“小姐这一死激怒了关大人,他说就算死,也得找到尸体,于是派人日夜延河畔往下游找,直到几天后找到了小姐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当灵霄的身体被找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了,她的双手已经被鱼吃没了,露出白骨,身体肿胀,但是那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睁着,好像诉说着自己死的不甘。
  霞生推开众人,哭着趴在灵霄身上,死死的护着灵霄的身体,任谁上前都被她死命的推开,于是坐在轿子里的关大人嫌恶的下令让人拖开她,并打断了她一条腿。
  霞生痛的昏死过去,等她醒来时,亲眼看见灵霄的尸体再次被关大人命人绑上石头扔到了河里,他说着,你不是想死吗,你不是烈性吗,你爱这冰冷的河水,那你就在这河里永远躺着吧。
  霞生哭着喊着,但是断了腿的她拖着身体在岸边爬不动,她拼命的求着,求他们放过死去的人,可是没有人理会她,霞生来不及阻止,就这么看着灵霄那一抹红衣再次落入水中,沉到水底。
  河水渐渐归于平复,霞生爬到岸边,想随着跳下去,灵霄一死她也无心再活,她拼命用手臂在水里滑动,用手打着河水,冰冷的河水里有她的小姐,她喊着小姐,河水激起层层水花打湿了她的脸她的头发,霞生再次哭昏了过去。
  痛苦的回忆让霞生揭开心底那一层最深的伤疤,说到最后她终于归于平静了,再无力气吵闹。灵霄在她心里就是不能碰触的一块禁地,每一次回忆就像把她心头上插得那把刀再往里捅的更深,而自己只能任它血流如注。
  修缘沉沉的望着她,不渝的眼睛里也含着泪光。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二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我本来想随着小姐一起去的,正当我醒来想要投河的时候,一个人救了我,是你们家李管家的儿子,他把我送回烟雨楼,还帮我给小姐立了一个衣冠冢,他说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此后我就在烟雨楼继续做工,老鸨也是看我可怜又断了一条腿,收下了我。”
  “李管家。”修缘看了不渝一眼,不渝接过修缘的眼神,她知道修缘想到了什么。
  “霞生你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吧。”修缘倒给她一杯热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霞生摇摇头,“我不会在这待着的,一刻也不会,我不会和你们李家沾什么关系,我要回烟雨楼,送我回去。”霞生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不渝看看修缘,“咱们尊重她的意思吧。”
  接后,不渝送霞生回到了烟雨楼,老鸨看着失踪了将近一天的霞生,破口大骂,“你死哪去了?这么多活不干,告诉你,烟雨楼是不养闲人的。”
  不渝听着刺耳,刚想上前给嚣张的老鸨一些教训,修缘一把拉着她,自己走过去,递给老鸨几锭银子,“这些钱您收着,麻烦您对霞生好一些,她身体不好让她吃得好一些,太重的活还请您找别人帮她分担。”
  老鸨惊慌的接过银子,慌乱的点着头,顺便奇怪的看着霞生,这是遇到什么贵人了?
  霞生没有看两个人,继续平静而一瘸一拐的干着活,这才是她的命,一旦从回忆中醒来就还要继续,修缘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咱们走吧。”不渝叫着修缘,他转过头,和不渝离开了这里。
  “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去找李管家?”不渝歪过头看着他。
  修缘点点头,想起霞生说的话,“快到灵霄的祭日了,整整二十年了,我觉得她这次回来不达到目的不会罢休的。”
  “你说她的目的是?”不渝拉长了声音等着修缘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要找到我叔叔。”修缘迳自往前走着,不渝随即跟上,夕阳下把两个人影子拉得很长,倒映在安静的街道上。
  李管家一转身就看见修缘正对着自己,“修缘少爷,你吓我一跳。”
  修缘还是温婉的笑笑,“李管家,你在忙着呢吗?”
  “还好还好,”李管家捋着胡子,坐了下来,“怎么了?还有事找我?”
  修缘平静了一会儿,“我见到霞生了,就是灵霄旁边那个侍女。”
  李管家一愣,没想到修缘冷不丁蹦出这么一段来,“你怎么会说起这个?”
  “我知道是您救了霞生,您也觉得他们两个可怜,我什么都知道了。”
  李管家彻底愣住了,“你到底还是去了烟雨楼,我想到了。”
  修缘点点头,“我叔叔在哪?您知道吗?”一阵风吹进来,吹开了窗户的支架,窗户被吹的呼呼作响,两个人都看了一下四周,李管家眼神变得有些恐慌。
  “您怎么了?”修缘问道。
  “她回来了。”李管家眼神有些恐惧,“果然,那住持说了只能保佑这里二十年,时限快到了,就要到了。”
  “您说什么?”修缘扶住李管家。
  李管家坐到椅子上,“自从灵霄投湖自尽以后,这镇子上就没消停,先是关大人突然暴毙然后是他家的家丁也都陆续死去,并且死相恐怖,然后是李家,你祖父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幸亏咱们家和国清寺关系甚好,主持方丈来了家里,看出端倪,到石桥上做法事,替亡者超度,并在桥下埋了一尊佛像,这才平息了灵霄的怒火,但是方丈说只能保佑这里二十年,果不其然——”说到这里,又是一阵狂风吹进来,吹的修缘长发飘起。
  修缘看看窗外,“她确实回来了,她要找我叔叔,不找到她是不会甘心的,如果您知道我叔叔在哪一定要告诉我。”
  李管家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你叔叔去了哪里。出了这件事之后,你叔叔就和家里决裂了他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见,我把灵霄最后的东西交给他,他看见那些东西之后异常平静,我到现在也忘不了他那双眼睛,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眼睛深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他说晚了,晚了,什么都晚了,就一直这么重复着,然后他让我保存这些东西,什么也没拿,骑着马就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李管家说完这些话,如释重负一般看着修缘,修缘也看着李管家,他是这个家里当时最审清事实直指善恶的一个人。
  “谢谢您李管家,那我先回去了。”修缘退出李管家的房间,回到自己屋子里,不渝坐在那等着她“怎么样?问出来了没有?”
  修缘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我叔叔在哪?”
  两个人陷入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