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春华离开公主府入晋王府, 只是一段极不重要的插曲。因筹谋此事的人的目的没有达成,没有达成目的的筹谋,便也没有意义。
  如今长安士人中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言尚言素臣。
  又有小道消息, 刘相公曾想让言尚直接进中书省, 却被言尚拒绝了。因言尚仍想试一试十月份的制考。
  众士人, 便又是错愕, 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还很惋惜。
  中书省是何等重要的朝廷一部!若是能进中书省, 日后就算不能为宰为相,也前途光明……士人们百般奋求而求不得的前程,被言尚轻易拒绝。哪怕言尚此人人品为人所称赞, 此举却到底让人羡慕嫉妒,让人心情复杂啊。
  不说寒门子弟嫉妒, 就是世家子弟, 一时都有些绷不住。
  言尚的风采传遍长安城的时候, 赵灵妃正在家中小武场提着抢练武。
  赵家公赵野是当朝国子祭酒, 国子祭酒这个官职,品级高, 但清闲清贵,是文臣们非常羡慕的一个官职。
  然而这种没有实权的官职不能接触实政,对于一直努力攀附权势、想让家族更进一步的赵公来说,他是非常不喜欢自己这个官职的。
  赵公沉着脸走进自家后院, 又听到了小武场那边传来的舞刀弄枪的声音。这让他一下子更为头痛——想要权贵没有, 是种痛;自己一个文人有一个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儿, 也是种痛。
  但是今日再听到赵五娘在家里练武的动静, 赵公不像往日一般提起女儿就头疼,反而若有所思。
  赵公问身边小厮:“五娘最近都在做什么?可有出门?”
  小厮回答:“娘子大部分时候都在练武、读书,偶尔出门,也不过是去酒肆喝喝酒,听听说书。”
  小厮多嘴一句:“娘子最近没有惹祸。”
  赵公瞪眼多嘴的小厮:没有惹祸都能成了一个女孩子的优点了?!
  赵公一甩袖,去了自己家里最不得自己喜欢的地方——小武场。
  日光下,他站在长廊角落,看到少女娇小,一身骑装,额上渗着的汗在日光下发出珍珠般的光。
  她目光明亮专注,手持长.枪,在空旷的武场中武得赫赫生风。每一抡,都有破空风声,让围观的家中仆从心肝战栗。
  然而这般暴力的娘子,相貌又娇俏明媚,她停下来时侍女给她滴汗,她便又笑得无忧无虑了。
  赵公哀叹口气。
  心想五娘子说亲不易,除了自己的原因,也有这个女儿武力太强的原因。早知今日,以前五娘还小的时候,就不让五娘总跟着杨嗣那小子混了。好端端一个女孩子,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赵公唤道:“灵妃!”
  赵灵妃立在武器架旁擦汗,听到自己阿父的唤声,扭头看到人,她诧异了一下。因自己阿父讨厌自己练武,父女二人经常为此争吵。赵公是连回内宅都宁可绕远路,也不想路过小武场的。
  赵灵妃跑了过去,在赵公眼角直抽的凝视下,廊外的漂亮女儿连路都不好好走,她手在廊外栏杆上轻轻扶了一把,人就灵活无比地跳了过来,跳进了长廊里。
  这跳跃的高度和能力……一般郎君也做不到吧?
  赵灵妃笑盈盈:“阿父,你今天怎么来看我来啦?难道是又要我去相看哪家好郎君么?我说了,你挑的那些,我都看不上!”
  赵公说起这个就生气:“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打打杀杀,旁人好郎君还看不上你呢!谁不怕把你娶进门,被你打得半身残废?”
  赵灵妃踢着脚下石子,漫不经心道:“我是讲道理的,又不是见谁都打。好好的郎君我打人家干嘛?不做恶事我打人家干嘛?有的郎君自己做的坏事一堆,还嫌我不够温柔贤惠……世间却也有郎君是真的朗如明月,君子风范。这种郎君我只会敬佩,才不会打。”
  她是又想到了言尚,说话间便多了很多惆怅意味。
  又隐有些脸红。
  赵公看着她这样,顿一下道:“那个言二郎,你最近没有再去找过他了么?”
  赵灵妃偏头,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着自己父亲:“你不是不喜欢我去找他么?说他贫寒配不上我们?我早就不找他了。”
  赵公咳嗽一声。
  然后郑重道:“我现在发现是为父太过狭隘了。言二郎是个人物,你若喜欢人家,怎能我说你两句,你就放弃了?”
  赵灵妃当然不是因为自己阿父的两句话而放弃的。
  她盯着赵公半晌,似笑非笑:“哦,我明白了。你现在是看言二哥的名望在长安传播,又知道连刘相公都欣赏他……你着急了,觉得这种人物应该拉拢。所以你想起我来了,希望我靠旧情,拉拢言二哥,帮你在官场打开局面,帮赵家再上一层楼。”
  听女儿唤言尚为“言二哥”,赵公心悦女儿和言尚的关系好。
  又听女儿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心思,赵公又难免难堪。
  他恼怒道:“我这也是为了家族好!”
  赵灵妃望天,不屑地:“哈!”
  赵公:“总之,我同意你和言二郎的婚事了!”
  赵灵妃手背后:“那又怎样?我才不会因为你看好言二哥,就去打扰他!”
  赵公:“……你这个小娘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以前被我关起来也喊着要找郎君的勇气呢?”
  赵灵妃道:“我不是没有勇气。只要言二哥喜欢我,刀山火海我都敢闯一闯。言二哥不喜欢我,只要我喜欢他,我便有一腔勇气付与他。但是现在问题是,言二哥忙着考试,长安中想和他攀交情的人太多了。他已经事情很多了,我不想再去麻烦他,让他烦恼。
  “何况我目前配不上言二哥。我听说书的讲了言二哥杀那郑氏家主的事,我才明白公主殿下当日说的是对的。我听了言二哥所为,我心中又敬佩,又害怕。敬佩他只是待诏官,却敢动手杀人;害怕他这般当机立断,我若是他身边的人,若是不能理解,恨上他找麻烦,那该如何?”
  赵灵妃垂头,自嘲一笑:“总之,我现在是不配和言二哥在一起的。待我什么时候能理解他了,那时他若还没有成亲,我便去找他……我希望我早日成长起来,在言二哥娶妻之前我就能理解他!”
  赵公:“……”
  他道:“你这个小娘子,是疯了吧?整日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赵灵妃摆摆手,反正她和她阿父的思想从来就不一样。吵是已经吵了这么多年,彼此理解不了,也没必要说太多的。
  赵灵妃:“阿父没其他事的话我继续去练武了!明日我和杨三表哥约了踢蹴鞠,阿父可以让我阿母也过去看看嘛。”
  赵公:“一身臭汗,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要娴静优雅!”
  说罢怒气冲冲走了。
  --
  傍晚的时候,言尚在自己的房舍中,拿药粉为刘文吉上药。
  刘文吉呆呆坐了几个时辰,听了言尚的说法,又去洗漱了一下。现在刘文吉换下了那身满是泥土的衣衫,穿着言尚的旧衣,坐在言尚这里,发呆便发呆了很久。
  刘文吉眼角、嘴角,都被公主府的卫士打出了淤青。言尚帮他上药时,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好似一点也不疼。
  刘文吉无疑是清隽的少年郎,如此哪怕脸上有伤,也只是多了些可怜无辜的气质。只是平日刘文吉身上那种明亮的、向上的傲气,此时浑然不见。他整个人,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灰。
  言尚收拾了药粉后,坐在他对面,低声:“……总之,就是这样。春华被人利用成为了棋子,她没有办法,只能进晋王府。”
  刘文吉垂着眼:“可是她在进晋王府前,就怀孕了。如果不是有这个胎儿,不是怀了皇家子嗣,也许还有转圜余地。”
  言尚静默片刻,道:“有什么转圜余地呢?怀了皇嗣却想偷偷打掉,这是死罪。不被人发现还好……但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被发现呢?何况,公主与我说,春华若是流了这胎,下一胎可能也怀不上了。一个女郎,若是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她所遭受的异样目光,有几人能够承受?
  “你怎忍心,春华走到那一步呢?你是家中独子,你必然要有子嗣。纵使你现在说自己愿意为了春华放弃,可你父亲,你母亲会同意么?他们会如何看待春华?他们会觉得这个妖女,毁了刘家,会恨你的妻子。
  “春华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也该接受才是。”
  刘文吉捂着脸,慢慢躬身,将脸埋在了手掌中。
  他声音哽咽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你言二这般讲道理,将事情拆碎了分析给我听,我如何能不明白……可是我与春华的一腔爱恋,谁能赔给我们?我只是委屈,只是不甘。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春华怀了晋王的孩子。在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我直接跳过了生气、不甘、嫉妒……所有环节,我直接要接受我爱慕的女郎要给郡王做妾的结局。我太、太……难受了。”
  言尚无言,听到了多年朋友闷在掌心中的哭声。
  刘文吉肩膀颤抖,言尚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与他坐在一起,用陪伴来安慰他。言尚是个共情极强的人,他轻易就能对旁人的际遇感同身受,所以刘文吉脸闷在掌心哭泣的时候,言尚也感觉到那揪心一般的沉痛感。
  言尚低声:“别怪春华。”
  刘文吉哽咽着。
  言尚:“你过好自己的人生,她的离开才有意义。”
  刘文吉肩膀颤得更厉害。
  言尚有些迷惘的,缓缓道:“如今我们势单力薄,对此无能为力。也许待你入了朝,待你有了官位,才有法子……”
  刘文吉:“有什么法子?”
  他从手掌中抬起了脸,眼圈烫红,热泪滚落。
  刘文吉发着抖:“你是想让我忍下去,怕我去做傻事,想说服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可是素臣,君子报仇,固然十年不晚。可是我该向谁去报仇呢?这整件事……是一个怪圈啊!”
  他声音变得愤恨:“我去向想利用这一切的秦王去报仇么?
  “还是去向要卖了自己妹妹的春华兄长报仇?
  “还是那逼迫春华兄长出卖田舍的郑氏一族?
  “抑或是强占了春华的晋王?
  “逼着春华入晋王府的晋王妃?
  “再或者是冷眼看着这一切发展、心知肚明却出不了力的你们所有人?”
  言尚发怔。
  看刘文吉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立在屋中。刘文吉凄然的、失望的,向言尚看过来。
  刘文吉惨声:“那我要报仇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我一介文士,我是要挑战整个皇权,才能报的了我的仇么?难道他们做的一切事,是为了欺辱春华?素臣,你知道这件事中最悲哀的是什么吗?是春华和我是被牺牲的,可是我一无所知,春华无能为力。
  “我们是被牺牲的。可是整件事、整件事……甚至我和春华是最没有意义的那个部分!
  “秦王在乎我们么?他这一切筹谋难道是为了对付我和春华?晋王在乎我们么?他只是要一个怀了他孩子的侍女进他的府,他并不关心其他的。或者是丹阳公主,或者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这件事对他们的意义是,整治豪强,恢复天下清明。”
  刘文吉空空地站在地上,垂着脸落泪。
  他喃声:“我们才是最不重要的。你说,素臣,我纵是要报仇,我去向谁报仇啊?我都找不出一个直接缘故来。”
  言尚静然。
  他怔怔看着凄凉的刘文吉,第一次在自己的好友身上,意识到了政治的可怕。
  政治是个怪物,它让所有人变得面目全非,让所有事变得无能为力。
  这个可怕的怪物,吞噬着他们……悲凉的却是,无能为力啊。
  --
  再半个时辰,言尚领着刘文吉到隔壁的公主府请见。
  刘文吉第一次来公主府,不是来见春华,而是拜见公主。
  公主府富丽堂皇,夜里灯火通明,自有繁茂景致。刘文吉却无心欣赏,他只失魂落魄地跟在言尚的身后,看着好友修挺如竹的背影,听好友声音轻柔地与公主府上的人打招呼。
  夜里暮晚摇自然不会在正堂见人。他们进了公主府的内宅寝堂,侍女们让刘文吉在这里稍等。
  言尚对刘文吉温声:“刘兄稍等一下,我与殿下说两句话,殿下便会召见你的。”
  刘文吉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眼睛空茫茫的,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知道他今日受到的打击太大,言尚叹口气,也不多说了。
  --
  侍女为言尚打了帘子,言尚便进去了公主的寝舍。
  据说是暮晚摇头疼,下午时睡了一会儿,现在才睡醒。所以见刘文吉得等一会儿,暮晚摇现在没心情见人。
  言尚进去时,见暮晚摇正坐在窗下写字。
  织金如沙的帷帘飞扬,帐下女郎,发髻松挽,浮翠流丹。
  言尚稀奇地盯着她素白纤长的手指看了几眼,他倒是第一次看到暮晚摇有提笔写字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所有文字书信,都是交给身边人的,暮晚摇很少自己动笔。
  暮晚摇冷声:“看什么?”
  言尚回神,问:“殿下在写什么?”
  暮晚摇淡漠的:“给几个朝臣写信,让他们在朝堂上攻击贵妃最近的一些行为。”
  言尚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暮晚摇言简意赅:“贵妃是我三哥秦王的生母。”
  言尚一下子便懂了。
  暮晚摇是在为秦王之前的事报复回去。
  秦王让暮晚摇损失了郑氏一族,暮晚摇现在腾出手了,就要借贵妃,把自己损失的,也要秦王付出代价。
  盯着公主冰冷的侧脸,言尚再次想到刘文吉之前的哭诉……政治这个怪物,让暮晚摇一下子在他视线中,都变得陌生而遥远。
  暮晚摇偏了头,看向言尚:“你的手怎么样了?”
  言尚怔了一下,想起来他的手之前被刘文吉咬得出了血。言尚向暮晚摇走来,抬起袖子让暮晚摇看了下自己已经上过药的手,说:“没什么。”
  暮晚摇却蹙眉,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你这上的什么药?太随便了,我帮你重新上一下。”
  言尚被她拉着坐下,又见她让侍女取药来,他目中带了笑,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政治虽然可怕,暮晚摇却还是他认识的小公主,嘴硬却心软,最是可爱不过。
  --
  暮晚摇拉着言尚的手,一边为他上药,一边问:“问的怎么样?”
  言尚顿一下。
  说:“殿下说的我与刘兄的谈话,好似别有用心一般。”
  暮晚摇抬头瞥他,说:“我第一天认识你么,言尚?你不会做任何无用功的。哪怕安慰你的朋友,你也一定会安慰出一些东西来。不然我直接就见刘文吉了,怎么会让你带他走?”
  她慵懒道:“说说看吧。”
  她漫不经心的,一边拉着他的手,向他的手背上撒一些金色的药粉,一边又低下头,唇挨着他的手,轻轻吹气让药粉散开。
  她的红唇几乎贴上他的手指……
  那画面,让言尚心脏咚咚,连忙移开目光,掩饰自己瞬间的不自在。
  他咳嗽了一声,才道:“春华之前就与刘兄通信。春华在被晋王妃带走后,就打算与刘文吉断了。所以她那时候就写了信,一步步铺垫,起初说自己是小风寒,过两日便好。之后说一直咳嗽,怕传染刘兄,让刘兄不要去找她。之后信断了,按照刘兄的说法,是刘兄以为她在养病。
  “但刘兄一直很担心春华的病情。所以昨日殿下回了府,刘文吉今日就悄悄来,想探一探春华的病。不想他见到了春华被带走的一幕……所以这一切都是巧合,并非有人刻意为之。”
  暮晚摇点头,道:“下午的时候我回来,便查了一遍公主府,没发现有内应的痕迹。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堆到一起,才如此巧合吧。”
  她手中拉着言尚的手,已经上完了药,她沉思着这些事,忘了放开言尚的手。
  言尚:“……”
  他觉得他手都要被她拉得红了。
  他轻轻向外挣了一下,暮晚摇才反应过来,放开了他的手。暮晚摇很淡定,言尚却心中微怅,有些失落感。他看眼暮晚摇,再看眼自己和公主之间相隔着一张案几。
  这么远的距离,暮晚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言尚皱眉,心想情人之间,应该不是这样吧?
  他在北里时看到男女之间嬉笑亲昵,纵使正经的情人不会那般腻歪软媚,好似也不应如他和暮晚摇这般,冷静如君臣,隔着一张案,各坐一边吧?
  言尚胡思乱想时,暮晚摇手托着腮,缓缓道:“我们复盘一下这件事,对一下,看你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言尚回神:“好。”
  暮晚摇:“最开始,应当是秦王知道了晋王肖想我府上的侍女,利用郑氏的自大和晋王对春华的喜欢,发动了这件事。秦王知道也很容易,只要三哥和五哥在一起喝两杯酒,也许五哥醉酒后会透露出什么,被三哥知道了。再或者其他缘故……反正得知这件事,并不复杂。”
  言尚颔首。
  暮晚摇再道:“之后,我认为,五哥也利用了这件事。五哥平时一副不插手政务、远观太子和三哥斗的样子,但是我现在想来,觉得五哥没有那么傻。三哥利用他,他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不会不知道。但是五哥当作不知道,按照三哥安排的计划走了下去。
  “要么是五哥顺势而为,想要走春华,可以拉拢我背后的李氏,让太子和我生分,不是一件坏事。要么是一开始,三哥和五哥就联手了。也许是太子的尊贵让他们忌惮,父皇今年以来的身体让他们发愁,太子现在又在讨好父皇建园子准备年底大典……他们怕太子因此得到父皇的嘉赏,怕储君之位非太子莫属,所以这两人联手了。”
  说完,暮晚摇看向言尚。
  言尚目光有些嘉许地看向暮晚摇。
  他说:“秦王插手,谁都猜得出。殿下能猜到晋王也不是无辜的,比几个月前,进步了很多。殿下在政治一途,嗅觉远非昔日可比了。”
  暮晚摇被他夸得脸红。
  咳嗽一声道:“而太子说不定也看出来了。太子就在等着我,看我到底怎么选。我选除豪强,恐怕也让太子松口气。因我若不这么选,他可能就要出手了……他到底身后背景不够,轻易不想得罪豪强。所以我出手,他才满意。之后他顺手把姑姑也加入了打压对象,应当是为了钱财。
  “他要借这次机会,填满户部。不然一直没钱,东补补西补补,他也很烦。”
  言尚点头,借助暮晚摇的分析,他也看出很多事来,便多加几句话。
  二人这般合计着,将这些事重新复盘,一时间也看得叹息。
  暮晚摇若有所思:“我一直以为五哥不贪图皇位,谁做皇帝他都无所谓……这件事五哥看着像是受害者,不管最后谁输谁赢,五哥都没损失。五哥这样乖巧,看着还跟平日一样……但如果五哥真的和三哥合作了,这才是可怕的。这说明我们一直都小看了五哥。”
  言尚说:“还要再看看。”
  暮晚摇“嗯”一声:“我会提醒太子的。”
  她正要动笔写信时,看言尚微皱了下眉,那个一闪而逝的神色很微妙。暮晚摇看去:“你想到什么了?”
  言尚看她一眼,摇头。
  隔着张案,暮晚摇一下子就踢掉绣鞋,抬腿向他膝盖踹过来。
  言尚膝盖吃痛:“……”
  他微红脸,膝盖被她玉足踹来,他僵硬着不知该如何反应,暮晚摇已经训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这个家臣当得这么含蓄做什么?”
  言尚叹:“我只是怕我猜错了,又没有证据。”
  暮晚摇:“有没有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作用就是帮我找出所有疑点,对不对有我判断。”
  言尚便只好说了自己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想法,他慢吞吞道:“殿下有没有猜过一种可能,就是所有事情能顺利发展下去,是皇帝陛下的默许?皇帝陛下想看你们这出戏,这出戏才能唱下去?”
  他道:“我之所以这般想,是因殿下方才说,庐陵长公主曾试图求见陛下,陛下却没见。说明……陛下应该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的。”
  暮晚摇怔忡。
  她与言尚对视。
  她说:“一开始的郑氏下场,会不会是我父皇的手笔?郑氏虽听我的,但作为我母后的陪嫁,我父皇一定插手过。那我父皇是想除掉我,还是只是除掉郑氏?”
  言尚默然。
  看暮晚摇脸色苍白,他安抚道:“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皇帝陛下其实什么也没做,不是么?晋王受箭伤的事,他都没有过问。不然此事过问起来,殿下也要受责。”
  暮晚摇低下头,想到自己和父皇相处的这一个月来,父皇和气如同世间任何一个父亲……然而也许在背后,父皇观察着他们所有人,试探着他们所有人。
  言尚起身,走到暮晚摇面前,弯下身将手放在她肩上,柔声:“殿下别伤心,无论如何,我会陪着殿下的。”
  暮晚摇一僵。
  他手搭在她肩上,人立在她面前。她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推开,是该像个君主一样斥责他过界了,还是如情人一样默许他的靠近……
  片刻后,暮晚摇好似没有察觉他手搭在她肩上一般,她随意地站了起来,揉着自己额头。
  暮晚摇抱怨道:“想这么多好累。”
  言尚笑一笑。
  暮晚摇侧过肩,言尚搭在她肩上的手就落了下去。
  暮晚摇道:“你出去吧,我要见一见刘文吉。春华拜托我照顾一下刘文吉,虽然我不太喜欢刘文吉……但是,嗯,我还是要问一问刘文吉的想法。他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他请官做,补偿他。”
  言尚说:“刘兄恐怕现在没有心思。”
  暮晚摇:“那也要问一问。”
  她起身就要向外走,打算去寝堂见人。言尚拉住她的手,她僵硬。
  言尚站在她身后,说:“我不走了,在这里等你回来,好不好?”
  暮晚摇:“……”
  她故作自然,说:“你为什么不走了?不应该回去读书么?小心制考考不上,丢人现眼。”
  言尚道:“我想在殿下这里读书……不可以么?”
  暮晚摇随口:“只是读书么?”
  言尚:“……”
  身后沉默,暮晚摇回头。
  她看向他的一眼,揶揄戏谑,眼波流媚。灯火下,二人目光对上一瞬,彼此心知肚明。
  言尚脸红地移开目光,却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暮晚摇便也红了脸,哼道:“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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