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阿妤醒来时, 已近午时。
  她细眉微蹙,却没有睁开眸子,意识渐渐清醒, 她想起昨日昏迷前的事情, 浑身一僵。
  一股子窘迫涌上心头, 她紧紧攥着床单,昨夜里的种种,让她不想面对。
  忽然, 似有人用手碰了碰她的脸,然后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醒了,还不睁眼?”
  她整个身子顿时僵直, 恨不得立即再晕过来。
  封煜敛眸看着她,女子攥着锦被一角,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着白, 小脸憋得通红,正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往被子里躲,似要将自己藏起来。
  他没动, 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 她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 外面只余些乌黑的青丝。
  封煜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躲着不见人,昨日的事就不存在了吗?
  他微眯起眸子, 转着手上的扳指, 半晌, 无声地轻扯了扯嘴角。
  他倒想瞧瞧, 这女子能在被子里憋多久?
  封煜退了两步, 倚靠在软榻上, 平静地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阿妤在被子里,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十分安静,仿佛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
  可她没听见男人走出去的声音。阿妤狐疑地蹙起眉尖。
  阿妤小腹还有些微许的疼意,可她根本顾及不了,她脑海里间断地闪过昨日的事情,虽然她意识不清醒,却也睡不踏实,隐隐约约听见了昨日的动静。
  也正是因为她听见了这些,此时才不敢见人。
  阿妤憋了半晌,额间要溢出汗,呼吸渐渐加重,她犹豫着,指尖轻捏着锦被边,悄悄地探出头来。
  直直撞进男人漆黑的眸子。
  阿妤浑身一僵,干涩地扯起嘴角,没有胆子再缩回去。
  阿妤顶着他的视线,缓慢地抬手,佯装刚醒般,揉了揉眼睛,糯声不清的嘟囔:“皇上?”
  声音似还带着惊讶和疑惑,装得和真的一样。
  封煜扫了她一眼,在她红得似滴血的耳垂上顿了下,随后轻嗤出声:
  “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就这点长进?”
  做戏,都做不了全套,浑身皆是破绽。
  阿妤欲哭无泪,她撑着身子起来,软着腿倒在床头,她想去攥男人的衣袖。
  封煜见她两条腿直打哆嗦,别过眼,身子却不着痕迹地靠近床榻一步。
  阿妤顺利地拉住他的衣袖。
  她仰着脸蛋,弯起眸子,说:“皇上,您还未用早膳吧?妾身让人去传膳!”
  她努力地转移话题,不想让男人提起昨日的事。
  封煜呵呵冷笑两声:“已经午时了。”
  阿妤身子一僵,她没想到,她居然睡了那么久?
  她顶着男人的视线,声音弱了下来:“那、就传午膳……”
  封煜瞥向杨德,轻轻昂首,示意人去传膳。
  阿妤还未松口气,就听见男人冷沉的声音:“昨夜的事,还记得?”
  “不、不记得了!”她脸色憋得通红,连忙矢口否认。
  封煜摁着她的头顶,弯下身子,与她对视,不紧不慢地说:
  “欺君罔上,是死罪。”
  阿妤立刻改口:“记得不太清。”
  她改口太快,让这话显得有些滑稽。
  男人摁着她头顶的手下移,改为捏住她的下颚,阿妤轻微仰着头,眼睫不住轻颤着。
  她脸色尚白,却被憋得有些红润,多了些血色。
  至少不是昨夜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惨白。
  封煜扫过她一眼,掐着女子脸颊的手不松,阿妤憋着气,脸色越发红润,他才觉得今日心底盘着的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终是散了去。
  封煜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又恢复平静地问:“能不能起来?”
  阿妤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没搭上去,她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妾身……腿软,起不来……”
  连下床都不能。
  不知因为什么。
  她有些羞于说出口,堪堪低下了头。
  封煜没再说话,让宫人将膳食直接拎进了内室。
  阿妤瞧着案桌上摆的几样小菜,隐晦地瘪了瘪嘴,锦被下掐紧了指尖儿。
  白米粥,青菜,光是瞧着,便觉得没滋没味。
  阿妤胃中空空,却没了胃口。
  阿妤许久没见到这样的菜色了,她偷看了眼男人暗沉的脸色,紧紧闭上嘴巴,根本不敢有太多的要求。
  她持起木箸,挑着离自己最近的青菜,就着米粥喝了一碗。
  速度很快,没有扭捏,没有撒娇不满。
  封煜多看了她一眼,莫名说了句:
  “吃些清淡的,对你身子好。”
  他开了口,阿妤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她探出头,俏生生地问:“那、妾身要吃多久……”
  芙蓉面上,挂着娇娇的笑,像是想要亲近,又心生迟疑。
  封煜敛眸,淡淡道:“身子好了为止。”
  阿妤顿时松了口气,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拉住男人衣袖的一角,轻轻晃了晃,相较以往,她这次根本没敢用力,她小声地问:
  “皇上,你生妾身的气了吗?”
  以往再如何,不过是她和后妃之间的摩擦,都抵不上这次之过。
  冲撞皇上是大罪。
  就算她是无意,但也有过,且看其他后妃每次月事前都早早上报,避开侍寝便可知这事的严重性。
  若是皇上心底对她生了不满或是嫌隙,那阿妤才是没地方哭去。
  封煜瞥了她一眼。
  他不会告诉她,在看见她身下流出鲜红时,他那瞬间升起的害怕和紧绷。
  在太医来之前,他想了无数种最糟糕的可能。
  最后的结果,反而让他生了一丝劫后余生。
  他扯了扯嘴角,似有些不耐烦:
  “气什么?气你不顾身子也要侍寝?”
  阿妤顿时撑起身子,焦急地想要解释:“妾身不是有意……”
  话没说完,她就倒抽了口气,小腹一阵抽疼,让她直接跌坐回去。
  她咬着唇,局促不安地看着皇上。
  她怕的便是这点,怕皇上以为她故意隐瞒不报,只为了几日侍寝。
  “皇上,妾身若是想您,自是眼巴巴地直接往御前跑,又怎会做出这般得不偿失的事来?”
  这话听得封煜直拧眉:“你当御前是什么地方?”
  她倒是想来就来了!
  他冷声说:“日后不许朝御前去。”
  阿妤急了:“那妾身要是想您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地,杨德忽然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嗽得不停,脸色憋得通红。
  其他宫人也缩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阿妤也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羞得眸子都湿了,她捂着脸倒在床榻上,不敢再见人。
  封煜没见过这么直白大胆的女子。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顺带着冷冷觑了眼杨德。
  杨德干笑着缩下头,一边懊恼,一边在心底不住嘀咕:这钰美人也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封煜不耐烦斥道:“滚出去!”
  杨德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不过片刻,便领着宫人退得一干二净。
  封煜瞧着女子似又想像之前那般缩进锦被里,他拧眉出声:
  “没人了,别躲了。”
  闻言,阿妤才偷偷露了条指缝,见真的没了宫人,才敢放下手,露出羞红的脸颊。
  她咬着唇,望着男人,又问了一遍:
  “妾身要是想皇上了,怎么办?”
  封煜捻着扳指,没有说话,那女子又说:
  “我在宫中无人说话,会害怕……”
  女子死命咬着唇瓣,似是极力忍着委屈难忍,却不敢说出来。
  这副样子,和往常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的人,大相径庭。
  封煜拧眉,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放过唇瓣,才淡淡地刺了句:“今日倒是记着规矩了。”
  阿妤吸着鼻子,嗓音似带着湿气,嗡嗡地说:
  “哭多了,皇上会嫌烦……”
  封煜的动作一顿,望着女子泛红的眼眶。
  终究是枕边的女子,又一直讨他喜欢,若说他此时一点都不心疼,那必定是假的。
  他松了手,让了一步:“不许常去。”
  “那多久算是常去?”阿妤睁着眸子,不住地问他:“半日,还是一日?”
  封煜头疼扶额。
  他倒是忘了,眼前这女子惯是个得寸进尺的。
  他脸色冷了下来,直接将她摁在床上,冷声斥:“闭嘴!”
  他怕再说下去,她便是成了日日住在乾坤宫的了。
  阿妤后背靠到床上,酸涩的感觉微轻,顿时舒适地松开眉尖,她眨眸,又欲开口,直接被封煜打断: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对上男人微沉的眸子,阿妤立刻噤声。
  这般敏感的话,她瞬间记起昨夜里她哭饶不断的情景。
  这教训,让她铭记在心。
  她可不般再轻易尝试他口中的“试试”。
  *****
  印雅阁半夜请太医的事自然传得人尽皆知。
  坤和宫,今日请安散得晚了些,皇后站在庭院里,修剪着花枝,谨玉站在一旁接着她递过来的花。
  皇后穿着常服,舒适雅贵,与谨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花,时不时地勾唇浅笑,怡然自得。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人恭敬地屈膝行礼。
  皇后慢条斯理地剪下一支花,捻在手中,才偏头看向来人:“什么事?”
  谨竺起身,刚欲说话,就听见有宫人通传:“娘娘,卓嫔求见。”
  皇后微顿,朝谨竺使了个眼色,才道:“让她进来。”
  说罢,她转身朝回走,宫人接过她手中的剪刀。
  等她到了正殿时,已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卓嫔敛眉,默默地喝着第二碗茶水。
  皇后走近,端坐在榻上,笑着看向她:“怎么又返回来了?”
  卓嫔抿了口茶水,和气说道:“臣妾有一事不解,想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皇后轻挑眉:“何事?你说来听听。”
  卓嫔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敛去眼底的情绪,她似十分不解:
  “请安时,娘娘为何拒绝容嫔的要求?”
  她说:“臣妾觉得,容嫔的提议并非没有道理。”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既然觉得她说得没错,当时怎么不替她说话?”
  今日请安耽搁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昨夜里印雅阁一事。
  钰美人请太医的原因,颇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原只是一件小事,虽给宫中添了一丝笑柄,但依着钰美人的心性,也未必对她能有什么打击。
  但,这事难就难在,她来月事时,皇上在场。
  后妃小日子前,就要上报到她这儿来,挂了病牌,这是规矩。
  既是为了避免后妃怀有皇嗣不知的情况,又是为了避免冲撞皇上。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若是没有人刻意提起,那此事便也心照不宣地揭过了。
  但明显的,有人不愿意这般放过钰美人。
  容嫔第一个提出,钰美人不守规矩,必须严罚。
  当然,这事被皇后给拒了,她又不是傻子,皇上都没说什么,甚至下了朝又跑去印雅阁,至今还未回去呢。
  连皇上都不在意,她眼巴巴地去给人治罪?
  容嫔想拿她作筏子,手段也不高明些。
  若是钰美人在场的话,皇后可能还有心情故作迟疑,可当事人都不在,她的为难演给谁看?
  想到这里,皇后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你特意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本宫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也爱管起闲事了?”
  这后宫事宜,她该如何处理,还轮不到卓嫔插嘴。
  卓嫔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她似不解又些酸地问:
  “娘娘莫气,臣妾就是有些疑惑,这位钰美人到底哪里好了,能让娘娘这般偏爱她?”
  她进府没多久,就投靠了皇后。
  那时的周侧妃、也就是现在的淑妃容宠,风头一度盖过当时的太子妃,她被压得没有丝毫生存之地,若是不投靠皇后,她怕是连今日卓嫔的身份都没有。
  她原以为皇后接受她的投靠,是用得到她,最不济也是她和淑妃打擂台。
  后来,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皇后大度地让她有些都产生恍惚,这世上真的有女子会对其丈夫偏宠的妾氏不心生嫉恨吗?
  后来皇后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从那以后,皇上就算再宠淑妃,都会有个度。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看得清楚,她的投靠,对于皇后来说,似只是个逗趣的玩意。
  换句话说,她对于皇后而言,根本没有用处,若是连听话这个优点都没了,皇后许是都不愿搭理她。
  也正是因此,她更是纳闷,那钰美人究竟为何能得皇后如此偏爱?
  那不过只是个奴才秧子爬上来的玩意。
  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拧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钰美人与她进水不犯河水,甚至平日里多有恭敬,她作甚这时去打压钰美人?
  和钰美人有仇的是容嫔,她乐得看戏还来不及,为何要帮容嫔?
  想让她帮容嫔也不是不行,等下次容嫔和钰美人对上时,若皇上偏帮容嫔,她便能立刻翻脸不认人。
  容嫔能吗?
  她说:“行了,你这些日子心思倒是有些浮躁了,回去抄两遍佛经递过来。”
  皇后不欲听她再说话,直接让人送客。
  卓嫔被请出去之后,皇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散了去,她倚在榻上,轻摇头: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了。”
  谨玉递上手帕:“娘娘这些年护着她,做得已经够多了。”
  “谁让本宫欠了人情呢。”皇后说了这么一句,就也不再提。
  她转而看向谨竺:“你刚是要说什么?”
  谨竺上前一步,恭敬垂首:
  “府里送来的消息,张府的嫡二小姐,今日乘马车出了京城,瞧着方向,是朝五台山去的。”
  五台山?
  皇后想到现如今正在五台山礼佛的人,神色微凝。
  只顿了片刻,她便扯着唇角,脸上第一次出现冷意,轻讽出声:
  “这张家,是还没死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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