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事主都这么泰然,别的小姐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陪着笑,尴尬地动起了筷子。
  盛香桥在人牙子那里遇到过不少被主人家发卖的丫鬟婆子,个个都是挑唆事情,吵嘴打架的好手。
  这等移花接木的吵架法子,小姑娘也是在人牙子窝里学精了的。沈小姐到底是娇养的小姐,有着诸多的不能为,真豁出去,哪里是她的对手?
  只是世子也的未婚妻居然凶起来能抽人嘴巴,原先跟世子爷顾盼生情的几位小姐们,似乎也收敛了很多。
  加上她们认出世子挂着的那个荷包并不是自己的,有的羞,有的恼,纷纷寻了借口提前离开了。
  盛香桥懂得她们,更懂得世子的无奈。若是可以,世子爷应该恨不得多生出几个腰子来,能多挂些荷包,雨露均沾,不会厚此薄彼。
  今日这一遭,除了荷包的主人外,其他的红颜们大约都要跟世子哭闹一场,追问他到底有几个好妹妹吧?
  反正那天离开乾龙寺时,世子爷恶狠狠瞪了盛香桥好几眼,然后才骑马离去的。
  盛香桥吃得饱足,收好了曹小姐给她的零嘴,也打道回府了。
  只是经历了素宴这一遭,一路上两位妹妹都直勾勾地看着她,心里一定在想:盛香桥疯魔了不成?简直是破罐子破摔啊!
  盛香兰最后忍不住嘀咕:“看回府,爹爹不责罚你……”
  盛香桥没吭声,只假装累了,靠在车厢闭目养神。
  回府下马车时,两位妹妹先下了车,盛香兰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去,一定是迫不及待给她的小娘白氏提供关于嫡姐新鲜的把柄去了。
  盛香桥下车时看见表哥正立在马车旁,似乎在候着她下车。
  盛香桥下了车后,便问:“表哥有事情吩咐?”
  成天复看着小姑娘精致的眉眼,尤其那双乌黑的大眼儿,怎么看都应该是个文静的小姑娘。
  可惜人不能只看表面,小村姑显然不是个娴雅的性子。他缓缓道:“你今天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不知要如何收场?”
  盛香桥眨了眨眼:“不过是小姑娘间绊了几句嘴,说什么了不得的?再说了,难道真的盛小姐能忍了那位沈小姐?”
  一旁的凝烟不敢说话,可是心里暗道:若是真的小姐,只怕今日也会不分青红皂白,跟世子爷闹一场吧……
  其实假小姐今日也满心的不痛快,期盼了许久的月钱就这么没了,到现在她都没缓过来。
  虽然盛家就算不给钱,迫于王爷的淫威,她也不得不扮作盛香桥,但是不给驴吃草,就别想磨拉得有多好。
  她左右应承着,糊弄事儿就得了。想着一会说不定又要被盛家家规责罚,盛香桥幽幽叹了一口气。
  成天复没想到她倒先怅惘起来,便挑眉问:“今日你可着性子行事,怎么还叹气起来?”
  盛香桥见左右除了凝烟和赵嬷嬷便无旁人,倒也开诚布公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又不是性子跋扈的人,你怎知我这般就痛快?只是当了几日盛小姐,才明白小姐为何放着好好的贵女不做,一意要私奔出去……我若是她,也耐不住的。”
  她说这话,倒不是宣泄自己失了月银的不满。
  这个真正的盛香桥的确并非人们所想的那般清贵。
  她虽然得了父亲的娇宠,却不过是衣食无忧,被娇养坏了。出门跟其他的贵女相处时,琴棋书画样样落了下乘,依着她的性子如何不嫉妒外加自卑,变得愈加乖戾骄横?
  而在府内,真小姐被白氏和两个庶弟庶妹算计,祖母也不大喜她。好不容易被指了婚事,未婚夫又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子……
  成天复听了她之言,倒没有动怒,只是扬了扬眉,看着她问:“你的意思……她背德私奔还有理了?”
  小丫头觉得自己言多了,立刻收住了话茬,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个乡野丫头,说的都是没见识的话,表哥不必当真……只是以后像这类需要花银子的应酬,您能不能帮我推了?毕竟我不能次次都管表哥您支银子,总不能到了最后,我做了一趟差事反欠了贵府银子吧?”
  说完,她客气地笑了笑,便脚踩莲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青砚看四少爷一直看着那丫头瘦小的背影,便冷哼一声:“真是个乡野丫头,胡言乱语的。少爷不必往心里去。”
  成天复微微一笑,他听得明白,这小丫头是在变着法儿骂盛家内外都是刻薄之人啊!
  盛香桥在乾龙寺可着性子闹了一场,原本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可那天晚上,除了跳脚骂人的赵嬷嬷外,并无什么人来斥责盛香桥。
  就像盛香桥说的,不过是小姑娘间的不和吵闹,沈家也不是要命的大府人家,大人们也是懒管懒问
  据说那天原本盛香兰准备在爹爹面前添油加醋地讲论一番的,没想到爹爹竟然先从成表哥的嘴里先知道这事儿了。不过不知表哥是怎么说的,爹爹竟然没放在心上,只皱眉训斥盛香兰,以后不要总拿小孩子拌嘴这类小事说项。
  盛宣禾大人经历了圣殿之难,着实磨砺坚韧了许多,对于假女儿闹出这等子小事来,浑不放在心上。他这两天总是出府应酬,其实是变相相看续弦。如今倒有两个合适的,须得左右比较筛选。今日下午又出府相看,外加酒宴,只怕要入夜才能回府呢。
  而表哥下午时似乎又出了一趟门,不知是不是跟同窗游玩去了。
  至于祖母,这两天身有不适,正进服汤药,就算白氏有心撺掇儿女去告状,也得掂量掂量。
  所以待赵嬷嬷骂得声音嘶哑,跑到偏房去让小丫头捶腿后,盛香桥便落得清静,可以吃些零嘴,描描花样子,好好地提升女红针线技艺。
  不过待吃过晚饭的时候,四表哥身旁的小厮青砚来了,给盛香桥送来了一个木匣子。
  盛香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小包银锭子,还有一贴字帖。
  看来成天复还算良心未泯,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让小厮送了五两银子来。而那字帖……
  盛香桥打开的时候,顿时愣住了——这字帖的墨痕尤新,应该是新写的,并非书画铺子的成品。
  而且这字型……分明是白日在乾龙寺看到的柳鹤疏的碑帖拓印。
  盛香桥沉默地看着,一时咬不准成四表哥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借着在花园里散步时,她顺便拐向了通往书斋的小径。
  因为考学临近,成天复借用了舅舅的书斋备考。每日里有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温习功课。不过看书累了的时候,他也会出书斋,在书斋外的小径上散步喂鱼。
  因为盛香桥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走到书斋外时,看能不能与成表哥相遇。
  成天复正坐在假山水池边的石凳之上。
  高大的少年身着闲适的松散白袍,领口微松,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头顶束发,只簪了一根轻便的乌木发簪,长睫毛微垂,挺直的鼻尖泛着午后的慵懒阳光,修长的手指正在轻翻书页,在秋色纷飞的落叶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儒雅卷气。
  看着此情此景,盛香桥倒不太好意思过去,怕打扰了成表哥用功温习。
  不过成天复已然听到了脚步声,头也不抬道:“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
  盛香桥福了福礼后,又往前跺了几步:“昨日收到了表哥送来的匣子,觉得得当面道一声谢才是……”
  成四郎不动声色的地抬头瞟了她一眼:“不必,都是你应得的……不过我倒是好奇,匣子里的东西……哪样更得你的欢喜?”
  这话似乎带了些试探,不过盛香桥似乎浑然不觉,张嘴回道:“都欢喜着呢!表哥有心了,特意给我兑了小银锭,买起东西来很是方便,至于那字帖……凝烟说看着像是表哥手写的,真是劳烦表哥费心了。”
  成天复微微挑眉:“她怎么知是我手写的?”
  盛香桥回头看着凝烟:“对啊,你跟表少爷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凝烟看着表少爷望向自己,脸儿都羞红了,连忙回道:“这……柳鹤疏也算是盛家的远房亲戚,当年卷入了山西盐税案,被下旨削职问罪后,他的书画字品都被禁了,我们府上当年不还烧过很多他的字帖和诗集吗?所以奴婢认识这鹤体字……虽然后来了柳大人的门生为他平反昭雪,总算恢复了名声,但先人已逝,所剩的作品也几乎全无……老爷也曾说想买当年惊艳绝伦的鹤体字帖都买不着了……奴婢看着字帖墨痕尤新,这才大胆妄猜测……是少爷,或者是少爷找人拓写的……”
  怪她昨日见了表少爷送来的字帖多嘴,被这假小姐听见了,没想到今日在四少爷面前,竟然将她推出来说这些陈年旧事,也不知自己说得是否逾矩,回头别再被赵嬷嬷给骂了。
  不过成天复倒是微微一笑:“不亏是书香盛府的丫鬟,熟稔书画的春秋…斯人已逝,市面上的确是没有人卖柳探花的字帖了。当年若不是他在乾龙寺留有碑文,而乾龙寺的主持又是他的好友,独留这碑,恐怕连仅存的碑文都无法留下……一代才子便这般悄无声息地殒灭了,连他的家人也下落不明……”
  他虽然说的是对才子的惋惜,可以一双眼始终看着那一脸懵懂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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