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日色慢(4)
  顾景予刚进文科班时,人生地不熟,文科班又阴盛阳衰得紧,难得有个勉强算熟的,很快就和徐鸿打成一片。
  顾景予和徐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徐鸿是你在校园里最常见到的男生,爱闹,爱咋咋呼呼,爱呼朋唤友,不太优秀,但有种未成年人的不可一世与自我膨胀。
  顾景予不是。
  有时候,他对你笑着,眼里的光却是凉的,好似在说他压根瞧不上你。有时他又很好说话,布置考场,女生让他帮个忙搬桌子,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
  他不和其他人一起抱怨老师,抱怨考试;他参与女生话题,却从不对女生评头论足;别人在背后说他什么闲话,他多数时候是不理的,碰上心情不好,砸去一句“好好喝您的三鹿奶粉成吗?学什么大婶大妈说碎话”,直接把人砸懵了。
  很独特,也很奇怪。
  徐鸿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顾景予,直到有一次。
  高二组织篮球赛,几个文科班的男生凑起来,才组成一个队。
  理科班的男生仗势欺人,把人给撞了,不仅不道歉,还嘲讽那人不会打球,上球场来丢脸的。
  男生被撞得挺严重,膝盖都磕破了。
  他反抗了句:“明明是你们故意撞人的。”
  撞人的说:“我看你是读书把眼睛读瞎了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故意的?还是说你们文科生都是有眼无珠的?”
  这话就比较严重了。
  登时把一群人气得脑门生烟,一场打架斗殴事件眼看着就起了苗头,是顾景予站出去说:“单挑一场?看看是谁有眼无珠?”
  那人倒爽快:“好啊。你们输了,就再别出现在这篮球场上;赢了,我们道歉,比赛也直接算你们赢。”
  顾景予看了眼比分牌。
  此时,他们的比分落后十三分。
  从局外人看来,胜算似乎微乎其微。
  但篮球是项比配合度的比赛,他们新近组班,彼此之间互不熟悉,配合上,就差了对方半截。
  单拎个人出来,未必会输。
  闻说有争端,球场旁围了一群人看热闹。
  顾景予往后撸了把头发,短袖挽到肩膀上,露出结实的肱三头肌。
  这个球场上,多得是昂贵的篮球鞋,但他就是很普通的一双跑鞋。普通鸦青色T恤,黑色长裤,整个人都很普通。
  可人高挑,长得帅,就算一身破布,也气宇非凡。
  外围的女生叫起来。
  徐鸿也吹了声口哨。
  那男生笑起来:“兄弟,咱是比球,不是比帅啊。”
  但听着,有那么一丝酸气。
  顾景予投入第一个球后,也不骄不傲,步履稳健,倒像闲庭信步。
  这种近似轻蔑的打球方式有点打击对方,难免就着上急了。本来该他中球的,却因一个慌神,被顾景予半途拦下来。
  ——最后的结果,没什么悬念。
  其实是顾景予有点讨巧。
  撞人的人在他们队,不算强,仅为防守。
  徐鸿仗势欺人:“道歉!道歉!”
  那人讪讪地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便似丢了脸,不堪再见人地把脸撇到一边:“走!”
  顾景予叫住他们:“球还没比完呢。”
  那人有些惊诧。
  顾景予强调:“恩怨是恩怨,球还没比完。”
  毕竟,赢了比赛的班级,要进半决赛。
  最后,自然是文科班输。打不来配合,没办法,饶是顾景予也带不动。
  徐鸿忽地感叹:“顾景予你是真硬气。”
  顾景予撑着下巴,在手里转着魔方,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不到十秒,一个打乱的魔方被复原。
  徐鸿觉得他不懂,有点受伤。
  他所理解的“硬气”,是有股气把身板撑住,并非死铁板一块,而是有韧劲的。
  顾景予就是一个很韧的人。
  后来,那人也常常叫顾景予一起打球。
  典型的“不打不相识”。
  男生的友谊也很简单。
  有回,顾景予睡着,数学老师找茬,点他的名。
  顾景予两条手臂圈着,脑袋埋在里头,旁边垒了一沓书,没听见。
  老师命令他同桌搡他,叫他醒来。
  顾景予懵懵懂懂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事儿精,提早将近二十年,进入更年期的姑娘,特不爱给人面子,女生都被骂哭过。
  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自然有人嫉妒,大家正准备看他的笑话,结果,数学老师压一压手:“就算成绩好,读文科班,也要听数学课,毕竟得数学者得天下嘛。”
  众人纷纷转头。
  顾景予一脑袋毛翘着,像在蔑视她。他“哦”了一声,又趴回去。
  数学老师顶顶眼镜,凶吼:“看什么看,看黑板!”
  事实上,顾景予成绩没好到,能枉顾老师,上课睡觉的程度。
  众人凑一块,议论纷纷,终于下了结论:数学老师也是待字闺中,被顾景予的脸迷惑,很正常的啊!
  徐鸿常常把这件事拎出来笑顾景予。
  顾景予不吃他那套:“我好看就好看呗,用不着迷惑她。”
  徐鸿举手投降:“成,您帅您有理。”
  从高中到大学,是顾景予的颜值巅峰,青春期的男生,个子高,板儿正,皮肤又嫩,没染一点风尘。
  安柔看上顾景予的时候,已经不是他最好看的时候。
  不过那时的安柔,也没完全长开。
  典型的学生妹,脸上有点婴儿肥,眉毛粗粗扁扁,头发更没仔细修过,呈最自然的形态绾到脑后束马尾。
  后来徐鸿再见的安柔,眉毛细了,额头上几粒青春痘消了,五官没怎么变,可莫名好看许多。气质一如既往的恬淡。
  顾景予曾问过徐鸿,还记不记得高中学的《断章》。
  徐鸿那鱼记性,哪可能记得。
  追问顾景予,他又不肯再说,他气啊,回家翻高中的语文教材。终于找到卞之琳的这首短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徐鸿想起来了,这首诗,是高中三年,他背得最快的一首诗。
  甚至乐颠颠地,拿到还在读小学的徐叶叶面前炫耀:叶叶你看,哥哥背给你听,你站在桥上……
  徐叶叶白他一眼,读了一遍,就背得更大声给他听。
  这可是他的耻辱!
  结果,当时他引以为傲的一首诗,也在年岁的增长中,化为了一斤斤增长的重量。
  诗歌再浪漫,现实就是现实。
  可叹,可叹。
  他苦思冥想,动用了全身的文艺细胞,恍然想明白:顾景予是说,诗里的“你”,指安柔吧?那别人,指的就是他自己了。
  他理解了。
  顾景予把自己的心事碾碎,散在窗前,梦里一片片汇拢,变成桥上的姑娘。
  红颜祸水,祸水红颜。
  都说女人是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都说感情是酒,时间是酵母,越酿越醇。
  用酒浇灌的花,又会何模样。
  徐鸿知道,顾景予的酒池方圆百里,只有安柔那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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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懂篮球,随便写,你们随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