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宁坐在炕沿上, 看着裴原在那转来转去地做饭。
  那会和他吵架实在是情绪所迫,话赶着话就成了那样,现在冷静下来, 回想起刚才自己掉的那几滴泪,宝宁简直羞愤欲死。
  现在知道尴尬了。但那时候不知道,说着说着, 抹了裴原一身的眼泪和鼻涕, 还好他不嫌弃, 干布随便擦擦, 再套件衣裳, 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
  她在委屈什么呢?宝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能是裴原难得温柔, 给了她放肆的资本, 可以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不计较后果。
  这种带些小女儿家矫情的事,宝宁原先是不会做的,这是第一次。
  虽然过程难堪了些, 但不得不说, 还是有些效果的。她和裴原之间的关系, 似乎更近了一步。
  ……
  窗户大开着, 吹进来好闻的味道,混杂着迎春花的淡淡香气。
  天气暖了,宝宁穿的罗裙,布料轻薄, 风吹起来裙摆飘飘荡荡, 她赤着脚, 踩着阿黄柔软的毛。
  阿黄乖顺趴在地面上, 那片有阳光洒过来,亮堂温暖,它半掀着眼皮儿打瞌睡。
  裴原执意要给她做顿饭。
  宝宁本是不愿的,裴原昨日走得太多,有了助行器,他能走,但是坚硬木板和皮肤摩擦,肯定会不舒服,昨天拆开木板看的时候,他腿上已经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最大的有指甲盖那么大。
  裴原能忍,连丝眉头都没皱,但他又不是铜皮铁甲,怎么能不疼?
  “哪个是酱油,哪个是醋?”宝宁正出神,被裴原叫回来。
  他手里拿着两个小壶,掀了盖子对着阳光眯着眼看:“都是黑的,怎么分啊?”
  “……”宝宁道,“你可以闻一下。”
  裴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挑眉赞许:“好主意。”
  宝宁蹙着眉头,越发后悔答应他做饭的决定,他养尊处优的,会做什么,怕是连盐和糖都分不清,做出的东西怎么能吃?
  果不其然,下一瞬,裴原又问:“哪个是盐?”
  他看着两罐白花花的东西,眉头拧成结:“明明长成一个样儿。”
  但有了前车之鉴,裴原学聪明了一点,舀了一点放在手背上,伸舌头去舔:“我尝一下。”
  宝宁无语地看着他。
  “这个可以看出来的呀,糖是黏的,聚成一块块,盐很干爽,你用手指捻一下就知道了。”
  “不知早说。”裴原呕了一声,往地上吐口水:“真他娘的咸。”
  “算了吧……”宝宁弯腰穿鞋子,“你在旁边看着,我来弄。”
  “不用,不就做个饭,有那么难吗?”裴原冷呵一声,自信地拿起菜刀,把白菜往案板上一放,“这玩意都是无师自通的东西,我第一次做,不太熟悉情况,你就看着吧,一回生二回熟,保准让你惊艳。”
  宝宁沉默地看他吹嘘。
  裴原继续道:“不说别的,就说这刀,爷开始玩刀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剁这颗白菜还不是轻而易举?以前见过宫里的厨子切菜,学会一点皮毛,瞧着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好刀法。”
  宝宁眼看着他抓起白菜在手里掂弄,一副跃跃欲试样子,心里打了个突突儿:“你别乱来……”
  裴原左手把白菜按在菜板上,右手稍微活动一下,运足力气,提刀便砍。
  宝宁吓得闭上眼睛,只听见“咔”的一声,随后“嘭”的巨响,宝宁再睁眼,半截白菜已经和半截菜板一起掉在了地上。
  宝宁心疼得直抽抽:“我的菜板是梨花木的。”
  裴原撇撇嘴:“不结实,明个用石头给你弄个。”
  “别添乱啦!”宝宁穿鞋下地,把他手里刀夺过来,搡着他到一边坐好,“我可没有第二个菜板供你折腾。”
  阿黄被刚才那声吓得精神起来,也不睡了,追着地上的半颗白菜舔,两只前爪抱着,和白菜一起在地上翻滚。
  外头的鸡鸭瞧见,觉得有趣,冲进来和它抢夺。
  本就不大的屋子,被弄得乌烟瘴气,一地狼藉,宝宁看向裴原,见他一脸无辜样子,想批评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出去闹去。”裴原拿着拐杖戳了阿黄屁股一下,“没见着正主儿生气了吗,再折腾,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别让爷也跟着吃瓜落儿。”
  阿黄嗷呜叫一声,屁股往前一缩,推着白菜滚出了门,鸡鸭一拥而上,不多时外头传来惨叫,鸡飞狗跳。
  宝宁往外看了眼,阿黄已经落败,白菜也不要了,夹着尾巴逃走,往后院去,那里有一小片黄瓜地,黄瓜架子底下又清凉又安静,许是去疗伤了,它就爱往那儿钻。
  裴原拿了个碗,站在宝宁身边:“我帮你打鸡蛋。”
  宝宁回头看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小坛子:“鸡蛋在那里。”
  她不想打击裴原做饭的积极性,他愿意帮忙是好事,她喜欢忙来忙去,也喜欢着裴原能陪她一起,他们一起努力经营,家才更像家。
  前提是别再祸害东西。
  宝宁把鸡蛋和碗都放在炕桌上,扶着裴原到一边坐好,让他歇歇腿。
  她教他:“你就捏着鸡蛋,在碗边轻轻磕一下,轻轻的就好,然后这么一掰,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简单?”
  “我还以为有多难。”裴原又开始吹嘘。他就没谦虚过几次。
  宝宁无奈道:“你先试试。”
  裴原眨眼捏碎一个。
  他不觉得尴尬,把蛋壳往地上一丢,手上粘稠蛋液都抹进碗里:“别嫌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再给你弄几个。”
  宝宁一个头两个大,她觉得裴原或许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的手指像擀面杖一样硬。
  “不能吃,脏死了。”宝宁端着碗到外头去,蛋液泼在地上,那边抢白菜的鸡瞧见动静,又飞奔过来啄。
  裴原看着她举动,啧啧出声:“让鸡吃鸡蛋,你好残忍。”
  宝宁无言以对,看他半晌,憋出一句:“没常识,还很自得呢。”
  裴原趴在桌上笑,脑袋侧枕着胳膊,偏头看她。
  宝宁很难得见他这样高兴样子,以往他就算笑,也只是稍微勾一下唇角,不像现在这样,鼻子眼睛和眉毛,每一个部分都活了起来。
  宝宁不自觉地也跟着他笑。
  裴原又连着捏碎了五个鸡蛋,他觉得问题出在鸡蛋上,鸡蛋壳太脆,又去拿鹅蛋练手。鹅是宝宁新买的,就看中它个大,没想到它中看不中用,下蛋特别费劲,半个月就下一个,还疼的嗷嗷叫。
  宝宁心疼,不让他弄,裴原的执着劲儿也犯了,他偏要。
  最后还是在手心里捏得粉碎。
  鹅蛋多金贵呀,宝宁舍不得喂鸡,狠狠心,炒着吃了。
  早午饭,两个菜,一个蒜苗炒鹅蛋,一个干炸小丸子,还有一碗雷打不动的枸杞红枣汤。
  裴原一边吃一边笑话宝宁:“还嫌我手脏呢,不是也吃得喷香,跟我装干净?”
  他长一张损嘴,不高兴的时候出口伤人,现在高兴了,说话也不中听。宝宁觉得早上和他哭闹那一场,力气都白费了。
  宝宁瞪着眼,把菜盘子都往自己这边挪:“爱吃不吃!”
  “错了,错了,别生气。”裴原去哄她,手指抹去她唇角饭粒儿,往自己嘴里送。
  宝宁脸都皱成一团:“你恶不恶心呀!”
  “不恶心。”裴原冲她挤眼睛,“甜的。”
  宝宁被裴原带坏了,也学会了挤兑人:“瞧你的样子,还皇子呢,一点都不端庄矜持。”
  “身份是给外人看的。”裴原夹一个丸子送进她嘴里,语调暧昧,“在你面前,我就是你爷们儿。”
  不知哪里学来的村野土话。
  宝宁段位太低,丸子咸香滋味化在嘴里,她眼睛眨了眨,脸颊就红了。
  裴原看着她肩头垂的辫子,她很喜欢这样梳,简单又好看,头发曾在脖颈皮肤处的感觉也很好,酥酥痒痒。
  发尾处系着红色的发绳,头发梢被风吹得飞起。
  宝宁坐在那,娇羞可爱,一副小女儿情态。
  裴原没想过他能有今天,能有人陪着他,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就这样简单柴米油盐日子,碗碟碰撞间,也有情.趣。
  他是个自负的性子,从小习性使然,他高高在上惯了,无论做错与否,没和谁道过歉,别说还是个女人。
  昨晚本想和宝宁僵持到底的,是早上睁眼后,瞧见宝宁忙碌背影,他才忽然觉出自己不对来。
  她那么瘦,那么轻,小腰细细一条,他一根指头就能给戳折,他一个大男人,武力上已经占优势,性格上怎么就不能低一下头。
  本以为是很艰难的,话出口才知道,其实挺容易。她也很容易就满足。
  这样日子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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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晚点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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