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金陵市井人家 第34节
  “阿娘?”沈意惊呼,不明白素来谨言慎行的韩薇娘,怎么突然就说起他人家的长短了,回头确认好院门确实关的严实,这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这才拍着胸脯顺了口气。
  饶是韩薇娘满腹愁肠,也被沈意的动作逗笑了,笑过后又沉下了脸:“这事都知道哩,赵家的儿子冲撞了贵人,被马结结实实踢了一脚,治病的药材很是昂贵,赵家原本家境尚可,为了给这独子看病,家里掏的七七八八,但还是远远不够,这一条命随时能被阎王爷收去。
  但赵家大郎成婚还没多长时间,都没留下后来,赵家老两口实在没法子,只得将大郎的娘子典给了城南的叶老爷,说好了等生出儿子再回家来,这才换了银钱救活了赵家大郎的命,赵大娘来我们家的时候,她儿媳妇就怀上了,也不知发生了事,却是提早生了出来,身子虚的不行,叶家一见有儿子了,连夜将赵家媳妇送了回来,赵大娘还指望着儿媳妇给自家传香火,可不就心急火燎的回家照顾去哩。”
  典、典妻?
  沈意瞠目结舌,她这两辈子都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虽然不至于何不食肉糜般天真,但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她是一点不知的。
  这个时代,和上辈子相比,确实有很多不便之处,但是总体上而言,沈意见到的,还是宁静平和一面,日子就像秦淮河上的乌篷船,随着河水慢慢悠悠过去,安稳富足,但这样的日子,是沈荣和韩薇娘费了多少心力才撑起来的。韩薇娘说的赵家事情,是沈意第一次直视到这个时代的阴暗面。
  “那,赵家媳妇同意么?”沈意喃喃问道,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果然,韩薇娘的话语证实了她的猜想:“同意不同意又有什么用,赵家媳妇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但娘家也没能耐,自己在婆家又没立起来,说句难听的,一食一饭都靠着赵家,赵家大郎真去了,她日子只会更苦,这你让她又能怎么办呢?”
  沈意默然不语,心里好似被巨石压着,坠坠的喘不上起来,韩薇娘的声音好似从遥远天际传来,但仍不断地钻进耳中“之前我想着你年岁小,我们做父母的又想着给你谋份富贵,这些肮脏事很是不必你知道,但既宫里也是龙潭虎穴,这些事情姐儿你都得心中有数。”
  见到沈意苍白的脸色,韩薇娘毫不心软,逼着自己往下说:“意姐儿,虽然赵家的事情很是少见,但世事难料,谁也不知未来会遇见什么波折,我们做父母的也没有别的本事,但总有份吃饭的手艺,以后你就在家里跟着我学织布,有了这份手艺,就算嫁人了,在婆家腰杆也能挺直腰板,虽说赵家媳妇这样的事情轻易不会遇见,但你有了底气,其他不愿的事情,也是可以拒绝的。”
  短短时间,沈意收到的信息量过大,头脑也不复清明,听着韩薇娘不容拒绝的话语,沈意心乱如麻,喃喃道:“阿娘,你让我再仔细想想。”
  韩薇娘也知道,这些事情给了沈意很大的冲击,一时也停了下来,熄灭院子里的火焰,牵着沈意进了家门。
  浑浑噩噩了一整晚,沈意将每个字都揉碎了思索,最终不得不承认,韩薇娘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自己在私塾里也念了好几年了,识字、算数都学的不错,也能用上知书达理这几个字了,周娘子压箱底的调香,也很是学了一年,对香料的性状也算了解,也能用着相对简单的材料调配出基础款式香料了,再往后,要学的是如何能调出名贵的香来了。
  就算没有这个事情,沈意也是不打算再往深了学调香的,无他,纯粹是调制名贵香料所使用的材料过于昂贵了,并不是小门小户能撑得住的,私塾的这几个人里,也只有叶宝珠有这财力继续下去。
  仔细一盘算,现在在周家私塾,其实已经学不到什么新的东西了,不如就按韩薇娘说的,干脆不去了,将时间腾出来学习手艺,谋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
  要说为何不能散学后再学,这织布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哩,韩薇娘所说的手艺,指的绝不是家家都会的粗布织法,她是想着将自己会的全教给沈意哩,特别是压箱底的缂丝技法,一寸缂丝一寸金,意姐儿学会了这手艺,做父母的好歹能放下些心来。
  但能为织染局里织布的织娘手艺,可不是那么容易学会的,这些织娘谁不是从小就摸着织机长大,沈意现在才开始学已经是晚了好几步了,就算全天不停歇韩薇娘都担心着时间不够。
  韩薇娘的苦心,沈意也是尽知,心里很是为了阿娘的这份筹谋而感动。
  翌日天光亮起,沈意穿上自己最为正式的衣裳,和韩薇娘说道:“阿娘,我想好了,今日就去和周娘子说。”
  韩薇娘欣慰的点着头,眼角挤出了笑纹。
  沈荣眼神复杂的看着沈意,犹豫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我去哩,既然以后都不去了,总得备上份谢礼。”
  沈意摸着自己怀里的香囊,默不作声。
  沈荣切了两近腊肉,又提了一壶酒,便带着沈意出了家门。
  刚打开院子门,谢愈已经在等着了,见到沈荣手上提着的东西,谢愈疑惑地看向了沈意。
  “愈哥儿,我以后就不去私塾了。”沈意勉强笑着说道。
  虽是想通了,但对于私塾,内心还是不舍的。
  “什么?”谢愈震惊地退了一步,深感意外,瞪大了眼睛瞪着沈意的解释。
  “是要嫁人了么?”同样的话语沈意和李慧娘也说了一遍,得到的反应截然不同,李慧娘询问的话里带着了然。
  沈意诧异地望着李慧娘,只见李慧娘的眼圈红了,勉强笑着说道:“这话你不说,我也要先和你说的,我家里给我相了个亲事,我阿娘让我回家备嫁,以后就不来私塾了。”
  沈意的眼圈也跟着红了,使劲调侃道:“以后我们这教室就只剩宝珠姐姐了,宝珠姐姐你就是仅剩的希望了。”
  叶宝珠皱眉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来了,我一个人来也没什么意思,正好我阿娘给了我几个铺子管着,以后我也不来了。”
  “宝珠姐姐你不是还要跟着周娘子学调香么?”沈意惊讶地问道。
  “挑着时间请周娘子去叶家就好,我们家里什么没有,要不是你们几个都在,我何必每天来这里待这么长时间。”叶宝珠翻了个白眼。
  一时间苍凉涌上心头,沈意又将怀中的捂热的荷包拿了出来:“宝珠姐姐,慧娘姐姐,这是我自己调出来的香,虽说不算名贵,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还请你们收好。”
  李慧娘性情中人,哭过后情绪已经宣泄了不少,率先拿起荷包深嗅一口,香气清新雅致,似山林清朗,舒雅旷达。
  “这个真好闻,意姐儿你是怎么调出来的?”李慧娘连连追问。
  “这个简单。”沈意笑着答道:“取荔枝壳、松子壳、梨皮、甘蔗渣,都研磨成细末,再用梨汁和成一个个小鸡头大的丸子,然后捻成香饼就好哩。”
  “就这么简单?”李慧娘不可置信。
  “是哩。”沈意很是肯定:“别看这方子简单,我可是调了不少次,才调出来的”。
  叶宝珠走上前来,拿着香囊,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沈意确实很有天赋,沈意确实很有天赋,但可惜...
  和李慧娘、叶宝珠告完别,又给周娘子、周夫子磕过头,沈意便跟着早已等着的沈荣一步一步走出了私塾,与这个地方,这些人离别了,从此一同长大的人们,慢慢的走向了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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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晨光微熹, 机杼声声响起。谢愈在沈意家门外驻足良久,这才在织机的咿呀声中想了起来,意姐儿已经不再去私塾, 他也无需再几年如一日的等待。
  谢愈定定看着沈家的门框, 意姐儿不再去私塾这件事情,至此才给了谢愈实感, 想到以后上学散学时候再也无需等待, 谢愈心绪很是复杂, 先是一丝不被束缚的喜悦,随之又变成了一个人的不习惯,心情几经变幻,终是深深叹了口气, 怅然地转身离开,朝阳将背影拉伸, 蜿蜒铺在小巷里的青石板上, 形单影只的背影透着几分的寂寞。
  然而谢愈的惆怅寂寞也没能留存多久,走进私塾没多久, 周举人便肃着脸宣布, 一年一度的岁考即将举行,官府已经贴出了文书。
  自此, 谢愈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岁考上面。
  可不要小看了岁考, 过了童生试得了秀才功名也不是一劳永逸的, 每年的岁考便是对秀才的考核了,岁考之后,成绩分为六等, 第一等的庠生能享有去县学府学甚至国子监的资格, 第二等的廪生一月能从官府领四两纹银的钱粮, 三等无功无过,四等受到学政呵斥,至于五等六等甚至会被打手板责罚,堂堂生员被如此折辱,实在有辱斯文,故每年岁考之前,所有的秀才都会陷入忧虑之中。
  谢愈也是需要参加这一年岁考的,在得知了岁考的具体日子后,那些心里细微的波动,那些少年人无处安放的青涩心事,终究是无暇旁顾了。
  此时的沈意,却是在韩薇娘的教导下,正式开始了织布的学习。
  别看韩薇娘平日里对沈意再慈爱不过,但在手艺方面却半分也没有放松,即使韩薇娘没读过书,没什么远见卓识,但她在人生经历里领悟到溺子如杀子的道理。既是要给沈意增加生存的底气,就必须用最严的要求来对待。
  “意姐儿,你刚接触,用丝绵这些贵重料子倒也不必,我先教你如何纺麻,先织几块苎麻的料子熟悉熟悉织机。”韩薇娘板着脸,很是严肃说道。
  沈意既已做了决定,对于韩薇娘的教导自是全盘接受,如果说这个时代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是全心全意为了沈意谋划的,那这人非韩薇娘莫属。
  在厚衣服外罩上方便干活的麻衣,沈意便跟着韩薇娘走到了后院里,沈家的后院是韩薇娘的地方,自沈意记事以来,韩薇娘便不许她往那边去,怕不小心磕碰到什么,沈昭更是调皮的厉害,一错眼没见着就得闹出什么动静,韩薇娘盯的更加仔细了,平日里都是用一把大锁将通往后院的门锁死。
  这是沈意第一次踏足这个韩薇娘的禁地,只见里面放满了盆盆罐罐,甚至还有好几个一人高的大缸,也不知道是做些什么用处。
  韩薇娘将沈意带到竹竿前,指着上面晾着的麻布说道:“苎麻布看着简单,但里面也大有讲头。”
  说着,韩薇娘便抓住麻布的一角,示意沈意摸上去。
  手触碰到布的一瞬间,沈意不由睁大眼睛,反复打量手上的料子,却是是麻布模样。
  但摸到的料子质如轻云,柔软细腻,和身上穿着的粗布麻衣大为不同。
  韩薇娘被沈意震惊的神情逗乐,盈盈笑道:“这苎麻布料讲究也不少哩,这麻布也分为不同的粗细,这粗细程度就叫做宗,80根经纱叫做一宗,一匹布宽二尺二寸,这同样的宽度内宗数越高,布也就更细密。
  我们平日里穿着干活的粗布麻衣,都是一宗的布料,给你们做的衣服,也都是用的麻布,不过是四宗罢了,你摸着的这个却是八宗了,再往上,贵人们的吉服都是用的十五宗细麻,最多的织娘,能够织出三十升哩。”
  “不过,普通的富贵人家,用这八宗的也尽够了。”
  什么?原来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全都是麻布,沈意再次震惊了,沈意穿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是棉布衣服,不过棉花现在还是个稀罕物,用棉布裁衣确实有点奢侈了。
  这是完全没接触过的世界,沈意连连点头,看着脸上的神色,恨不得马上拿着纸笔记下来。
  见沈意感兴趣,韩薇娘便也多说了几句:“这细麻料子柔软亲肤,又透气清凉,用来做夏天的衣服,再合适不过了,每年到了夏天这料子可抢手哩,现在开始织起来,正好夏天能卖出去。”
  说着,韩薇娘便带着沈意走到后院一角的水池旁,指着水中浸泡的东西,正色道:“意姐儿,今日里我先教你,这一匹麻布是如何织出来的。
  麻布的织法,和绫罗绸缎比起来是要简单,但这简单也是相对而言,织成一匹麻布,一共有十个步骤,分别是种麻,浸麻,剥麻,漂洗,绩麻,成线,绞团,梳麻,上桨,纺织。
  我们家在乡下没地,这苎麻自己也没有法子种,这池子里是你阿父去乡下找乡亲买的苎麻,已经浸了好一段时间了,正好到了可以剥麻的时候了。”
  说完,便挽起袖子,将水池里的苎麻捞了上来,沈意也跟着露出白嫩的手腕,帮着韩薇娘忙上忙下。
  苎麻全部捞出来后,韩薇娘手上使着巧劲,将最外面那层茎皮剥开,一份又一份,手下动作一直没停过,露在空气中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再被苎麻粗硬的外皮划过,留下一道道白痕。
  沈意也跟着剥了一份,看韩薇娘灵巧的动作,好像这剥皮很是简单,但沈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弄好一份。
  但沈意生来便不服输,绕着韩薇娘很是观察的一番,并不时地询问韩薇娘每个动作的意义,很快便若有所思的回去尝试。
  再三重复,等到日头到了头顶,沈意终于熟练的掌握了苎麻的剥皮方法。
  见到被剥离出来的苎麻茎皮,韩薇娘满意地笑了,随即心疼的望了过去:“意姐儿,今日就到这里,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够了。”
  “那这些苎麻?”沈意看着地上尚未处理完毕的原料。
  “等你阿父回来再弄,这剥麻很是伤手,平日里都是等你阿父回来剥的,今日里要教你,我便上手了。”说完,韩薇娘神色一凛:“意姐儿,你千万要记着,织娘的手便是命,万万不可磨糙了的,若手上粗粝便失了敏感,更别说织出精致织物了。”
  沈意默默点头,看着一地的苎麻若有所思。
  等到晚上,沈荣终于下值家来,便在韩薇娘的指挥下,将苎麻全部剥完,沈意咬着唇望着沈荣豪迈的动作,望着苎麻在沈荣的手上添上划痕。
  在沈荣大刀阔斧的动作下,苎麻很快便剥开了,沈荣走过沈意身旁,用满是红痕的大掌摸了摸她的头顶,笑呵呵的去收拾自己。
  “意姐儿,今日剥麻便弄完了,明日里我教你如何漂洗和绩麻。”
  沈意却好像没有听见韩薇娘的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一把抓住韩薇娘的手:“阿娘,家里还有一宗的粗麻布么?”
  韩薇娘点头,直接牵着沈意的手进了织房,指着一尺布料:“这就是粗麻布了,要用的话姐儿直接裁。”
  沈意抿抿唇,小心地裁下一截。
  这一晚,沈意房间里的灯很晚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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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翌日, 将沈昭送去林娘子家后,韩薇娘又带着沈意到了后院。
  沈荣剥好的苎麻在后院一角摆放的整整齐齐,虽然天气尚未回暖, 但也不是滴水成冰的数九隆冬了, 这浸泡过水的苎麻在外面过了一夜后,也只有水汽的湿润而不见冰冻。
  “意姐儿, 今日里要做的就是将麻线分出来哩。”韩薇娘说着便将袖子挽起, 准备开始这一日的工序。
  “阿娘, 等等。”沈意急急唤到。
  停下脚步,韩薇娘疑惑地看向沈意,只见沈意从罩衣里掏出一团东西递了过来:“阿娘,这是我昨日里做的, 你戴着这个手不那么容易受伤。”
  娥眉扬起,韩薇娘饶有兴致地接过, 触手粗糙, 针脚粗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