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谁啊?”
  前排司机一脸懵地回过头:“搞错了吧小伙子?这不是礼橙专车,快下去!”
  “……”封瀚把已经伸进去的腿又撤回来,低声道歉,“不好意思。”
  司机道:“下次注意些,看清楚了再上车,年轻人别这么毛毛躁躁的。”
  不待封瀚再说什么,司机急促地催促:“快下去吧小伙子。”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
  s市位于东南沿海,七月的太阳毒辣非常,站在阳光底下,封瀚嗓子干涩,大脑的意识仿佛还停留在刚上错车的时候,眼神迷茫,忘了自己应该要做什么。
  鼻端还萦绕着那股清甜的美人香。
  前面不远处,助理常晓乐半边身子探出车窗,浮夸地挥手大喊:“boss!boss傻站着干什么呢!快过来啊,一会来不及了!”
  封瀚终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辆屁股都被刮花了的五菱宏光。
  嚣张的车牌号配不上这辆毁容车:遥a8a688
  ……
  似乎能感受到身后劳斯莱斯里传来的火辣目光,在司机和温漾的共同注视下,封瀚极不情愿的,一步一蹭地,上了那辆五菱宏光。
  “原来是个过来s市打工的小年轻啊。”
  司机是在温家干了十多年的老司机了,不那么拘谨,再加上听了温先生和太太的吩咐,想着法地和温漾聊天,陪她说话。
  “戴着口罩也能看出长得挺帅,就是脑子好像有点呆。”司机语气里带着可惜,“小姐,您不知道,现在这社会很残酷的,像刚才小伙子那种没什么文化的,长得好看也难出头,去电子厂打工的话,一个月就三四千块钱,生活不容易啊。”
  温漾捋了捋耳侧的头发,忍不住笑了下:“嗯。”
  司机得了回应,情绪更加高涨,又说了些他初中毕业分配到电子厂后工作的辛苦,所以后来铤而走险辞了编制去学开车的故事……温漾没注意听。
  她思绪飘走,不禁又回想起刚才封瀚拉开车门的那一瞬,她的心情。
  说一点惊喜都没有是假的。即便发了誓要放下,但毕竟是八年的日思夜想,是在她的青春记忆里处处都留下了影子的人,想放下哪里有那么容易。
  但下一刻,就像是进入了梦魇似的,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他那句冷冷的嘲讽:“我搞音乐的,没道理娶个聋女。”
  铺天盖地的苦涩涌来。
  聋女。
  谁好好的愿意失去听力呢?谁愿意做个聋女呢?
  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把她用尽全力缝补好的疤痕狠狠划开,把她最不愿意展露的残缺,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世人。
  眼前走马灯一般掠过网友那些恶毒的评论,好像开了语音播放功能,一遍遍循环着:
  资本家的癞ha蟆想吃天鹅肉……
  聋子还敢肖想音乐家,和土狗想吃神户牛排有什么区别?
  温漾几乎是下意识想藏起耳背上挂着的助听器。
  但手刚抬起,又落下。
  有个声音告诉她:没有这个必要。
  她没有必要小心翼翼地在封瀚面前藏起自己的缺陷了,他再也不是她心中很重要的那个人了。
  这场巡演,是一段告别的旅程。
  她还是会很喜欢他的音乐,喜欢他唱歌的样子,但是,不会再喜欢他了。
  ……
  两分钟后,车门又被拉开,艾舒喘着粗气坐进来:“久等了久等了,终于找到了,蓝牙耳机这东西真是麻烦,总是掉……”
  “诶?这是什么?”艾舒疑惑地拿起座椅上的一盒口香糖,橙色的,橘子味。
  司机回头,明白过来:“啊,好像是刚才上错车的那个小伙子落下的。”
  “劳斯莱斯也敢随便上错?”艾舒讶异,她没再纠结小伙子的问题,摇摇瓶子,问,“能吃吗?”
  “丢了吧。”温漾忽然开口。
  “要是想吃,咱们买新的,新的更好吃。”她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说给艾舒,还是说给自己。
  “噢……好。”
  艾舒听话地把口香糖丢进垃圾桶,哗啦一声轻响后,车内没了声音。
  一切都好像很正常,但是又有点奇奇怪怪的,艾舒皱了皱眉头。
  车子稳稳开着,路边的景色不断后移,蓝天白云绿树,像幅水彩画。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温漾想,她也得努力开心一点。
  温漾盯着车窗发了会呆,偏头看向艾舒:“舒舒,晚上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艾舒一直在偷偷瞄她。她们一起长大,几乎每星期都要见一次面,饶是这样,温漾的脸她还是看不腻。怎么可以有人的五官长得这么恰到好处,美而不艳,极尽温柔,看她一眼,心都跟着静了。
  艾舒不禁又在心里骂了句封瀚傻逼。
  到手的仙女都能丢了,以后后悔得想吃屎都没有用!
  骂完后,回想起温漾的话,不由激动得虎躯一震:“做饭给我吃?”
  温漾点头笑:“你想吃什么?”
  艾舒的眼睛都在冒光:“蒜香排骨,香辣鸡翅,东坡肘子,芙蓉虾球,啤酒鸭……还要个糖醋鱼!”
  她都要爱死温漾做的糖醋鱼了,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糖醋鱼!
  可惜温漾并不经常下厨,她身体不好,常常吃药,而且学业繁忙,没有精力总是去厨房。
  温漾笑着答应:“好,都给你做。”
  ……
  劳斯莱斯里气氛祥和,其乐融融。
  封瀚坐的五菱宏光里,常晓乐觉得自己开的好像不是车,是个冰棺。
  封瀚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他。
  常晓乐咽了口唾沫:“boss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开这种车来羞辱你的……”
  “但你还是开来羞辱我了。”
  常晓乐欲哭无泪:“体育馆旁边修路嘛,吊车拍断电线的时候,公司原来那辆林肯也顺便被拍扁了,拉去4s店没法开了。备用的大g刚走了一个路口,车轱辘就被地面里露出来的钢钉把胎给扎爆了。实在没办法,就管修路的工头借了辆面包车……”
  封瀚闭着眼睛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幕,绝对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
  那个女孩会怎么想他?
  封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t和工装裤,又看了眼五菱宏光的显眼车标——
  大概会认为他是个脑子里有坑的装逼民工吧。
  封瀚不禁又想起那双漂亮得发光的手,还有那双清澈晶亮的眼睛。
  顿觉想死。丢人至极!
  但抛开这份尴尬,心里还有股莫名的滋味儿,说不清楚。
  只觉得烦闷,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再看一眼常晓乐,还是恨不得立刻将他从窗户里踹出去。
  宏光颤颤巍巍地开到红绿灯,被拦停。
  封瀚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余光扫过车窗,瞧见那辆宝蓝色的劳斯莱斯流畅地右拐,走上了另一条路。
  封瀚心头一跳,把常晓乐的头扭过来,急迫问:“那条路通向哪里?”
  常晓乐思索一会:“机场出来的,应该是去瑞景酒店吧。”
  封瀚问:“我住哪个酒店?”
  常晓乐愣住:“你当然住豪森啊boss。”
  封瀚面无表情盯着他:“我要住瑞景。”
  “啊?但是,豪森是封氏旗下的,咱们能打八折……”
  “我要住瑞景。”
  常晓乐:“但是瑞景是……”是温氏的酒店,咱们住进去,不会被赶出来吧?
  后半句到底没敢说出来。顶着封瀚的锐利眼神,常晓乐视死如归地打电话给江野:“野哥,boss要换酒店,换成瑞景……”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换……”
  “我不敢劝啊,你和他说吧。”
  “啊,你也不敢啊……”
  ……
  彩排的时间掐得很紧,但进行得很顺利。
  封瀚的专业能力无需质疑,二十二岁摘得金曲奖最佳男歌手,二十五岁金曲奖大满贯,放在华语乐坛也是头一份,一度被认为是唯一能扛起21世纪华语乐坛大旗的新生代实力唱将,行走的低音炮。
  如果他的脾气能稍微收敛一点,以后老了,绝对能称得上是德艺双馨。
  不过按着现在这个趋势发展,大概率是晚节不保。
  “boss,你这张专辑制作总监陈易北来s市了,说想和你约个时间聊聊宣发的事。”
  封瀚靠在沙发旁边给吉他调音,一脸冷漠:“不见。和我聊什么,要是什么都让我来决定,我花钱请他是搞慈善吗?”
  江野苦口婆心:“陈总监也是为了能打出更好的销量,您就……”
  “你没看到我今天很烦吗?”封瀚把吉他扔在一边,掀开眼皮瞧他,不耐烦地指着门口,“再继续说下去,不仅他滚,你也滚!”
  江野闭上嘴。
  他当然知道封瀚很烦,他还特别找常晓乐了解了下情况。
  据情场老手常晓乐的分析,boss现在的表现很像是掉入了爱情的苦海里,还是被人甩了的那一个。
  江野觉得常晓乐在放屁。
  他敢用自己的职业前途打包票,封瀚,是绝对不会被甩的,更不会爱哪个女人爱到要死要活!
  他的boss有一副铮铮铁骨,连传闻中美貌如花的温家小姐都能拒绝的渣男,怎么可能陷入爱情的苦海不能自拔?
  江野又想起,常晓乐说,封瀚在车上时突然问了他一句,有没有闻到过果子香味的香水。
  不是那种刻意营造的香水,而是像走进了夏天的果园里,甜甜蜜蜜、沁人心脾的那种香。
  江野恍然大悟:封瀚肯定是这段时间太忙了,很久没去旅游散心,而且由于饮食不规律,严重缺乏维生素c,产生了对水果的渴望和幻觉。
  是他的失职。
  怀着愧疚自责的心情,江野绕到封瀚面前,诚恳建议道:“boss,你饿不饿?瑞景的楼下有一个特别大的超市,那里有很多水果,苹果香蕉,榴莲哈密瓜,想吃什么都有,咱们去逛逛吧?”
  “你脑子……”封瀚刚想把江野撵出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下。
  “你脑子刚才想出的这个主意,很好。”
  江野受宠若惊。
  封瀚说:“等我换个衣服。”
  那个女孩应该就住在瑞景酒店吧?酒店就这么大,常下去转一转,说不定就能再碰见一次呢。
  这次要穿得帅一点。
  ……
  温漾带着艾舒在生鲜区慢慢地逛,挑选新鲜的排骨和鲤鱼。
  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从进门开始,回头率就相当高。
  江野生无可恋地和杀鱼的红马甲阿姨并肩坐在一起,听阿姨讲解杀鱼时一刀致死的技巧,不时看一眼不远处手揣兜里左顾右盼的封瀚。
  两个小时前,他提议带封瀚出来逛超市的决定,绝对是本世纪最愚蠢的决定。
  封瀚哪里像是来挑水果的样子?他好像在选妃。
  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两个小时,充分表现出了一个成熟歌手的稳健台风。
  问他在找什么,也不说。
  直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的出现。
  ……
  有多漂亮呢,直到很多年后,封瀚回忆到那一幕,仍旧能清晰地想起每一个细节。
  他的漾漾穿了一件漂亮的素白的裙子,领口处佩了枚闪闪发光的天鹅蓝宝胸针。
  她的头微微垂着,柔顺的发丝打着卷搭在胸前,细白的脖颈如同她领上那枚天鹅胸针一样优雅动人。a字裙刚刚及膝,露出底下洁白匀称的小腿,和一双嵌着浅粉色钻石的高跟鞋。
  她走过来,眼里明明没有他,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他的心上。
  然后,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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