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就连弦月也傻眼了, 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接过李画盈手中的茶杯,同时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朝墨九道:“快传!”
  墨九哆哆嗦嗦地又去了, 很快又把刘御医带了过来。
  “我……我这是……”李画盈拉着弦月的袖子, 本就生得大的一双眼睛睫毛乱颤,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我……我有了阿鲤的骨肉?”
  弦月紧紧地握住李画盈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坚定的力量传给她。弦月点点头,激动又高兴地说:“是的殿下, 恭喜殿下!”
  “我要回东晋。”李画盈喃喃道, 方才那点震惊转眼变成不知所措, 在弦月的一声恭喜下又化为巨大的喜悦, 终于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和霍丛,即将为人父母了。
  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不知道为何,李画盈觉得自己眼睛很热,竟是有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开始前所未有地想念霍丛, 希望此刻霍丛就在她身边,让他也知道这个消息, 然后被他那双有力的手臂抱在怀里。
  可是霍丛现在不在。
  “我要回东晋, ”李画盈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说, “我要回去。”
  她今晚的情绪起伏太大, 弦月连忙一下一下地抚这她的背, 像小时候哄她那样, 柔声道:“殿下,咱们很快就回将军府了,我们先让刘御医看看好不好?”
  李画盈不吭声,弦月朝刘御医看了一眼,刘御医走过来为李画盈把脉,片刻后道:“殿下,您玉体无大碍,只是有些过于激动,下官稍后给您开点安神药,用膳后服下即可。殿下初次怀胎,难免激动,可切记,平和的心情,才是对您和您的孩儿最好的。”
  李画盈还是有些愣神,但已经开始缓过来了,点点头,声音仍是有些沙哑,道:“本宫知道了。”
  弦月又细细地问了刘御医一些注意事项,随后拿了些银子感谢刘御医,刘御医也不推脱,收下后便走了。
  李画盈躺在贵妃榻上,一时想想孩子,又想想霍丛,随后又突然想起此行出使是要商定两国联盟的,但她皇兄显然不仅想击退寒、漠两国这么简单。她思绪纷纷,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东想西了。
  在回到阿鲤身边前,她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保护好他们的孩儿,二是说服皇兄,要全心全意和东晋联手,不能过桥拆板。
  刚好这时候,李明贤让人送过来的晚膳也到了,李画盈本没什么胃口,但也主动起来吃了一些,让弦月甚是惊喜。
  大覃、东晋的接风宴并未开始谈正事,只是让双方初步有个了解,第二天才会开始正式谈判如何合作,所以接风宴并未延续到很晚,留了充裕的时间让众人休息。
  散场后,霍行远和李明贤都分别派人去询问李画盈的情况。
  霍行远知道李画盈怀孕的事后,也非常高兴,顿时觉得连那大覃太子都顺眼多了,决定如果明天对方提出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就都做主答应了。毕竟他那小老弟确实拐跑了人家的宝贝皇妹,要是弟妹怀的是小皇子,那可直接就是东晋将来的小太子了。
  明天不管提出什么要求,最后得好处的还不是他们东晋的小太子头上?
  李明贤直接找了刘御医问话,听说无大碍时,这才点了点头,随后又吩咐道:“开的药你亲自煎药,看着她喝,孤的皇妹不能有任何闪失。”
  刘御医道:“是,殿下。”
  两国皇子各怀心思,就这样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进入了两国联盟谈判的阶段。
  第二天,两国使队开始谈判,李画盈也坐在东晋那一边,听着双方共同商定协议。两边气氛还算融洽,主战兵力在东晋,粮草由大覃提供,战后所得五五开分。
  大覃平地多,适合耕种,粮草提供不成问题,战后五五开分,东晋有些亏了。李画盈不由自主地看了霍行远一眼,总感觉他一副冤大头的样子。
  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剩下的便是条款细节问题,李画盈听久了就很容易走神,于是便悄然退到了外面。
  弦月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出去后,看到霍家军井然有序地巡逻。李画盈看了弦月一眼,道:“林绍飞将看着吊儿郎当,做事还可以。”
  弦月点点头,笑着说:“林将军人也挺好的。”
  “啊,是吗?”李画盈别有深意地说道,“平时没怎么发现。”
  弦月认真地说:“是呢,上回我看见他教训了一个欺负百姓的纨绔。”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李画盈觉得外面实在也没什么可逛的,于是又回到了院子里,让弦月注意谈判那边什么时候结束,等结束之后,她要去找李明贤。
  李画盈最近特别容易犯困。与当初中沉梦后被消耗心神不一样,最近这段时间犯困睡觉,睡觉让她觉得很舒服,大多是一觉无梦,偶尔还能梦见霍丛,让她觉得在这无事可做的日子里,睡觉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她躺在贵妃榻上,盖了张薄薄的丝被,听着弦月轻柔的歌声入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日光充足,看着像是午后。
  李明贤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正拿着一册书在看,翻页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的身后站了一名女子,用纱巾蒙了半张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画盈。见李画盈睁开了眼看了过来,女子轻声对李明贤道:“太子殿下,永宁公主醒了。”
  李明贤抬起头,放下书册,起身走了过去,温声道:“娇娇感觉怎么样?有了身孕后便会嗜睡,但是睡太多也不好。你皇嫂在怀第一胎的时候,母后可是亲自陪着她督促她散步呢。”
  母后慈祥温柔的音容刹那间就浮现在李画盈的脑海。她也很久没见到母后了,有些失落:“我也想母后和皇嫂了。”
  李明贤叹了口气,道:“父皇母后也很想你,说是你要是回来看一下他们就好了。”
  “会的,”李画盈看着他道,“等战事结束后,我和霍丛便一起去看父皇母后。霍丛也很想和我一起来的。”
  “哦?是吗?”李明贤挑了挑眉,有些不满道,“那他这次为何没有陪在你身边?这些东夷人,也是欠缺考量,你如今有孕在身,坐的那辆马车像什么样。”
  “不是这样的,皇兄!”李画盈连忙解释道,“霍丛忙着训练新军,本来东晋的皇子也不愿我来的,只是……只是我想见皇兄,所以我就来了。”
  这话显然让李明贤听着舒服了,他脸色缓和了不少,摸了摸李画盈的头发:“也不枉皇兄这么疼你。你这丫头,昨天还跟皇兄置气。大覃乃是天下共主,东晋一个附属国,你坐大覃这么怎么了?”
  如果可以,李画盈希望自己永远是皇兄心中不谙世事的小皇妹。可她已经长大了,甚至还拥有两世记忆,她不希望皇兄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皇兄,如今世道已经变了,东晋……东晋也不再是以前仰仗大覃鼻息才能活下去的东晋了。”
  李明贤手上的动作一顿,将手收了回来,站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话,你已经跟少鸣说过了。”
  “是的……皇兄。”李画盈想伸手去够李明贤的衣袖,但距离有些远,于是便想下地走到他身边,但刚动一下,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此时房间内没有第四人,李明贤没有要扶她的意思,那女子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李画盈只好老实地半靠在榻上:“皇兄,我们……我们总归要有点自知之明。”
  李明贤看着她,笑了笑:“皇兄听说了,霍丛对你死心塌地。”
  李画盈皱了皱眉头,有些不乐意了:“皇兄,你什么意思?霍丛就算对我再怎么样,他也是东晋的将军,你总不能要他为了我叛国。”
  “娇娇说什么气话呢,”李明贤看着她就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有些无奈,“这怎么能叫叛国呢?先不说东晋本来就是大覃的附属国这一点,你的夫君霍丛,也不止是一个握着兵力的将军呀。”
  李画盈身体一僵,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仍是强自镇定下来:“是……霍丛还是瑞王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成为瑞王的,辅助东晋的皇帝的。”
  李明贤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认真地、定定地看着她:“还有呢?”
  不知为何,李画盈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狗。
  李画盈也忘了那小狗是哪国的质子送的,她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这种小动物,喜欢得不得了,还取了个名字叫“沉鱼”。沉鱼后来长大了,有一次被另一个贵族少年拿针扎进了前爪,李画盈不知内情,安抚沉鱼的时候被它抓伤了,庆元帝大怒,将李明贤罚了一顿,因为李明贤没有看好质子们,让狗进了皇宫,也没有看好自己的皇妹,在狗发狂的时候没有及时将她拉开。
  随后,庆元帝让李明贤处理沉鱼。李明贤没有责怪李画盈,也考虑到她真的很喜欢沉鱼,就让她把沉鱼送给丞相家的千金。李画盈当时答应了,但背着李明贤将沉鱼藏在了冷宫附近的一个废置的小茅屋。
  当李明贤反复问她沉鱼送出去了没有时,她撒谎说送了。
  然后李明贤就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到那个安置沉鱼的小茅屋前,让人把门窗全部封死,然后当着她的面,让人一把手烧了小茅屋。
  李画盈那时对着自己的皇兄又踢又咬,又哭又闹,可她的皇兄就是死死拽着她不放手。末了等她抽抽噎噎差点背过气时,李明贤单膝点地,半蹲在她跟前,一手仍是拽着她,一手掰开她紧握的小拳头,给她揉了揉掌心上的指甲印子,温声问她以后还撒谎吗?
  李画盈当时又凶又蛮,准备开口骂人的时候,李明贤又说了一句:“沉鱼现在在东宫里。皇兄再问娇娇一次:以后还撒谎吗?要是以后都不跟皇兄撒谎,皇兄就把沉鱼还给娇娇;要是还撒谎,皇兄就把沉鱼扔到着茅屋里,再烧一次。”
  李画盈当时仿佛就是一根燃得正猛烈的鞭炮遇上瓢泼大雨,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她松开了手,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嗫嚅道:“不……不敢了,皇兄。”
  如今已经二十一岁的李明贤缓缓走近贵妃榻,在边上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伸进李画盈的衣袖中,捉住了她紧握的拳头。
  他的手一如当年那样掰开她的拳头,怜惜地揉了揉上面被她自己戳出来的印子:“告诉皇兄……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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