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券丹书
  今儿清晨看着下了雪, 赵翊林就想到了魏昭没见过雪的事,到了母后那里吃过了饭,没曾想居然见着嵇珩之从公主府出来。
  见礼之后, 几人就准备去不远处的茶楼。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很快就在上午的积雪上又覆盖了一层。
  昭昭总是往雪厚的地方踩,这样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 这雪明明是轻薄地一团落在另一团上, 渐渐累积的厚了, 模样是轻薄的蚕丝被褥。但是踩在蚕丝被褥上肯定不会有这样吱吱呀呀, 踩上去像是踩了云朵, 柔软而又温暖。
  踩在雪上是和踩在被褥上完全不同的触感。
  这样的天气鲜少有人出门, 一般人更愿意在家中烤火, 所以不少店铺的掌柜都懒怠了下来, 草草把门前的一片空地给扫出来, 偶尔马车驶过, 留下蹄印还有车辙,整条长街显得有些空阔。
  赵翊林是站在两人中间的,想着上次自己初见魏昭都没有认出来, 嵇珩之怎么认出来了?
  嵇珩之还到了公主府里吃饭, 自己都并未在公主府里吃过饭。
  他们两人又说了什么?他当时在角门处看明衍笑意盈盈的,杏眸弯成了月牙。
  带着一点自己也说不出的沉闷, 赵翊林一路没有说话。
  嵇珩之本来就怀着心事,在这样气氛里也开始回想更多在慈念庵里见到的细节。
  昭昭的脚步要比两人都轻松,在发现了惊天的秘密确实是烦恼又惶恐的,等到嵇珩之快速发现了不对, 她自己的惶恐消退了不少, 像是被另一人分担了。
  这件事有些像是小鱼儿给她的预知梦, 她无力阻拦的时候,要做的是说服能阻止的人(桐花村决堤),又不大像小鱼儿给她的梦,因为小鱼儿会告诉她很多讯息,而她不了解娄小姐,不知道钟家的事。
  不过,还是有其他人一起分担,昭昭想着,她好歹是因为摸到了娄小姐的脉搏,所以才有了怀疑,而嵇珩之光是她的一句话,只怕就看出了不少东西,等会说更多的事情,一定可以知道更多东西。
  很快就到了茶楼,这茶楼门口不像是其他铺子一样散漫扫开雪,而是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
  “几位请。”小二殷勤地躬身请几人入内。
  这茶楼的一间雅间很是特殊,用的是一小片玻璃搁在雅间与茶水间正中,主家自然是坐在雅间里,倘若是需要下人了,对着茶水间示意,下人就可以赶过来。
  要说的事牵扯甚大,伺候的人都去了茶水间里。
  赵翊林的手中捧着茶,听着魏昭说话。知道了这两人上午各自的行程,他们交汇在萧山脚下,而嵇珩之上次就猜测魏昭是男还是女,今天见到了之后就认了出来。
  “没想到居然都在今天去了慈念庵。”赵翊林说完了之后,见着两人都沉默,猜测定然有事问道,“怎么了?”
  魏昭看了一眼嵇珩之。他的手指虚虚握着茶杯,里面的水是刚烧好没多久,滚烫的温度隔着瓷杯把他的指尖都烫红了。
  见状魏昭先开口:“珉珣哥哥,这件事我是偶然发现的,其实我当时稀里糊涂的,因为钟少爷提到了他娘亲对娄小姐愧疚,我因为那些发现,就开口询问为什么钟家夫人对娄小姐愧疚。”
  “当时嵇少爷是与我私谈的,只是,这事涉及到别家的私事,他不愿意说。我就和他说,等会可以在庵堂里见一见九思师太,再见见娄小姐。”
  “再后来就是嵇少爷去了庵堂,送走了钟小少爷,到了公主府。”
  嵇珩之慢慢松开手,颔首说道:“那就从当年钟大少的事情说起。”
  为什么不愿意提起是因为这事是一桩丑事,说出口对娄小姐名誉也有损。
  当时钟世朗喝了酒,结果酒后失德轻薄娄小姐,当时娄小姐还在病中,被钟世朗的手捂着嘴结果晕了过去,丫鬟有些不放心,当时说好了就待一盏茶功夫,结果时间耽搁得太久了。丫鬟敲门一看,就发现了一人昏过去,一人死了。
  钟世朗死得不大名誉,钟家人检查了钟世朗的身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而酒水也让人查过了,最后判断问题是钟世朗吃了不得体的药物。
  这件事赵翊林并不大清楚,不过就像是昭昭说道,此事涉及到娄小姐的名誉,还有钟家死去大公子的名声。
  嵇珩之素来口风很严,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赵翊林皱眉头听完了之后说道,“钟家大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毕竟……还发现了春宫图。”嵇珩之也因为明衍郡主在场,很是尴尬,甚至面颊都浮现了红晕,“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作为佐证,最后是钟家求着娄小姐不要声张,而娄小姐答应了下来,但是似乎心中还是不舒服,就住在庵堂里。”
  “外人都以为是娄小姐有情有义,所以钟家人对娄小姐拂照,实际上是因为当时钟大少爷的死。”
  嵇珩之一口气说完了之后反而轻松了下来,他没看太子殿下,看着魏昭的方向,“所以钟世朗的死是和娄清韵分不开的,她就算是没有动手,也是知情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九思下的手。”
  魏昭点头,对着赵翊林说道:“珉珣哥哥,过去的事情说完了,我再和你说说看今天发生了什么。”
  赵翊林微微颔首。
  魏昭从初到慈念庵的大雄宝殿开始说起。
  九思师太举止不大像是修佛两年的人,功德箱里有黏腻的荤油,宛若闺房一样的厢房……
  说到了这里,魏昭咬了一下唇,“我摸到了娄小姐的手腕,虽然脉相很浅,但是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女子有身孕的脉象。”
  那两人同时被魏昭的话震住了,嵇珩之手边的茶杯更是被碰到了地上,茶叶泼了一地,他霍得站起来,“此话当真?”
  赵翊林说道:“明衍郡主在外是跟着一位神医学医术的,在建安府也治过一些人。”
  昭昭点点头。
  这一声把茶水间的人也吓到了,他们看得到里面的情形,就是听不到声音,听雨更是搅着帕子。
  “坐下吧。”跟着赵翊林出来的内侍说道,“不用担心。”
  雅间里,魏昭喝了一口茶之后继续说道:
  “我后来怀疑那位师太也是因为这脉象,毕竟我不像是嵇少爷一样能够立即看出端倪,我只是猜测,是不是这位容貌雌雄莫辩的师太有可能是男子。”
  ……
  “对了,刚刚说到了我娘的披风脏了,娄小姐打开了她的衣箱,里面的衣服很多,而且她打开的那满满一箱都是带毛的斗篷。”
  “我和娘亲礼佛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带毛的斗篷,用的是蚕丝披风,而久住在庵堂里娄小姐用的却是带毛的斗篷……”
  “我最后出手试探了师太,说他的脖颈有落叶,我伸手摸到了他的喉结。”
  赵翊林在听魏昭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皱眉头的,听到了她出手试探,呵斥道,“胡闹!”
  魏昭身子一缩,看到了赵翊林铁青着脸,她心中知道对方是关心她,用拇指食指揪住他的衣袖,声音小小而又柔软,“其实这一招还是珉珣哥哥教我的。”
  这般说话对十四岁的少年还是有用的,赵翊林的脸很难继续板着,只是生硬地说道:“我哪儿教过你这些?”
  魏昭从身上取了一个络子收入到了袖里,手指碰了碰太子的鬓角,然后收回了手,络子就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还记得第一封信吗?这个小把戏就是你当时告诉我的。”
  小姑娘弯着眼冲着他笑,又提的是旧事,赵翊林没好气地说道,“别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就乱折腾,对方可能是谋害钟大公子的人。”
  嵇珩之等着两人说完之后才开口,“我有八·九分的把握那位师太是男子,既然明衍郡主摸了喉结,这事就成了十成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京郊外的别院,太子殿下……”
  若是单纯牵扯入了人命官司,他一起去也没关系,但是这事牵扯到了已经下了圣旨的三皇子妃,要是知道有太子在,不知道汪贵妃会不会觉得这是太子在看热闹,会发疯做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赵翊林明白嵇珩之的未说出口的话,对魏昭说道:“让流光跟着你。”
  赵翊林就这样回宫了,留下了一个沉默叫做流光的女暗卫跟着魏昭。
  魏昭在马车上知道了为什么要去京郊,他们这次是去找在温泉别院养身体的钟家老夫人——封老太君。
  这位老太君是武将世家出身,她的父亲当年在御驾亲征的行伍里舍身救了当时的帝王,封老太君的父亲当时重伤的情况下,硬生生挺了过来,最终这一场御驾亲征大获全胜。而就在圣上回到了皇宫的时候,将军轰得一下倒在地上,太医发现,将军应该是一路强撑着,就是为了让皇帝回宫安全了之后,才敢倒下,封将军直接气绝,根本没有给太医一丁点挽救的机会。
  当时的帝王大为撼动,在封将军的葬礼上痛哭流涕,甚至他还让整个大齐都禁乐整整一个月,为封将军服丧,或者说是为封王爷服丧。那位封将军做了整个大齐绝无仅有的异姓王。
  因封将军只有一位嫡女便是如今的封老太君,帝王赏赐了她铁劵丹书。
  封老太君有了那铁券丹书,就算是这慈念庵是未来三皇子妃所住下的庵堂,也可以让京畿兵马指挥司的总指挥带着兵士围住萧山,不让一只雀儿飞出萧山,彻底捆着那慈念庵堂之中的人,去给钟世朗讨回一个公道。
  魏昭听着还特地让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取了母亲沾染上污物的披风,也带上了娄小姐给的狐裘。当时听风接过了披风,魏昭就留了心眼,特地吩咐了不让洗那披风。
  元安公主似乎觉察到有事要发生,心跳的很快,尤其是知道了女儿要了两件衣服,心中不知道慈念庵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是已经下了圣旨的三皇子妃安置的地方,肯定是有大事发生,既然是大事,那么魏昭这一趟肯定是必要的。
  元安公主捋了捋女儿的头发,压住了眼底的关切,“一切以你安危为重,你小心些。”
  “娘放心。”魏昭小声说道,“回来了之后我同您说。”
  元安公主点点头,看着那个沉默的流光,心中稍安。
  听雨留在了公主府里,换成了流光,流光换上了公主府侍女衣衫,手中拿着明衍郡主用的药箱。
  封老太君既然是去温泉庄子疗养,身体想也知道是不大好的。
  嵇珩之本想说庄子里有太医,封老太君地位特地,如今的圣上还点了太医署的一位女医跟着她,不过想到了眼前这位医术也不会差,只是扶一把娄小姐就断出她的身孕,这带上医箱也是魏昭的心意,便开口不语。
  封老太君正在暖洋洋的屋子里与人对弈时候,听闻明衍郡主与嵇珩之过来拜访。
  要说起来封老太君是在与欧旵对弈,封老太君闺阁的时候书读得是七零八落,但是在黑白棋子厮杀上十分擅长,欧旵无意之中与封老太君对弈一局,可以说是念念不忘,每月至少有一天的休沐日是要与封老太君厮杀的。
  封老太君下棋是游刃有余,听闻有人来访,见着欧旵苦思冥想便道:“欧大人,我先去看看有什么事,你先继续想,若是想好了,我这边还没有忙完,就把棋盘给封上。”
  欧旵早早就知道明衍郡主,他也对这个小姑娘好奇过,但是现在眼睛离不开黑白棋子,胡乱点点头,“老太君自去忙,要是多给我一些时间,只怕这一局我要赢。”
  封老太君笑了起来,“好。”
  过去了一刻有余时间,欧旵已经想到了往后的七八步,在心中盘算了之后,看着封老太君还没有回来,就继续往后推敲棋盘,结果这就到了小半个时辰,老太君身边的嬷嬷到了她的面前,欧旵以为对方是来封棋盘的,结果嬷嬷说的是封老太君有急事要先离开,晚些时候登门给欧旵赔礼道歉。
  欧旵就觉得稀奇了,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嬷嬷是封老太君身边最得用的人,足以代表封老太君,但他还是觉得奇怪,除非是圣上亲临才会这般行事。只是两个小辈来拜访,就算是天大的事,封老太君也会与他说一声,用嬷嬷来说是不妥当的。
  欧旵再仔细看眼前的嬷嬷,发现她的眼珠子满是血丝,眼眶都有些肿了起来。霍得一下站起来,面色严肃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嬷嬷是一直跟着封老太君的,朗哥儿是嫡长孙,别说老夫人把他当眼珠子疼,就连她也是疼爱郎哥儿。当年老夫人因为听闻朗哥儿去了,就直接病得昏昏沉沉,等到身体恢复了之后,大公子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已经安葬了。
  封老太君只说了一句,“我孙子不是那样的人。”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钟世朗,只是那之后老太君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里要吃稳心的药物。显然因为大公子的死,老夫人伤透了心。
  王嬷嬷当时是看着一切,从那些收集到的证据来看,她不像是封老太君那样坚定,她不觉得朗哥儿有什么大错,只是可能被歪书给勾了姓,朗哥儿是到了少年慕艾的年龄,生了不好的心思,才会对娄小姐做出那些事。
  王嬷嬷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娄小姐不愿意说,也算是保全了大公子的名声。
  王嬷嬷一直觉得钟世朗是有罪的,结果今天听到了的事情,犹如是晴天霹雳一样,王嬷嬷自己晕倒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她头一个惦记的是封老太君,连忙说道,“喊女医过来,老夫人的身体不好。”
  封老太君显然是哭了一场的,她的眼眶已经肿起来了,眼里也都是血丝,不过整个人却倦怠之气一扫而空,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不用喊女医,我身体很好,我的朗哥儿还等着我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王嬷嬷听着欧旵的话,又想到了这事来,忍不住落泪,声音哽咽:“欧大人,老夫人要替我们府里的大公子讨回一个公道。”
  “明衍郡主和嵇少爷就是带来了一个消息,老夫人刚刚知道了我们大公子当年是冤枉的,她哭了一场,现在形容狼狈所以不愿意见您,她要换上诰命服,带上铁券丹书替我们大公子讨回迟来的公道!”
  王嬷嬷口中的大公子,那岂不是钟世朗?
  欧旵想到了封老太君竟是要用上诰命服和铁券丹书,面色严肃起来,这可不是小事,只怕整个大齐都要因为铁券丹书而震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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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上一章增加了1500多字,可以回过头看一下。
  2、嵇青林的名字改了,改成嵇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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