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甫一进门, 一股子熟悉的香气就扑鼻而来。孟玊闻着这味道, 心底舒坦了一些,有些暗暗的喜悦。即便是回到了公主府, 她也依旧用着他给她调配的安神香。
  刘僖姊刚刚起身,褪去一身华服后素面白衣坐在桌前,见军师到来以后就立刻起身相迎, 丝毫没有因为身处奉京而有所怠慢。
  “殿下的身子可好些了?”他坐下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她的状况, 旁的事情都是其次。
  刘僖姊亲自替他斟了一杯浓茶,微笑回他:“原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堵一堵那些大臣的嘴。军师又何必拿本宫取笑。”
  “殿下如今的身子虚弱亏空, 又经长途舟车劳顿,歇一歇也是正常,那些人不应付也罢。”他执茶饮了一口, 而后淡然开口, 又毫不避讳道:“殿下打算何时入宫?”
  “军师对奉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 可有想法?”她没有因为对方的直白而生气,反倒是微笑着问一句,气色神态一下子又回到了两年前,威仪中透漏着丝丝冷静,就好似一觉醒来她从未离开过这座公主府一样。
  孟玊知她这话是有意让自己感受到她的信任,许是城门口他说的话被她记在了心里。这样也好,她能对他多几分关心和在意。毕竟回到奉京以后, 他必然不再是她身边唯一可以依赖的辅助。
  “不若再等等, 公主这几日在府中养伤, 即便是避门不见客,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他道出心中想法,猜到她让苏珮对外宣称有伤在身,估摸着也是这个意思。
  “那军师觉得皇上会来看望我这个皇姐吗?”
  “那敢问殿下,在殿下心中,圣上是皇弟还是君上?”
  刘僖姊微怔,失然一笑道:“军师这个问题问的好,本宫竟是答不上来。”
  “殿下不是答不上来,乃是殿下心中的答案太过分明,所以不必过多言说。”他隔着黑袍也能洞悉她的心思,两个人心有灵犀,彼此都心照不宣。
  刘僖姊被猜中心思也没有意外,只道:“他虽容不得本宫,但身居高位者皆有立场,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确实是本宫这个皇姐心怀不轨。从前父皇仍在时,他在深宫中默默无闻,也从未与本宫作对。说到底,他不过是生了该生的心思罢了。”
  “殿下不怕为日后留下祸端?”他听她如此说法,眉头不自觉皱起。
  她答:“斩草不除根,自是后患无穷。”顿了顿,再道:“然为政不以德,如何譬如北辰?本宫需堵天下悠悠众口,也要一个明正言顺,如此大靖才可江山稳固,宗室才能臣服。”
  孟玊懂得她的意思,这些自然也都在他的考量之内。他既然想把这天下送到她手里,那必也要争一个明正言顺。她如今军权在手,待日后平复了叛军,立下不世奇功,这天下便没有人可以再阻挠她的成皇之路。但这天下的宗法礼教容不容的下这位新主,却还是个未知数。
  他想了想,觉得她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他此时开口说接下来的话自然顺理成章。
  “有句话老夫斗胆想问,还望殿下莫要气恼。”
  “军师是想说姑胥孟家?”她轻松笑了笑,竟是丝毫不扭捏避讳,坦荡爽落。
  孟玊迟疑了一下,而后点头,他想说的可不就是这个。
  刘僖姊谈及孟家时沉着冷静,缓缓开口:“姑胥孟家乃是天下士族之首,领大靖文坛之风,满族清誉声名自大靖建国以来尚无一人敢置喙半个字。本宫若得孟家相助,所担心的问题自是迎刃而解,甚至这天下人还会将本宫与皇上的处境掉个个儿看待。”
  “殿下所言极是。”
  孟玊想到二人在疫村时她说的那番话,当时她就存了要利用孟家的心思,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及要嫁给他。但这份心思底下有多少是出于理智,又有多少是出于感情,他并不能十分肯定。从前他不在意这些,只要她愿意嫁给他就好,但是如今心境不同,这些从前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变得有些上心了。
  刘僖姊垂眸沉默稍许,眼底虽依旧冷静无波澜,但到底还是沉了几分。一提到孟家,就不可避免要想到那个人。自上安郡他失踪以后,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他相处的时光再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其实细细想来,她与那人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比起过去在这座皇城里十几年的生活,终究是有些浅薄的。
  再次抬头时眼底的那几分沉重已经不复存在,她浅笑温声道:“本宫欲请一道圣旨,与姑胥孟家的嫡孙孟玊完婚,军师以为呢?”
  他听此话心头莫名一颤,道:“此计......甚妙。”
  二人心怀异思,但‘心有灵犀’的想到了一处。然而他们今日的决定日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又会将二人的命运怎样纠缠在一起,谁也没有办法得知。
  日昏天黑时分,苏珮才瞧见孟玊从房中走出。
  “麻烦苏姑姑好生照看她,她如今的身子虚弱,担不起太多的劳累。”
  孟玊主动上前对她作揖,周到礼全,未有丝毫不妥。
  苏珮不欲与他多说,但有些事情仍忍不住出口提醒:“公主想要利用姑胥孟家来挡天下悠悠众口。此举虽是一劳永逸,但势必将孟家推上风口浪尖。你虽不是孟家血脉,但多年以来得孟老悉心教导,这才有了濯濯才名,为世人所崇。你若给孟家带来举族之祸,便是忘恩负义。长公主最是讨厌这样的人。”
  这番话虽说的十分刻薄,但孟玊却丝毫不见怒意,依旧淡声有礼道:“不劳苏姑姑费心,孟玊心中自有打算。”
  苏珮轻嗤一声,又道:“当年将你送到孟家,皇后娘娘是费了一番苦心的。但你今日竟全然不顾她当年之情,我又怎会相信你来日会善待公主。”
  “苏姑姑错了,孟玊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兑现当年对娘娘的承诺。”
  孟玊语气有些渐冷,并无多少耐心与她消耗。
  “我不信你。”
  苏珮转身离开时冷冷留下一句。
  孟玊在刘僖姊的房外又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侍女上前询问他是否还有事情要回禀公主殿下时,他才默然离开。
  奉京城没有因为长公主的高调回归而变的不太平,恰恰相反,长公主回京的前几日城中风平浪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稳。这让所有人心中惴惴不安,大家都有预感,奉京城确实是要变天了。自长公主走出皇寺的那一刻,这样的猜测就在很多人心中徘徊,甚至更早的是,有些人一直以为,自先皇驾崩的那一刻,这变数就已经发生了,只不过今日才显现出来罢了。
  长公主避府不出,这期间除了曹右相,其余任何人都拒见。皇上与太后惊闻长公主有伤在身,日日派内侍小黄门前往公主府探望,流水一样的珍贵补品自皇宫成车成车的送出。这些暗涌之下的波谲云诡百姓们只当是宗室和睦,皇室之幸,天下安泰指日可待。
  百姓无知,朝臣们心中却都跟明镜似的。当年长公主没有夺位之心,故回京以后可直入皇宫在病榻前与先皇对峙,然今日历史重现,长公主却选择避府,不一样的态度下存的是何种心思,任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自以为这是长公主故意在‘指鹿为马’,于是纷纷站队投门,即便是长公主府他们进不去,也会想各种法子攀得关系。
  在这期间,有心的人也会深想,长公主若是大肆结党,日后即便真的举事,只怕也得落得个乱臣贼子谋逆的后世骂名。大靖朝自太.祖女帝建国以来,历代都是正统袭位,从未出现其他王朝谋逆窜朝的情况,这是一直为大靖史官们所骄傲的地方。于是乎,大靖对于皇室宗法这一条看的极为重要,这也是为何当初长公主有权有势,那些老臣们依旧会支持新帝的缘由。
  这样的尴尬局面在三日后被打破了。
  这一日的早朝上,皇上照旧被一些臣子说道的晕头转向,没多大会儿就喊累要退朝。臣子们自知这几日皇上为着长公主的事情烦心,也都很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但这个时候,曹右相竟站出来,当朝向皇上谏言,道御国长公主有谋反叛逆之心,手握重兵要挟朝廷,请皇上下令彻查。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静默屏息,觉得曹右相若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就算是长公主刻意提拔韦世绩与右相压制抗衡,右相又怎可当庭如此大胆行径?长公主有谋逆之心,现下谁看不出来?可谁又敢多说半个字?就连那些素来刻板固守的老臣,在陇右难守的情况下,也是不敢再硬骨头的。
  至于皇上的反应比起群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忌惮这位皇姐,也心中有筹谋,甚至准备杀之以绝后患,但绝不会是这种明目张胆的问罪。他自知这位皇姐的本事,若是想动必要兵行险招,哪里能如此堂而皇之?
  “右相可有证据?”
  半天以后,皇上才沉着脸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