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 第70节
  皇帝以手握拳, 虚虚掩在唇边清咳了一声, 方才转过身来, 看着段柔蓝。
  “十三年了, 朕也不是一成不变。”
  他看着段柔蓝斜靠在床头, 白皙温软的面庞上, 一双碧清明亮的眼眸看着他, 那眼神带着些许倦意,却有如月色, 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
  上个月, 她舍命救女, 昏迷了也有两日, 他在她的床榻边守了一昼夜, 那一晚他想了许多, 甚至想到了与她长长久久地重新走下去。
  可待她醒来之后, 却还是没有将深藏心里的话说出口,其后再见面,两回都是她进宫来寻他,两回都是在说女儿去北境的事。
  她进宫时,他想把她留下来。
  他出宫见她时候,他想把自己留下来。
  回回错失良机,回回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再这么下去,说不得又要荒废时日,十天半个月、一年两年,大好的青春都错过了。
  段柔蓝并不觉得拘泥。
  蝴蝶会之前,她只有少女时光的记忆,蝴蝶会之后,同儿子女儿、夫君的分离便恍如昨日。
  她前些时日将将见到江盈野时,仿佛昨日才同他分别,恨不得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可理智却告诉她,她与他一隔十三年,江郎再也不是当年的江郎了。
  段柔蓝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里满是回忆:“从前常出远门,西山的围场、承德的避暑山庄,最远还去过鲁地的蓬莱仙岛……每一次陛下都要嘱咐我,记得把你的小黄包袱一道儿打包进去。我方才粗粗瞧了一眼,倒少了一只小手炉——这时节都入冬了,该记得暖手了。”
  她说话时,语气娇俏灵动,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皇帝不免心有触动,僵硬的身姿就放松下了一些。
  “阮升自作主张。朕只叫他收拾些随身爱用的小物,没想到他竟带了这些无用的。”
  阮升就在屏风外暗自叫屈。
  分明是陛下更了十几套衣衫之后,极为自信地揽镜自照,对他说:“今晚,朕就在娘娘那里歇着了。”接着就嘱咐他把寝衣寝帽,平时爱用的小物带着,哪里是他自作主张了,借他东海龙王的胆儿,他也不敢啊!
  段柔蓝轻笑着唤了一声儿阮升,阮升应声进来,段柔蓝就一伸手,“给我。”
  阮升就瞧了瞧陛下,皇帝不自然地点点头,阮升即刻就交上去了。
  段柔蓝接过小包袱捧在手里,掀了被下床,把小包袱里的物件一样一样地取出来,香膏、牙粉、玉骨刷摆在梳妆台上,寝衣寝帽叠起来,轻轻放在她的枕头之侧。
  皇帝就看着她忙活。
  她比从前清减了太多,纤细的腰肢被罩在宽大的寝衣下,坐着时不显,走动间便能感受到她的羸弱。
  她不拘束,安静地整理,仔细的收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那温柔的眼神安抚着他,令皇帝咂摸出几分岁月静好。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时才不自然地问道:“你归拢朕的物件做什么?莫不是要把朕强留下?”
  他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扩大,面上还装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端庄,“虽说外头风大雨大,一国之君也不好奔波来去,可若是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理由,朕是不会留下的。”
  段柔蓝将这些物件儿仔细的收拢好,听着他的话轻轻笑了笑,走在窗子下站好,朝他招了招手。
  “陛下,你来。”
  “有什么好瞧的?”皇帝低声咕哝了一句,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起来了,走到了窗子前,站在她的身侧向外看了看。
  这间金店交割给了段柔蓝之后,她便着人依着大理的样式改了改,那遮窗的屋檐向外延展很多,上头挂了一排小风铃,在雨中哑了声,只晃啊晃啊的摇动着。
  “铃铛摇动的不算凶,还能看清楚对面的屋子,”段柔蓝在皇帝的身侧轻轻说着,仰头看皇帝,“你瞧那位更夫,在雨里不急不徐地走着,显是风雨不大。”
  皇帝心里咯吱一声,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低落,只嗯了一声,望着窗外回应了一声:“那朕就要走了。”
  段柔蓝却在一边轻轻笑,踮起脚来仰头亲上了皇帝的面颊,只一下,旋即便离开了,只扶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笑。
  “风雨不大,路也很好走,可走可不走的时候,为着我留下,成不成?”
  被她软软得唇碰到的那边脸酥麻着,一簇火倏地烧上了皇帝的心,他转过脸看她,她扶着他的手臂,仰着的白皙面庞近在眼前,但凡他一低头,便能撞上她小巧的鼻尖儿、娇憨鲜润的唇。
  她好像在索吻。
  皇帝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眼前昏昏的,只能看到她可爱到极致的面庞晃啊晃,神智好像要稀昏了,他抵抗了最后一下,咽了咽口水。
  “朕不是什么人都能亵玩的。”他说,“你玩了,就不能跑。”
  段柔蓝嗯了一声,脚踮得更高,将唇送到了他得唇边,眼神温软着,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唇。
  “我哪儿都不跑,就同你和孩子在一处。”
  这一下轻啄,柔软的像被云撞了一下,撞进了他的心,他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俯下身笨拙地回应了她一口,酥酥麻麻蔓延上他的脸,他停住了,在她诚心恳意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眼睛红红的他。
  “闭上眼睛。”他说,拿额头点了点她的,“你怎么能睁着眼睛亲我?”
  段柔蓝乖觉地闭上了眼睛,手从他的手臂上滑下去,摸索着搂上了他的腰,整个人趴伏在他的怀里,只仰着头等着他。
  皇帝低下头,轻轻吮了吮她的唇,那份温热与柔软甫一噙在嘴里,从前少年夫妻的旖旎记忆便纷涌而来,他鼻子微微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好像再亲她一口,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怀里人软倒在他的怀里,一时见他没动静了,只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瞧他,却见他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怎么了?”
  近似呢喃地问询一下击穿了皇帝的心,他珍而重之地将她拥入怀里,箍得紧紧得。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她的肩头轻言,说道这里哽咽了一声,“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段柔蓝就在他的怀里跟着落泪,伏在他的胸口静静听着他压抑的哭声。
  “这么些年,我派人在大理守着你,既盼着你想起我和孩子,又害怕你想起来。知道你在蝴蝶泉旁边跳舞、在苍山下洱海边跑马,我就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高兴,生气的是你把我忘了,高兴你活得很好……”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我就想着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大、养好,如今她们出息了,我好想同你炫耀,好想听你夸我……厉厉,你夸夸我吧。”
  段柔蓝在他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默默哭着,听见他这么说,这便踮起脚来,轻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像是在给小兽顺毛。
  “夫君把孩子养的很好……”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再也控制不住哭声,抽噎着说道,“江郎,别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皇帝在她的肩窝里使劲儿点了点头,倒闹得她一阵儿痒,破涕为笑,“明儿早晨女儿就回来了,咱们一道去迎他。”
  皇帝说好,又使劲儿抱了抱她,接着牵了她的手,扶着她在床上靠坐着,自己则坐在一边握着她的手问道:“脑疾如何还不好?朕前些时日指了御医来,说有些好转了,如何这几日又不好了?”
  段柔蓝摇摇头,把他的手拢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许是肩背上的伤痊愈的不好,身子还有些虚弱,才累的脑疾发作。再有,雪兔往北境去了,我一颗心就常提在嗓子眼里,总也放不下……”
  她说着话,窗隙里就钻进来几缕风,直吹上皇帝的后脑勺,叫他抖了一抖,段柔蓝就拍了拍身侧,叫他躺上来说话。
  皇帝半带羞涩地说了一声好,这便开始脱外衫,换上寝衣,又解了发髻,戴上了寝帽,这般一打扮,看着年纪又小了一些,倒依约有几分少年郎君的气息了。
  段柔蓝扑哧一笑,指了他的寝帽道:“江郎如今这么精致?”
  皇帝在她的身侧躺下,搂住了她,“你走之后,朕也害了脑疾,秋冬的夜里一钻风,朕就头疼,自然要戴个寝帽睡了。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朕。”
  段柔蓝就偎进了他的怀里,拱了拱哄他:“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夜夜为你揉捏揉捏。”
  皇帝便低下头亲了她一口,道:“睡觉。”
  段柔蓝在被窝里支起了头,眨了眨眼睛几分疑惑,“睡觉?”
  皇帝把她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重复道:“睡觉。”
  段柔蓝戳戳他的胸口,难以置信:“良辰雨夜,沛雨甘霖,不颠鸾倒凤上下求索,你要睡觉?”
  皇帝闭着眼睛把她按进了自己的胸口,亲了亲她:“你晚晚睡不好,朕今日就送你一个美梦。”
  段柔蓝无奈道了一声好吧,方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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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清喜光阴
  顾景星醒来时, 夜雨停歇,山色微熹。
  窗隙透出来一缕细风,裹挟着冬日的凉意, 身在这静谧温和的山林间,不止神智变得清灵, 便是伤势, 都似乎一夜好转。
  他越性儿拿手支开卷帘一角,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窗外有微茫,是好看的远天蓝。
  这样的天色令他心绪安宁, 撑着床坐起身, 轻缓的动作牵动了胸前的伤口, 不免令他眉头轻蹙, 可却丝毫不能影响他此时轻快的心。
  他往雾灵山来, 身边不曾有亲随跟着, 这便缓步走至净室盥洗。
  许是有些许的动静传出去, 屋子外云遮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世子醒了?”
  顾景星自小同公主交往, 常常见到云遮, 此时听到她的轻询, 这便应了一声,“姑姑请进。”
  云遮推门而入, 身后便有四名宫娥捧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 不待顾景星说什么, 已然为他换药的换药, 擦洗的擦洗, 接着又服侍着他洗漱。
  待将他一切打点好, 宫娥静默着退下, 云遮方才看着他笑道:“……身子骨可舒坦些了?”
  顾景星觉得有些夸张了,他坐在桌旁,点头道:“精神好了许多。”
  云遮扬手又传早膳来,看着宫娥摆了桌,才又关切道:“昨夜公主见世子昏倒,委实吓了一跳,在你床边守了半宿才离去。我想着今早说不得你会起的很早,便来替公主看看,不曾想当真起身了。”
  顾景星听到公主守了半宿,心中不免有所触动,轻声道:“守这么晚,万莫熬坏了身子。”
  他这么寻思着,立时便站起了身,“我看看她去。”
  云遮一笑,叫住了他,“这一时天光不亮,公主还睡着呢,你去了,岂不是吵她好眠?”
  顾景星迟疑了一下,又听云遮道,“原说今日要回帝京城的,公主为着你的身子推迟了一日,你就让她睡个懒觉。”
  是这个道理。
  顾景星不免觉得自己太不体贴,只应下了,随意用了些餐点。
  “我依着公主的意思,往灯帽胡同去了封平安信,好叫白夫人安心,你也消消停停地,明儿同公主一道回帝京城去。”
  听云遮这么说,顾景星不免感念雪兔的细心,这便道了一声谢,又想到了先前他与公主决裂是的一些举动,眉间登时多了几分羞惭之色。
  “我在安贞门外,捡到了一张许飞琼,想必公主是在我去丰台校场的那一日,去灯帽胡同取回了她的爱物,接着才遇了袭。”
  云遮道了一声是,神色间倒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女儿家的心思很简单,公主那时只想同你再见一面,好好地说清楚,哪知你非但避而不见,还将公主的爱物沾上了雨水泥污,也就是那一日,公主才彻底放下了执念。”
  云遮像在说家常,言谈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可顾景星却在一瞬皱紧了眉头。
  “沾上了雨水泥污?”
  见云遮点头,顾景星扶额,再抬起眼睫时,懊悔之情蔓延上眼睛。
  他不爱解释,只低低道了一声,并非我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