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呕血了吗 第163节
  “小兔崽子,终于醒了。”
  他抿住唇。想要开口,喉咙里却是一片烧灼之感。
  那老头儿眯起眼,那苍老的眼里,似乎有星点泪光。
  “滚吧滚吧。”
  他转过头,一屁.股坐在溪涧边上的大石头上,拿起钓鱼竿继续钓鱼,粗声粗气地说。
  滚?
  去哪里?
  心里有道声音说,去找一个人,
  那个人在哪里?
  在燕京。
  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那个人是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
  不能失去的人……
  额头蓦地传来刺痛。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老头的身边。
  他低下头,往那清澈的溪水之中看了一眼,却深深地皱起眉头。
  倒影中的人,鬓发乌黑,生着一双桃花眼,皮肤苍白,唇瓣薄红。
  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冰雪般的冷漠。
  原来他是生得这副模样吗?
  可他恍惚间,又似乎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瘦骨嶙峋、一头霜白的,七旬老者。
  他的手背上长满了青黑色的老年斑,纵横交错,是如此地丑陋、干朽、像是一块被腐蚀的木头。
  他忍不住开始战栗,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抱头蹲在了地上。
  一旁的老头儿叹了口气。
  从袖子里取出了什么递到了他面前,他睁眼看去。
  是一根红线,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拿在手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他的心,慢慢被一种温暖平和的力量填满。
  那老头儿又将视线放回了钓鱼线上。
  缓慢地说,“你是老朽最得意的弟子。原本老朽想留你在此,继承老朽的衣钵。
  “不过看你这样,想必也无心停留。”
  且去吧,去寻找你心之所向。
  “将来若有一天倦了,乏了,就回到这里吧……”
  这样的话,似乎很久,久到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有人对他说过。
  沿路走去,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一片一片桃粉色的花瓣,坠落到脚边。
  抬眼看去,万里无云,碧蓝色的天空中偶尔掠过一只飞鸟。
  他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忽然很想带一个人来看看。
  他记得,他也是承诺过,要带那个人来看看的。
  带谁呢?
  他想不起来。
  他只能想到的是,那个人笑起来很好看,颊边有两个梨涡,眼睛弯弯得像是月牙。
  那样的笑容,值得他用一生去守候。
  ……
  全子衿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卖假玉的小摊前,遇到师兄。
  男子优越的外貌,即便是粗布麻衣都不能够掩盖。却始终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恐惧他人的目光,碎发遮掩了一大半的容颜。可越是这般,越是引人注目。
  甚而有那胆大的,故意往他身边过,硬是在他怀中塞了一条手绢。在他扭头去看时,笑嘻嘻地抛个媚眼。
  白雨渐低着头,捂着鼻子,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全子衿忍不住捧腹。
  他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师兄!”
  白雨渐却没有反应,甚而付了钱后就要转身离开。全子衿飞快拦在他面前,再度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
  “师兄!”
  白雨渐左看看,右看看,才意识到是在喊他。
  他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男子容貌清俊,却笑得一脸憨厚,目光散发着善意。
  “你在唤我?”白雨渐嗓音清寒。
  全子衿点头。
  他从白仲祺送来的信里,得知了师兄的情况。
  被蛊毒折磨后,师兄的样貌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不过气质变了一些,从前那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变作了温和与懵懂。
  好似那厚重的冰层被敲开后,窥见里面流动的潺潺春水。
  但那不喜与人接触的毛病,还是没改。
  不过,若是师兄未曾经历过那场变故,这会是他真正的模样吧!
  全子衿一直觉得,师兄是个温情之人。
  以前在师门时,白雨渐行自残自伤之举,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对旁的生命,却十分爱怜。
  小时候全子衿调皮,从树上掏出几个鸟蛋,后来还是师兄将它们全都送回了巢穴里去。
  那天刚下过暴雨,树干上滑溜溜的,要不是底下有灌木作为缓冲,师兄怕早就摔死了。
  为此,白仲祺将全子衿狠狠地用板子揍了一顿。
  白雨渐特地给师弟送来伤药,他安慰全子衿的话,全子衿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以后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以后我若想死,必定寻一个安静的地方,寻一个万全的办法。至少不会连累你。”
  看着少年漆黑的眼眸,全子衿都沉默了。
  敢情他是在玩命啊……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他这个看上去冷心冷情的师兄,有心病。
  且那心病,随时都会夺去他的性命。
  只是医者难自医,即便白雨渐将来成了多么厉害的医者,都始终治不好这块心病。
  与之同门多年、感情深厚的全子衿,比任何人都希望,师兄能够活着。好好地活着。
  为了款待久别重逢的师兄,全子衿去买了一只烧鹅,两坛好酒。
  领着白雨渐进了家门,一个女人正好挺着个肚子出来,看到夫君,她眼睛一亮。
  正挪动着身子迎上去,目光忽然定在夫君身后,那道颀长的身影。
  她难以相信地眨了眨眼。
  片刻后,蓦地湿了眼眶。
  “师……师兄?!”
  全子衿好笑道,“娘子,你这么激动,为夫可是会伤心的。”
  他们的师妹扶着腰笑骂道,“去去去,赶紧做饭去,别打扰我跟师兄叙旧。”
  全子衿有些醋意地摸了摸鼻子,就知道自家娘子,从来都是见了大师兄,就忘了他这个正牌夫君!
  听闻白雨渐想要入宫,全子衿惊讶万分,“入宫?师兄,你可终于想通了。不是我说,你这一身医术,当年就该进太医院,混什么官场啊,真是白白浪费了!正好,我手下有个太医,他家里出了些事,回乡去了,你便暂时扮作他,进去历练历练。”
  全子衿心里那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当初同门时,他是师弟,白雨渐处处压他一头。
  如今他做了这院正,师兄倒是要进宫了,成了他的手下,这还不得好好逞一逞官威?
  想到这他都要笑出声了。
  却被媳妇儿拧着耳朵,逮到一边,急吼吼地一顿训斥,“你要是敢为难师兄,老娘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娘子,不敢不敢。”
  全子衿连连求饶。
  白雨渐呡了一口茶,听着他们夫妇自以为压得极低,却透过屏风传来的嬉笑怒骂,唇边忍不住划出淡淡的弧度。
  这世上红尘,人间烟火,原来……还是有教人留恋之处。
  金昀样貌平平。身量却与白雨渐相似,是以要扮作他并不难。
  可等师兄扮好走出来,全子衿就知道,熟人要认出白雨渐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那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一下子就让原本平凡的面容,变得尤其生动。
  好在宫中多有贵人走动。
  太医名为官职,亦是为皇家服务,时常低眉敛目,应当少有人能注意到他面容的异样。
  ……
  太医院,与后宫关系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