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不是我这人小气,”面馆里老板娘倚在店门口,掰着指头数落着,“月前你刚来,打碎那几个碗我都不和你算,可说定了中午十一点到岗,下午五点到岗,你这丫头倒好,隔三差五跟我玩迟到,满屋子的人你让我替你伺候呢?”
  颜翊从厨房里搬出一摞碗,小心翼翼端到碗柜边往里摆,四月的冷水浸得双手发红。眉眼里再不是明媚的色彩,带了示弱和讨好,“姨,这个学期课程有点多……”
  老板娘接上话,笑开了嘲讽,“哟,合着想赚钱学习两不误呢!这年头的大学生怎么都这么眼高手低,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别人还活不活了?”
  颜翊跟着笑起来,僵硬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在笑什么,“姨,欠的时间我周末给你洗碗打扫卫生补回来,之前的工钱先结了行吗?”
  “我……快没钱吃饭了……”
  老板娘薄唇刚开,视线撞上颜翊的表情,一肚子的话又咽下去了,不情愿地从腰包里扯出六百块钱,低头数了两遍又放回一百,“洗几个碗就能补回来我干脆找个洗碗工得了!就五百,满打满算,你不乐意干趁早说,不迟到早退的学生有的是!”
  颜翊用围裙擦擦手,接过钱又笑了,这回她清楚,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笑有多苦涩。
  从面馆出来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之前说好工作日管午晚餐的,可是老板娘没留,颜翊也没敢说。她把钱折好放进外套的口袋,仰头看了眼外面不大不小的雨,只好一路跑回寝室了,结果前脚刚迈出去,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头顶被罩上一把白色的伞,伞下是一张俊秀温文的脸,近距离看,清澈的瞳孔里映着颜翊自己的脸。
  她有点意外,“云烬?”
  云烬笑了笑,眼波里的星星流光溢彩。
  orange酒吧。
  云烬把手里的伞递给侍应生,非常绅士地引导颜翊在自己固定的座位坐下,温润如玉的手拿起醒酒器,边给颜翊倒酒边问,“这么快就从家里回来了?”
  颜翊盯着云烬的手出神,下意识点头,回过神又问,“你怎么知道?”
  “昨天是清明。”云烬轻描淡写解释,转了转杯中的液体递到她面前,“少喝一点,暖胃。”
  颜翊本来想的是昨天清明给爸爸扫墓的场景,结果看到云烬递来的红酒,突然就想到了上学期刘兮爵灌醉左行舟后,左行舟直直望着天花板说的话。
  他说,“都说初中是价值观养成的阶段,可是你们知道吗?在那时候,我的坚强、自尊、天真、希望,全部被人抢走了,所以你们猜,我会有怎样的价值观?”
  此刻她看着对面波澜不惊的云烬,特别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才能在三年的时光里剥夺掉一个人的坚强、自尊、天真和希望。
  “你和左……”
  “有困难怎么不找他们?”云烬的音量盖过了颜翊迟疑的询问。
  “他们?”颜翊一愣。
  “刘兮爵,顾安然,还有左行舟,你们一向玩得很好。”云烬喝了一口酒,转着杯子,不是疑问,是很肯定的语气。
  颜翊伸到侧兜的手握紧了那五百块钱,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是我唯一保存完好的东西,我不能亲手毁掉它。”
  云烬抬眼打量着颜翊,然后饶有兴致地问她,“我和他比,你觉得怎么样?”
  颜翊一瞬间浮现的是刘兮爵在舞台上的背影,光与暗之间交错,让人忘不掉的魅力。
  云烬看出她眼中的迟疑,“你放心,我对文艺部的那位没兴趣。”
  也就是说,云烬果然还是在有意无意地针对左行舟。
  “至少,左行舟说话总是很直接。”言下之意,心胸城府,一目了然。
  云烬细细思考这句话,竟然意外觉得满意,笑着一口干掉杯里的酒,不容置疑的语气,“既然不能毁掉,那就认真存好,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迎面而来的瀑布在必经之路上直贯而下,听着那种拍击地面的声音,左行舟呆呆站了好久,最后还是效仿多数人所做的,脱了鞋袜,赤着脚,迅速跑过这片水帘关卡……两个人全身湿透是毋庸置疑的。
  穿过一条峡谷栈道时,被风四处吹动的雨水,一点点浸润着湿透的衣服,从各个方向冲击下来的瀑布又被横贯的风改变了方向,彻底打湿了两个人的后背和双腿,像是超强力度的淋浴!左行舟一边忍受着“命运的不公”,一边极度后悔刚才对于塑料雨衣的“高谈阔论”,他无比怀念那个曾经向我们推销塑料雨衣的婆婆,左行舟相信她就是人间的天使,度一切苦厄……
  几度被冷水浇灌,顾安然心里的别扭失了大半,冷静想想,她觉得这种失落纠结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但是,却是真的很影响她的判断。
  两个人坐上即将开往苗寨的车上时,全身冷得发颤,全湿的衣服带着体温和冰冷的座位接触对他们来说,是种深深的折磨。
  左行舟打绺的头发还在滴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里,他竟浑然不觉。顾安然看在眼里,默默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左行舟抽出一张,胡乱地往身上擦。
  顾安然越来越发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索性夺过左行舟手里的纸巾,叠好,仔细擦拭左行舟头上脸上的水。
  雨水浸透纸巾,顾安然盯着少年明亮的眼睛,指尖碰触着他的下颚角,手肘不经意隔着衣服抵在少年的锁骨上,让顾安然觉得双颊发烫。
  “这纸巾好香啊,什么牌子的?”
  咫尺的距离,左行舟轻声问道。
  顾安然突然回过神,把纸巾塞进左行舟手里,在座位重新坐好,稳定心神。
  左行舟拿起纸巾又闻了闻,自言自语,“不是纸巾的味道……那香味哪来的?”
  顾安然想了想,发觉是自己头发的味道,一时难为情,由着左行舟四处找来源,不想说话。
  突然,顾安然看见司机师傅走过来,急忙结束左行舟这个让她难为情的举动,“烦死了,是我头发的味道!”
  “哦?”
  “怎么着?时间差不多出发了,到苗寨应该正好是饭点。”司机师傅系上安全带,随口说道,就要发车。
  左行舟看着顾安然的狼狈样,去苗寨的欲望锐减,犹豫着问她的意见。
  “你想回客栈还是……”
  话还没说完,孩子就拼命点头,难得两个人能有出奇一致的决定,所以,“师傅,麻烦打道回府!”
  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一身干爽的衣服,两个人坐在青旅后院的露天清吧里晒太阳,谁都没想说话,边城的闲暇时光在静默中被两个人一分一秒地慢慢享受着。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充满惊喜的悦耳声音打破了遐思,两个人同时睁开眼,活力朝气的脸,竟然是昨晚通宵打牌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还是一身的苗装,捧着一盘爆米花俏皮可爱的模样。
  顾安然看着小姑娘也惊喜,“快过来坐,上午去哪玩啦?”
  小姑娘放下爆米花分享,坐下来先塞了满嘴,一边嚼一边说,“哪也没去,就四处逛逛!”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逛着逛着,还发现一个惊天八卦!你们想不想听?”
  顾安然配合着点头期待,奈何左行舟刻意泼冷水,“不想,你最好憋着别说。”
  小姑娘满嘴的爆米花嚼的嘎嘣脆,想把左行舟生吞的架势。
  顾安然觉得小姑娘萌萌的,“你说呀,姐姐想听。”
  小姑娘不理会左行舟,自顾自讲起来,“我听说啊,昨天你们拦下的那个欺负老婆婆的城管,不只是不孝顺那么简单,背后有好大一个故事呢!”
  小姑娘会讲故事,故意吊胃口。
  左行舟有了疑问,问题却不在故事身上,“你怎么知道昨天我们拦城管,你当时也在?”
  小姑娘得意,“何止啊,警就是我报的!”
  “报警的是你啊!”左行舟之前还在想,官官相护,城管执法的时候报告警察出面处理,这么清奇的逻辑也不知道是谁的,结果不到一天就找到正主了。
  小姑娘觉得自己做了好事,“不用感谢我,关键是八卦!”
  左行舟还以为一打岔就能让她忘了故事这件事,看来小姑娘逻辑还是很缜密的。
  “那个城管虽然是老婆婆的儿子,但是母子关系不好,究其原因,是因为城管年轻的时候画得一手好画,据说他的水墨画,在当时炒到了五位数一张!城管高考那年考中了北京最顶级的美术学校,结果唯一一次走出县城的机会,却被老婆婆生生断送了……”讲到最后,小姑娘的语气有点低落。
  “老婆婆一定很后悔……”
  “那城管也是惨啊……”
  两个人不同的态度。
  顾安然想到昨天婆婆一直说“怪我怪我”,所以感觉心疼,觉得婆婆心里肯定充满对儿子的愧疚。
  “后悔有什么用,好好的前程全被毁了,可惜了好才华。”左行舟语气冷下来。
  “可是毕竟是自己母亲啊,怎么能这么不孝,就算再不对,母亲都值得被子女无条件原谅!”顾安然也有点激动,好像此刻她和左行舟,分别站上了对立面。
  “不管自己的亲妈做什么,都值得被原谅?”左行舟盯着顾安然的眼睛,认真的眸子寒冷起来,竟隐隐带了戾气。
  顾安然不假思索地点头,这对她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容任何质疑。
  左行舟看着顾安然的眼睛半天没说话,顾安然也看着他的眼睛,只是顾安然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懑和不甘,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伤感,但是直到左行舟眼睛里的所有情感都消下去,她也没看懂这种复杂情绪的来源,难道仅仅是为了鸣不平?
  小姑娘打圆场,“老婆婆肯定后悔,城管也确实惨,你们说的都对是怎么吵起来的?”
  左行舟耸耸肩,看向江边的游船。顾安然低头喝饮料不说话。
  “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梅景,梅是梅子的梅,景是……”
  “良辰美景。”
  小姑娘不懂,“什么?”
  左行舟转过头,看着小姑娘笑了,“良辰美景的梅景,这么介绍多诗意。”
  梅景眼睛瞬间放光,“啊,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啦!我再请你一份爆米花!”说着起身跑去了前台。
  顾安然悻悻然,左行舟问她,“怎么了?”
  “良辰美景啊……真好……”顾安然点头抿嘴,表情刻意做得失落。
  左行舟笑着凑近顾安然,手抵在桌子上,眼睛看着她,眸子里撒下一片星光,“良辰美景,她虽然是梅景,但……”左行舟戏谑又认真,他轻轻说:“你是良辰,可遇不可求的良辰。”
  绝色美景遍布天下,而世间良辰,可遇不可求。
  所以在我心中啊,良辰比美景,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