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关于毕业之后,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啊?”
  顾安然的问题让左行舟想了好一会,最后侃侃而谈,“嗯……我希望以后颜翊和刘兮爵早点结婚,然后我就教小外甥语文,你教他音乐,把他培养成一个文艺双全的大帅哥!”
  左行舟陷入幻想,“最好四个人住楼上楼下,平时没事晚上还能串门,玩高兴了就地倒头大睡,嘿嘿,想想都开心!”
  顾安然顺着左行舟的思路质疑,“你教他语文?那完了,完了……”
  “咋了?总不能教孩子写代码吧?”
  顾安然想到自己的专业,脑补小正太搬着板凳乖乖坐下,自己一身压抑的正装,带着黑框眼镜,拿着小讲棍,一板一眼教授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基本路线和政策方针……确实有点恐怖。
  想了想又问,“为什么要住那么近啊?”
  左行舟惊讶,“住得近不好吗?颜翊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刘兮爵……刘兮爵肯定听颜翊的,你咋这么特殊?”
  顾安然觉得不公平,小孩过家家一样争执起来,“怎么我就特殊了,你还讲不讲理!”
  左行舟得意了,“我口才这么厉害,讲理干嘛?”
  顾安然说不过他,闷着头不说话。
  左行舟觉得每次戏弄顾安然都让他觉得特别开心,可能是认定顾安然不会生气翻脸,所以总是喜欢先把她惹毛,然后再一两句劝好。但是眼下这种处境,想转移顾安然的注意力,似乎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该我提问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左行舟强调,“如果我们这次没撑过去,你有遗憾吗?”
  顾安然把头靠在膝盖上,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有父母宠爱到十八岁,有老师对自己的认可,林唐对自己也正在改观,还交到了很多好朋友,室友……”顾安然轻声念道,“除了这个,我还挺知足的。”
  那自己会有遗憾吗?左行舟忍不住想道。
  上一次和父亲通话,还挨了一顿骂,母亲更是好久没联系过了。因为那些事自己初中的成绩一落千丈,整个高中除了学习就是跆拳道,好不容易考上一个像样的大学,室友性格那么好,学生会也交到好几个朋友,还没怎么着,就这样结束了?
  左行舟有点不甘心,忘了后背的伤无力靠在石壁上,结束拉扯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向自己后背摸了摸,结果手指只触碰到一片潮湿,闻了闻,满是血腥气。
  顾安然注意到他的戒指,问他,“这个戒指真是铂金的啊?”
  左行舟收回手,左手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点点头,“嗯,我爸妈的婚戒。”
  顾安然点点头,但是很奇怪为什么要把父母的婚戒戴自己手上。
  “但是他们早就离婚了。”左行舟补充。
  顾安然似乎触碰到了敏感的话题,尴尬地不再说话。
  半晌,左行舟突然哑着嗓子开口,“安然,我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顾安然认真地注视着少年,坚定开口,“嗯,你说吧。”
  从前有一个叫左岸的小孩,十一二岁,父母都是当地有名有姓的企业家,因为忙着做生意,所以家里只有一个保姆照顾。突然有一天,小孩的父母回家大吵了一架,然后就各自搬了出去。后来小孩的母亲怕前夫争抚养权,也不想让孩子和前夫见面,就给刚上初中的小孩办了转学,甚至背地里给新学校的校长塞了不少钱,目的就是不让前夫到学校看孩子。记得小孩转学的第一天,看着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小孩挺不适应的,甚至挺害怕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过好在当时班里有一个主动和他亲近的小孩,白白净净,奶声奶气的,这可能是他那段时间最开心的事情了。
  顾安然猜测,“那个小孩,就是云烬吗?”
  左行舟微微点点头,想了想淡淡笑了。
  当时云烬真挺照顾小孩的,下课就拉着小孩跑出去满操场玩,没几天就一起上下学,关系可好了,后来云烬还主动和班主任说,要和小孩做同桌,班主任也答应了,所以两个小孩都很开心。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因为小孩上的初中算是贵族学校,班里同学家境都挺好的,所以那些孩子吃穿用度都不便宜,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从某一天开始,班里的随身听、mp3接连失窃,学校老师花心思去查,居然都在小孩的物品柜里找到了。可是小孩刚转学不久,根本没用过物品柜。那些被偷了东西的孩子不信啊,明里暗里骂小孩是小偷,有娘养,没娘教。
  “不过事实上,小孩也确实是没娘教……”
  左行舟苦笑了一下。
  顾安然小心提问,“那这些事,班主任不管吗?”
  “校长被塞钱的时候,碰巧被班主任看到了,班主任觉得少了自己那份,当时也是有心报复。”
  左行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说到这里扭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安然,“你知道小孩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顾安然摇摇头。
  左行舟笑得苦涩,“班主任亲口告诉他的,可惜那时候小孩傻,不懂得用钱解决问题。”
  顾安然开了眼界,突然觉得这样的老师让人有点反胃。
  后来也不知道谁传的谣言,说小孩是小三被包养后生的私生子,所以才从来看不见小孩的父母来接孩子,因为不光彩。于是更难听的话就来了,当面说的,背后贴纸条的,小孩很快就变成全班的公敌了,课间操都不让他和大家站在一起,那么多人看着,多难堪啊。
  左行舟低着头,声音明显带着压抑的哭腔,“你说,那时候,起哄的人,怎么那么多呢?”
  顾安然惊愕,忍着情绪说,“云烬没站出来说话吗?”
  左行舟声音闷闷的,抬起头望着看不见的天,语气绝望,“怎么可能呢,他是带头的啊……”
  顾安然终于了解左行舟之前所有异样的反应,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插刀,足够留下深不见底的阴影了,顾安然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那你眉角的疤……”顾安然还是问出口了。
  左行舟抬手摸了摸左边眉角的疤,好像已经忘了这回事,悠悠说道,“这个啊,都好几年了,破相了挺难看的吧?”
  顾安然摇头,宽慰他,“没有啊,不细看看不出来的。”
  左行舟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一个阴雨天,体育课被迫取消改成了自习,所以班里同学心里都不太痛快,后面就把这口气撒到了小孩身上,有人从讲台上拿了一盒粉笔,趁小孩不注意,拉开小孩领子一边喊着“扫把星”一边就倒了进去。小孩有严重的粉尘过敏,很快皮肤就红了一片,又痒又胀,刚站起来想去洗掉,就感觉讲台上飞来一个黑板擦砸到了头上,木头的棱角划破眉骨,血一下就流下来了。半张脸糊满鲜血的时候,小孩只看到站在讲台上的云烬对着自己笑……
  尽管左行舟刻意隐去了很多细节的形容词,但是故事本身还是让顾安然震惊不已,许久说不出话。
  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初中毕业,小孩因为成绩不好,只能上一个普通高中,再之后改了名,努力学习,大学考到了南方,离家远远的。
  顾安然突然觉得心里很疼很疼,她终于了解这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原来每个人心里可能都有一片阴霾残破的天空,而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比起很多人都要不幸,可是他还是努力把这些扎向自己的刀子藏起来,做人前最星光照耀的那一个。
  她突然很想抱一抱这个少年,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她想用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遮掉他的阴霾。但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左行舟不需要自己的可怜,他比自己坚强得多。
  “左岸,这个名字很好听。”顾安然温柔地说道。
  “是吗?”左行舟似乎陷入了回忆,“我爷爷给我起的,老头老年痴迷毛泽东的诗词,非要按人家家谱取名字。”
  顾安然点点头,“听起来很乖,而且有一首歌也叫这个,你想听吗?”
  左行舟点头,顾安然清清嗓子,黑暗中缓缓唱着。
  为什么我会让你伤害
  特别总在有星星的夜
  为什么你不承认你不爱我
  还对我微笑著
  走过对街就遇见秋天
  听著落叶疲惫的呵欠
  忽然涌上的眼泪控制不了
  我演不好的告别
  心的左岸,痛得发慌
  因为习惯了你站在我右边……
  婉转轻柔的歌声中,左行舟突然小声开口,“顾安然,如果我死了,我不想把我的故事带走,那样太累了,所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顾安然没有停下来,继续佯装镇定地唱着,只是眼角的泪却不经意滑下来,悄悄滴在手背上,炙热滚烫。
  后半夜的气温越来越寒冷,雨中的潮气一点点加重左行舟的伤势,黑暗中左行舟苍白的嘴角已经没有半分血色,浑浑噩噩中,他轻轻歪了头,靠在顾安然的肩上,慢慢睡着了。
  睡吧睡吧,女孩心里想,至少这一刻,我是可以保护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