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姬昭后来一直没睡, 他坐在床边看书,陪着熟睡的宗祯。
  半夜时分,尘星悄悄进来, 姬昭以为他又是来催睡觉的,头也没抬, 轻声道:“我不困——”
  “不是。”
  “嗯?”姬昭这才抬头,“那是什么事?”
  尘星一脸苦恼:“后门那里, 又有鸟叫了。”
  姬昭怔住, 跟着苦恼, 同样轻声问他:“是王曦吗?”
  “是。”
  姬昭如今再见王曦便觉得有些尴尬, 他道:“你跟她说,我睡下了。”
  “郎君,您也知道,她的性子……咱们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也没用,她非说要见你一面。”
  姬昭更为苦恼, 在王曦心目中, 他依旧是那个青梅竹马长大差点就要成亲的昭哥哥,他能理解, 可他不是啊……姬昭思索片刻, 到底是起身:“你带她过来吧, 我去外屋见她。”
  “好。”
  不论如何,姬昭觉得自己占用老祖宗的身份与身体,对王曦这个可怜的姑娘, 他始终是有责任的,只是他也不知王曦这次来是做什么, 应该不是为嫁人的事吧?宗祯不会娶她做太子妃了。
  姬昭等了片刻, 王曦就兴致冲冲地来了, 姬昭不防她是这么高兴,他还以为她又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过来找他。
  他还不曾开口,“昭哥哥!”,王曦已经走到他面前,笑着高兴道,“你与公主和离了!”
  姬昭这才明白王曦为什么要过来,他心里更惆怅,不知道该如何与王曦解释好。
  王曦继续笑道:“先前我要嫁的那人,似乎不用我嫁了,过去这么久也没有动静,前些天我的家人还劝我,希望我嫁过去,如今也不劝了!”王曦用那双堪称是发光的眼睛看着他,不用说,姬昭也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他们一个和离了,一个不用再嫁了,似乎就……
  姬昭心中烦闷,可他不是原本的姬昭啊。
  他也不想伤害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
  对着王曦发光的脸,姬昭到底还是狠下心,小声说道:“尽管我与公主已和离,但,往后我不打算再娶妻。”
  王曦怔住:“为,为什么?”
  姬昭硬着头皮道:“我已经历过,不想再经历另一次。”
  他实在是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只好这么说,王曦缓缓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不再说话。
  姬昭心里也不自在,再道:“对不起。”
  王曦抬起头,眼中已是泪光闪烁,却是笑着摇头:“不怪你的呀,做驸马,很累吧,你这么想,是应,应该的……况且,我也还不知我家里是什么打算,是我唐突了,对,对不起……”
  王曦边说边往后退,差点被自己绊倒,姬昭吓得要上前扶她,她仓皇地朝姬昭福了福,转身跑了。
  姬昭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叹气。
  姬昭等了大约两刻钟,尘星回来告诉他,殷鸣送他们回去,他才放下心,无论如何,还是希望王曦往后能过得顺心吧,更多的他实在是也不好再帮忙。
  他转身走进卧室,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刚靠近,宗祯便睁开双眼。
  姬昭立即在床边坐下,笑道:“你醒啦?!还难受吗?我是谁?还醉不醉?!”
  姬昭坐过来,便挡住了光,宗祯的脸落在阴影里,姬昭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宗祯的眼神略为暗沉,他早就醒了,并且听到姬昭与王曦的对话。
  他当然知道姬昭如今只喜欢他,只是这件事,他心中总有些不痛快。
  可他也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怪姬昭,谁让他这辈子晚认识姬昭这么久。
  甚至,若不是他从中打岔,姬昭此时已与王曦成亲,怕是过着所有人都最为欣羡的那种生活。
  他希望姬昭能够被众人欣羡,他也愧对姬昭,是他将姬昭拉上这条路,但如今姬昭已与他彼此倾心。
  姬昭只能是他的。
  他有心想问问此时姬昭对于王曦的看法,毕竟王曦不会再嫁给他,姬昭也已和离,却又觉得这样的问题问出来不仅是折辱自己,更是折辱姬昭。
  他心中苦笑,总之他就是看不得任何人亲近姬昭。
  “怎么不说话?是还迷糊着呢?”姬昭俯身过来看他。
  宗祯伸手拉下他,将他抱在身上,“哎?”,姬昭不防忽然被他抱住,怕他难受,还想起来,宗祯将他抱紧,脸贴在他耳边,轻声叫他,“昭昭。”。
  “我在啊。”姬昭以为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也不再挣扎,摸摸他的耳朵。
  宗祯决定还是不问了,自己的这些糟糕情绪,没必要叫姬昭知道。
  “你以后还喝不喝了!”姬昭贴着他说话。
  “我今天高兴。”
  “以后高兴也不许喝这么多!”姬昭边说,边撕他耳朵,“再乱喝,我就要打你了!”
  宗祯笑出声,姬昭再用力:“你还笑!说!还喝不喝了!”
  “不喝了不喝了……”宗祯呢喃着,抱住姬昭翻身,压在他身上,手臂撑在他身侧,低头看他,眼神灼灼,甚至因为醉酒的缘故,比任何一次都要更直白,姬昭被看着看着,眼珠子就开始紧张地四处转,宗祯轻笑出声,低头吻住他。
  哪料王曦找上门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之后,平阳侯府就天天有数不尽的人上门来了。
  姬昭是和离过的驸马又如何,架不住人家长得好、才学好、家世好啊!更别提和离之后,陛下、太子与公主对他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好,金陵城中家有待嫁女的人家,几乎全盯上姬昭了!
  姬昭还没觉得烦呢,太子殿下就先受不了,赶紧把姬昭送到山上庄子住一阵。
  姬昭为此笑坏了,逗了宗祯许多回,最后眼看要被收拾,才赶紧带人老老实实上山去。
  山上的日子,姬昭从来是很喜欢的,如今连驸马这个枷锁都没有了,他是从身到心的自由与快乐,就是苦了太子殿下,几乎天天都要往山上跑,当然,太子殿下可不觉得自己苦,只要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他跑多远都成。
  结果送到山上也不安全,长宁公主,宗祯的姑祖母,当初就曾可惜过姬昭被弄过去做驸马的那位,眼见姬昭和离了,她也起了心思。姬昭住在山上,没关系啊!她的庄子就临着姬昭的!
  她立即带着孙子、孙女上山去。
  宗祯得到来报,头疼得厉害,偏偏手上还有事情要做,他赶紧先叫程深过去,好歹帮忙看着点,别叫姬昭又被忽悠得去长宁公主庄子里做客去,这些老人精啊,手段一个个的,他就怕姬昭被骗走!
  宗祯今日在工部衙门理事,夏日刚过,近来有许多桥要新修,他正督促着这件事。
  他这些天在六部待下来,也有聊得起来的几位大人,大家都是年轻人,干起活来,相处起来并无太多身份、距离感。忙碌间,休息片刻的功夫,有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小郎中,也才二十出头,兴冲冲地走来,对他道:“殿下!听说您要娶太子妃了?娶的还是王家姑娘?!”
  宗祯心中惊讶,面色不变,反问道:“你从何处得知?”
  “我听刘大人说的!刘大人说他也是听旁人所说!可是真的?若是真的,臣在此恭喜太子殿下了!!”这位郎中说着就给宗祯作揖。
  他脸上笑意还未散尽,“起来吧。”,宗祯说完这句话,大步流星地直接就走了。
  他纳闷地回头看去,半晌之后挠挠头,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是娶太子妃,娶的又是王家姑娘,这是好事吧?
  宗祯出门就上马,甚至没有多问一声,京中出现这样的传闻,陈克业他们自会去调查到底是谁传出来的,他担心的是姬昭!他担心姬昭知道了要伤心、担心、难过,他相信姬昭也是相信他的。
  可是这样的糟心事情,谁听了能舒服?
  哪怕是片刻的不开心,他也不希望姬昭拥有,他希望姬昭永远是欢欢喜喜的。
  他快马赶至山上,一进山庄的门他就觉得不太对劲,门房换了,不是从前那个。
  那个门房一向干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换人?一般这种,其中多有蹊跷。
  待他见到姬昭,却发现,姬昭也有些不对劲,看到他过来,有些慌张的样子。
  尽管姬昭极力在掩饰,宗祯又岂会看不出来?
  宗祯就当做不知情,拉他坐下,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他:“也不知谁在传,陈克业他们已去调查,你别听信这些。”
  “怎么会这样……这样不是既伤你的名声,又伤王曦的名声嘛!王曦还要嫁人的!”姬昭打抱不平,抬头看他脸色不好,赶紧又道,“哎呀我没有很惦记王曦啦,就是于情于理都要担心一下嘛!她也很不容易!”
  宗祯“哼”了一声,却是松下口气,因为与他说起话来,姬昭就立即恢复正常。
  很快,不对劲的事情又来了,宗祯既然过来,自然就不打算再回城,晚上便住在这里。姬昭却劝他回去,理由倒是找得不错,说明早有五日一次的小朝会,参与的官员比较多,需要到得早一些,若是住在山上,天没亮就要往回赶,太辛苦。
  姬昭可是姬昭,黏住他就恨不得不放手,恨不得两人成日黏在一起的姬昭。
  头一回这样讲道理,劝他早点走,宗祯看他,姬昭的眼神有点紧张,却还是勇敢与他对视。
  宗祯不想为难姬昭,还是走了,也没有留人。
  姬昭很怕他留人似的,殷鸣一直把他们送到山脚,确认他们走了才回。
  宗祯往城中走了大约两里路,就带人全部折返,回到山上。
  殷鸣回来后,姬昭赶紧问:“怎么样怎么样?!确定他回城了?!”
  “是!我亲眼看着殿下他们走的!”
  尘星道:“郎君,这事,我觉得还是得告诉殿下才是,这多大的事呀!还是让殿下去烦心这些事好了!”
  殷鸣默默点头。
  姬昭愁死了,他也想告诉宗祯啊,可他们俩根本就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事呀!这根本就不是凉国一个皇子偷偷跑来找他这么简单的事!
  事情要从昨晚说起,姬昭夜里睡得正香,忽然被叫醒。殷鸣神色严肃地告诉他,门房悄悄跑来说山庄外听到狗叫声,他的山庄太大了,所有人不眠不休地看着,也看不住每个角落,便也在外头养了几只大狗。
  狗叫,自然不寻常。
  门房出去转了圈,却是什么也没看着,这才赶紧过来上报。
  殷鸣恐怕有什么不对,也不敢叫杜博他们知道,自己带了人就去搜查,同样什么也没查到,后来牵了几条狗绕着山庄外围走了两圈,终于找到几个躲在大树上的人。
  殷鸣正要上去拿住那些歹人,却发现歹人有些熟悉。
  这不是当初在凉国时,他也打过几次交道的那位五皇子的随从么!
  结果来人还真是五皇子刘蕤,饶是殷鸣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刘蕤却诚心实意道,他是有要事来找姬昭,事关姬昭的性命,有人要杀姬昭,他还主动把他们身上的兵器交出来。
  殷鸣听了这话,哪怕知道可能是陷阱,也不能轻易放过啊!他先上去搜身,确保身上再没有武器,悄悄带着他们翻|墙直接进去。
  殷鸣后来连刘蕤最外面那层衣裳都扒了,才许他进去见姬昭。
  反正是在熙国他们自己的地盘,这位五皇子又是私底下来的,殷鸣没什么好尊重的。
  姬昭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么个消息,早就清醒了,他一看,还真是刘蕤啊!刘蕤竟然千里迢迢偷偷跑来金陵!还说有人要杀他!要和他单独说话!
  后来殷鸣与尘星就守在屋门口,姬昭还煞有其事地拿了把刀在手里,开始听刘蕤说话。
  结果刘蕤说的话,还真把他给吓到了。
  刘蕤说,他们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刘蕤说,当初殷莺消失不见于金陵,是带着贴身侍女与自己的奶兄弟一起跑了,后来偶遇在熙国游历的刘乾(凉国皇帝),被刘乾花言巧语地给骗了,与他一同回凉国,才发现对方是即将登基的亲王,家中已有好几位侧妃。
  只是殷莺当时已怀有身孕,只得暂留,生下孩子后,殷莺丢下孩子便想离开。
  姬昭听到这儿,不可置信地问:“我母亲,一直还在?!”
  刘蕤苦笑道:“她根本没能逃出去,她的侍女不仅勾搭上刘乾,为了荣华富贵,把她给杀了,放了一把火,全都烧了,做出她人已不在的假象。还为了父皇的恩宠,抢了她生的儿子做自己的孩子,反倒是把亲生的孩子给杀了,却又对父皇说,是为了救那孩子一命,亲生孩子才会来不及救治,那名侍女一直在哄骗我父皇。”
  “你父皇……难道,你就是那个孩子?”
  “是……”刘蕤低头,伤心道,“我一直以为德妃是我亲生母亲,直到最近,我发现她想派人杀你,我才知道,原来我根本不是她的孩子!我们,包括我父皇,都被她给骗了!她原本想扶我上位,让我做皇帝,她好做太后。可我不如我二哥,她如今渐渐对我失望,尤其我知道真相后与她几乎决裂,我说我想来找你,她便动了心思,想把我与你都杀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恐怕过些日子,燕京那处也会发现我已是不见。”
  “……”姬昭无话可说,这事太复杂了,他想了想,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刘蕤抬头看他:“上次你去燕京,我就觉得与你投缘,原来我们俩是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我原也没什么打算,德妃叫我做皇帝,我就按她说的来。可如今,我想杀了德妃!我要做皇帝!我一定要杀了她为我们娘报仇!”
  “……”
  刘蕤说得挺激动,姬昭的情绪并没有被他调动起来。
  再之后,姬昭就劝刘蕤先去休息,直到宗祯过来,他们还没有再见过面。
  说实话,姬昭不太相信刘蕤的话,他记得宗祯说过的,刘蕤不是什么好人!他只相信宗祯的话!换言之,哪怕刘蕤真的跟他是兄弟,那又如何?!
  在他心中,宗祯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他面对刘蕤时,根本没有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感。说实话,哪怕是大娘子、二娘子,有个那样的娘,见到她们俩被宗谧耍弄,他还会有点心疼呢,这才叫血缘关系,生性逃脱不开的。
  可以说,他是很提防刘蕤的,他叫殷鸣盯紧刘蕤,他想知道刘蕤究竟想做什么。
  若是刘蕤就是过来找他说这么一番话,也就算了,若是有其他想法,他不会放过刘蕤的!
  他也想立即把这件事告诉宗祯,可是刘蕤身份到底不平凡,宗祯是太子,一个皇子,一个太子,万一这些都是个圈套呢?万一刘蕤过来,就是想引宗祯进圈、上套呢?
  暂时让他一个人知道就好!
  他打算过几天,看能否旁敲侧击出刘蕤的打算,再把这件事告诉宗祯。
  刘蕤既然敢找上门来,天花乱坠地说了这么一通,不管真假,肯定觉得他是个好对付的,他可没那么蠢,那就将计就计,好好蠢一把。
  他也想要为宗祯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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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