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
  即便姬昭是驸马, 按制也不该留宿宫中才是,不过仁宗皇帝的宫里正经主子本就少,加之他也喜欢姬昭, 这些小事也就不算什么事。
  再者,姬昭出去这两个月回来, 手臂也要给御医再好好看看,毕竟白大夫擅长的不是接骨这类。宗祯还没说, 陛下反倒先开口叫姬昭今晚就住在宫里, 给御医好好看看手臂。
  御医们早就在东宫候着, 他们俩一回到东宫, 姬昭洗过手便坐下,让他们先把脉,接着几位大人便绕着他问这问那问了许多问题,大多数问题,姬昭还没说呢, 宗祯就先作回答, 比他还明白。
  御医们一脸懵,姬昭差点笑出声来。
  一通提问与查看后, 御医们都确定, 驸马的手已经痊愈, 不过此时天色已晚,说好明天白日里再来给驸马拆绷带,看完手臂, “呼啦啦”地一群御医便又走了,宗祯倒了盏茶递给他, 姬昭还没喝上一口, 保庆道:“殿下, 驸马,张姑姑来了。”
  姬昭放下茶盏,有一丢丢紧张,他看了眼宗祯。
  宗祯拍拍他的手,再把茶盏放到他手中,说道:“叫姑姑进来。”保庆去叫人,他对姬昭道,“没事。”
  “嗯……”姬昭倒不是怕张姑姑,就是有些尴尬。
  张姑姑进来后,似乎也较为尴尬,不过她还是直接走到姬昭面前,行了个礼,诚心实意道:“姑姑给驸马赔个不是,上回都是我胡说八道,我人老了,脑袋糊涂了。”
  姬昭没想到她居然是来道歉的……他更震惊了,其实他从来也没有怪过张姑姑啊,上次他伤心的不过是太子妃是宗祯亲自挑的这件事,没有张姑姑,也有李姑姑来说。
  他赶紧放下茶盏,起身要扶张姑姑,也很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没事!真没事!姑姑你快起来!”
  “殿下说过我了,我记得牢牢的,往后再不胡说八道。”说着,张姑姑老脸一红,“姑姑看着殿下与公主长大,驸马这么好的孩子,喜欢还来不及,说那些并不是——”
  姬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本来外人长久待在宫里也不好嘛!”
  张姑姑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原本我也这样想,后来殿下说我一通,我才反思过来。说到底,皇宫是陛下与殿下的,规矩也是陛下、殿下定的,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嘴,是老奴糊涂了!”
  姬昭一直不是很会说话,闻言看向宗祯,宗祯过来扶起张姑姑,又说了几句,张姑姑便退下。
  姬昭舒了口气,对宗祯道:“其实我当时也不是因为张姑姑说这些生气啦……”
  “那是?”
  “我听到张姑姑说太子妃是你亲自挑的。”姬昭说到这些,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当时真的很难过,他的嘴巴不由瘪起来,他低下头。
  宗祯拉来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用手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委屈我们昭昭了,都是我不对。”
  姬昭瘪嘴看他,说道:“王曦真的是你亲自挑中的么,你是不是其实还是很喜欢她的,毕竟她那么漂亮。”
  宗祯心中暗自好笑,甚至想到当初自己吃王曦飞醋的那些日子。
  对于姬昭,他没有什么不能坦白的,他解释道:“的确是我亲自选的,却不是为王曦这个人,为的是她的父亲。”
  “啊?”姬昭似懂非懂。
  宗祯大概给他说了一通,姬昭听罢,着急道:“那你如今不娶太子妃,也不纳侧妃,秦家、王家,还会为你所用么……”
  宗祯笑了笑,不在意道:“自是会的,这些你无需担心。”
  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他也刚重生不久,上辈子将这片江山治理得稀巴烂,他初时对自己也不是极有信心,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联姻自然是最简单又最保险的法子,如今事情逐一上手,御人的手段与本领不敢夸大,却也不至于只能靠利用自己去联姻这一项。
  御人,第一步是要懂得识人、挑人。例如秦法这样的官员,如今在梓州路便做得极好,张家留给他的梓州路就如那将崩的充满蚁穴的堤坝,秦法有耐心,有能力,一一地填补,如今梓州路发展得越来越好。
  再例如王守良这样的人,他不如秦法有底线,他甚至有些贪婪,他也有野心,但他拥有足够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只要找准他的命门,拿东西在他眼前吊着,他总会忠心于你。
  王曦做不成太子妃,王守良想必会觉得可惜,但只要再予以他高官之位,他反而会欣喜于因祸得福。
  等等,御人其实很有意思,这一年,宗祯已经发现不少可以为自己所用之人。
  这些他没有与姬昭细说,他知道姬昭不爱听,甚至懒得听。
  姬昭则是沮丧道:“可惜姬家、殷家是这么个状况,帮不了你什么……我么,更帮不上什么忙,我只会玩……”
  宗祯捧住他的脸,轻轻地亲了亲,低声道:“你在我身边,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姬昭闭眼,将脸颊贴在他的怀里,嘴角微翘,不说话。
  宗祯揽住他,笑着缓声道:“再说,倒也不是完全无人可用,你那侄子,殷皓川。”
  “啊对!”姬昭睁开眼,兴奋道,“我大侄子考上探花了!”
  接着就听姬昭说起这个大侄子来,主要是说这个大侄子的女儿多么多么可爱,宗祯淡淡笑着听他说,几乎没有插话,心中却想到,他也是有私心的,将来他与姬昭的事情告予彼此的长辈时,若是殷家反对,好歹殷皓川还在朝中,据说殷皓川是殷老太爷颇为提携的一位晚辈,即便只是旁支。
  殷老太爷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殷家与朝廷又有了关系,想来殷老太爷也不至于完全视殷皓川的命运于不顾吧,总不会强行带姬昭走。
  当然,这是最坏的境况,他不想威胁姬昭的家人们。
  另一个原因,殷家有人在朝中,只要殷皓川是个得用的,提携几年,往后也有人说得上话,日后两人关系若是被更多人知道,总好于殷家朝中完全无人。
  这些,他也没有告诉姬昭,姬昭同样无需知道,姬昭只要高高兴兴地傻乐便好。
  次日一早,御医们过来帮姬昭拆了手上的各样绷带,放下姬昭的手,姬昭夸张地舒了口气:“困了几个月,可算是好了!”
  罗御医拿着他的手臂小心摆动,不时问他疼不疼。
  姬昭摇头:“不疼,就是有些酸软无力。”
  “绑了这么几个月,倒属正常。”罗御医挽起他的衣袖,仔细观察片刻,又道,“这一两个月,驸马这手臂可要多动动,却也不能过量,稍后臣将一些重要事宜都列下来。”
  姬昭连连点头,他懂,复建嘛。
  宗祯皱着眉从罗御医手中拿回他的手臂仔细看,这只手臂显然比另一只细了些,他的脸色很黑,罗御医等人立马战战兢兢起来,姬昭笑道:“几个月不动,这是正常的嘛,我接下来多用用,就好了!没事的!”
  宗祯看着姬昭明显更细的手臂,心中全是气,他又想到宗谧、宗谚兄弟俩,若不是他们俩,姬昭何必受这罪。他再想到,他还不知宗谧那天到底跟姬昭说了什么,惹得姬昭甚至拿花瓶敲他的脑袋。
  宗祯按捺下心中怒火,又仔细问了御医们许多,才叫他们先退下。
  姬昭凑上来,兴致勃勃地问:“你每日练箭时,捎上我呗!我拉拉弓,拉一个月,我的手臂就好了!”
  宗祯不想答应,不过这的确是很好的法子,他叫程深他们取来一把较小的弓。
  男孩子对弓啊剑的,多少都有很大的兴趣,姬昭拿上他的弓,兴奋异常地跟着宗祯去了靶场。
  宗祯就让他拉空弓,也不敢让他拉太久,拉几下便要休息一刻钟,才接着拉,两人在靶场待了大半天,天黑了才一同回去。
  姬昭在靶场上的时候满身有使不完的劲,甚至兴奋地跑来跑去,练完往回走的路上,走到一半就有些蔫了,宗祯看他歪歪扭扭走路的样子,恨不得将他抱起来走,然而这是在宫里,实在是不能。他只好放慢脚步,扶着姬昭走。
  姬昭勉勉强强地走回东宫,眼睛都快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就想扑到榻上睡。
  靶场上尘土多,今日又有风,姬昭还跑了满身的汗,宗祯赶紧抱住他,叫保庆去放热水,姬昭困得睁不开眼,宗祯将他抱在怀里,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姬昭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已是睡着,呼吸吹拂在他的脖颈上,宗祯深吸口气,低头看他,到底是伸手揪了揪他的鼻子。
  “唔——”姬昭不满地甩开,宗祯低笑出声。
  那头保庆跑来,小声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宗祯直接抱着姬昭起身,往净房走去,屏风后点了好几个炭盆,屋子里很暖,宗祯一手抱着姬昭,一手帮他解开衣服,怕姬昭着凉,宗祯的速度很快,抱着姬昭,将他放到温暖的水中,姬昭舒服地叹息,宗祯好笑。
  保庆笑着转身出去,就在门口候着。
  宗祯一手扶着姬昭,一手撩了热水到他身上,姬昭被热气熏得煞是好看,自己还毫无自觉,趴在木桶里,闭着眼睛舒服地哼哼。宗祯心中“哼”了声,按下各种心思,继续伺候他,伺候着,伺候着,宗祯没忍住,低头在他背上轻轻地亲了亲。
  姬昭似是察觉到痒,一个瑟缩,笑着躲开,眼睛倒是没有睁开。
  宗祯见他这般,愈要逗他,又亲了好几下,亲到他的耳后,姬昭打了个寒颤,忽然侧过脸来,半睁了眼睛看他,朦胧的灯光与水汽下,他的眼神清澈而又潋滟,宗祯心中一动,手在水中画出涟漪,手慢慢往水中沉去。
  姬昭又打了个颤,宗祯的手指间,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涟漪在水面层层缱绻荡开。
  涟漪的中央,若不是姬昭的睫毛偶尔在颤动,仿佛他早已睡着。
  更多涟漪散开时,姬昭僵了僵,随后瘫在木桶上,他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睛水水地,看着宗祯。宗祯将手从水中拿出来,笑着低头亲亲他的脸颊,轻声问他:“喜欢吗。”
  姬昭的嘴巴一瘪,立马又闭了眼睛,挤出几颗金豆豆。
  “哦哟,又要哭啦。”宗祯逗他。
  姬昭羞得满脸通红,他真的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这样好吗……他觉得很丢人。
  宗祯看他双眼紧闭,甚至有些不安,是真的非常害羞了,且无论他再说什么,哪怕吓他又要那样了,姬昭也不肯再睁眼,宗祯这才没有继续逗他,伸手将他抱起来,说道:“好了好了,逗你呢,擦干净睡觉了,好不好?”
  姬昭还是不搭理他,宗祯暗自笑,朝外喊保庆进来。
  保庆捧了衣服与毛毯、布巾进来,他垂眸也不敢多看,宗祯依旧是一手抱着姬昭,一手帮他擦干净,直接将他抱出木桶,用毛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姬昭还是不愿睁眼,宗祯故意朝他眼睛吹气,姬昭不得不睁眼,怒道:“干什么——”
  一看到宗祯好笑的眼神,他气得又赶紧闭眼,宗祯还要再朝他眼睛上吹气,姬昭伸出双手捂住脸,手指死死地捂住双眼,宗祯又大笑出声。
  在一旁低头听着的保庆不得不感慨,厉害还是驸马厉害啊,他们殿下这是完完全全地变了个人!
  宗祯抱着姬昭往卧房去,一路走一路逗他,姬昭松开手,攀住他的肩膀,用力咬在他的肩膀上,宗祯“嘶”着说疼,却还是在笑。
  那头,张姑姑急匆匆地过来,陛下派人来问驸马的境况,哪料一进来,就看到……就看到……
  张姑姑愣在原地,宗祯瞄到地面的影子,回头看了眼,姬昭不知道有人在,咬了一口不痛快,再咬一口,气道:“叫你再笑话我!”
  宗祯深深地看了眼张姑姑,抱着姬昭往内走,笑道:“不笑,不笑了,我怎会笑你呢……”
  声音愈来愈远,张姑姑差点没瘫在地上,是保庆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张姑姑恍然回神,她抓住保庆的手臂,急促问道:“这,这——”
  却发现,她也根本无从问起。
  保庆小声道:“殿下想必有话要同您说的,倒是姑姑,您此时过来,是?”
  张姑姑这才缓缓回神,是,她撞见了,殿下定要跟她说的,她镇定些许,说道:“陛下遣项生来问驸马如何了。”
  保庆索性和她一起出去,去见项生。
  卧房里,姬昭滚到床的最里面,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再也不好意思露脸。
  宗祯单膝跪在床上,手掌撑着床板,伸手将他捞回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姬昭不理他,他笑道:“不回答,可不许睡。”
  姬昭再往里面滚,宗祯又将他捞回来,伸手摁住他,将他的脸从被子里挖出来,逼着他仰头看自己,轻声诱哄道:“告诉我,喜欢吗。”
  姬昭又想躲起来,宗祯不让他躲,并往下压了压,与他贴得很近。
  姬昭小心翼翼地颤了颤睫毛,只好很委屈地说:“有一点点奇怪……”
  委屈的模样是那样可爱,宗祯忍不住又亲亲他嘟起的嘴巴,贴着他问:“那喜欢不喜欢呢?”
  姬昭只好再实话实说:“有一点点喜欢……”
  宗祯轻笑出声,再问:“下回还要么。”
  姬昭撇开脑袋,不愿说话,然而宗祯双手撑在他的两侧,将他困在怀抱与床榻之间,无论姬昭的脑袋撇向何处,也躲不开宗祯的影子。那道影子慢慢下压,很快他又沉浸在对方的拥抱与亲吻中。
  姬昭本就蔫了,泡了澡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这下好了,彻底迷糊了。
  他哼哼唧唧地甚至反手抱住宗祯的脖颈,宗祯本想让他早些休息,这般,也越发有了精神,直到他的手想探入被中,姬昭的手却软软松开,宗祯低头一看,好么,睡着了。
  宗祯哭笑不得,他又揪了揪姬昭的鼻子。
  姬昭咂咂嘴,继续睡。
  宗祯松开手,坐在一边看他睡,帮他将被子又拉拉好,心道真是个小磨人精小祖宗,探身过去在他嘴角再亲了亲,才起身帮他在外拉好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