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亚(23)
  如果不是为了那艘船, 此时的瓦兰和罗伊也应该已经买了马和干粮北上了。
  加斯离洛克菲洛不算太远, 骑马的话走得快些三天就能进城。
  但是罗伊拿身边这个任性的家伙没办法。
  他看着酒馆里乱七八糟的人, 心情非常不愉快, 但也只能深深叹口气,然后走向柜台边看着像老板的人。
  “你好,还有空房间吗?”罗伊问系着围兜的女人。
  那位中年妇人似乎是没想到,这位俊美得犹如月光神的绅士真的要住店。
  她刚刚明明看到他对着酒馆里一切都狠狠皱眉。
  早知道应该擦洗得更干净些。她想。
  “有的, 有的先生。”
  女人有些局促地在围兜上擦了擦手, 然后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微笑。
  “还有很多房间, 都很干净的。”她稍微强调了一下。
  “是两位吗?”她接着问。
  “是的, 两个人。”瓦兰从罗伊身后探出头答道。
  哦我的老天——这一定是位大贵族的孩子,他长得可真好, 尤其是那双眼睛。
  老板娘必须努力克制, 才能压下她即将蹦出喉咙的小心脏。
  她深吸口气,保持微笑:“请跟我来。”
  随即提起深绿的裙摆, 端了一盏油灯准备领人绕过柜台后方。
  就在女人转身之后, 罗伊无奈摇头。
  然后反手将瓦兰搁在他肩上的脑袋按下去, 同时轻声斥道:“安分点。”
  瓦兰吐吐舌头。
  绕过柜台之后, 两人跟着女人上楼。
  木质楼梯发出年深日久的吱呀声。
  楼道很窄,只有一个人的宽度。
  如果同时有人上下就必须侧着身子, 非常亲密地擦着胸膛错开。
  楼道又陡又暗,只有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手里的那盏油灯发出的微弱光亮, 根本看不清脚下。
  每一阶都只有半个脚掌宽, 走得瓦兰难过死了。
  他不得不拽着罗伊的衣摆往上走, 生怕一个脚滑就会滚下去。
  终于到了二楼的走廊,却也没能多宽敞。
  走廊的两侧各自错落分布三间房。
  女人走到了右手边的最里侧的一间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房门。
  她看着两人诚恳道:“这一间很少住人,所以我想它是最干净的。”
  瓦兰伸头朝里看。
  果然像她说的那样,没什么人气,但也没有灰尘。
  里面只有一张勉强能挤下两个人的床,还有一个靠窗的写字台以及配套的椅子。
  除了床头的墙面上挂了一张手工编织的米色三角挂毯,再没有更多东西了。
  女人小心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怕他们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可以了,就这间。”罗伊的表情比站在楼下时要好多了。
  女人微微吐出一口气,微笑道:“您的满意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紧接着她又打开了对面那扇房门。
  里面是相似的配置,不过换成了单人床,而且多一个衣柜。
  她回过身对着瓦兰说:“希望这一间也能让您满意。”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瓦兰就要跟着进去看看,结果被罗伊抓着后衣领子一把拎回来。
  同时他的声音从瓦兰身后传出来:“不用了,他和我一间。”
  女人明显一愣。
  但她不能对贵族老爷们的决定多说什么,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并说明了住宿价格。
  “一晚10个铜子,楼下会送一次热水。”
  “两晚,谢谢,剩下的不用找了。”
  罗伊说完拿了一个银币给老板娘,换回一把房间钥匙。
  微提裙摆欠身行礼后,女人就端着油灯离开了。
  两人则进了屋,同时关上房门。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劳拉听着身后关门的声音突然心头一紧,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房间内,罗伊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瓦兰则靠着床头。
  “为什么住两晚?”瓦兰问,他正在仓库里勾选订单,待会就有晚餐送来。
  “你不想收船了吗?”罗伊故意问。
  “?”瓦兰抬头,“你有办法了?”
  “明天跟我去看看从哪里方便上岸。”罗伊说。
  “上岸?”瓦兰恍然大悟,“你是说……”
  “对,走水路。”
  酒馆里喝酒的人挺多,但是选择住宿的昨晚就他们俩,所以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也没什么吵闹声。
  第二日清晨两人起了床,在机场下了订单解决早餐,随后果然就如罗伊所说地,离开酒馆去往附近的街区。
  加斯和蕾西没什么不同。
  贫穷和污秽随处可见,而且两座城市都临海,有着自己的大港口。
  每天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不胜数,无一不为港口城市的混乱添砖加瓦。
  瓦兰不喜欢这样,这种不论干什么都被小心窥视着的感觉。
  街道的肮脏已经很不方便下脚了,瓦兰却还要尽力躲避来自于两侧房屋窗口,或者就大咧咧坐在门口的明目张胆的目光。
  罗伊看出来了瓦兰的不自在,他牵过瓦兰的小臂,拉着他迅速通过了这一段艰难的路程。
  幸好临海的地方还是好找的。
  只是就像他们不能在灯塔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收船一样,他们也不能就在这些居民无时无刻的注视中下水。
  他们得等夜晚降临,为他们的行动进行必要的遮掩。
  沿着海岸线又多观察了几处可供上下的地方。
  罗伊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简易的路线图,两个人便又回到了酒馆。
  白天的酒馆就很是冷清了,没有昨晚那么热闹,却还有零星几个过来买酒的。
  老板娘也没有出现,只有一个不超过十五岁的红发少年呆在前台照应门面。
  瓦兰和罗伊绕过前台的时候,这个红发的雀斑少年还积极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神情自然爽利。
  瓦兰还挺喜欢他的,于是也微笑回应,罗伊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看见他这幅表情的瓦兰,不由得想起来当初他在海面上和罗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么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非常明显。
  但是和他相依为命了大半年的瓦兰却得说,罗伊其实是个很温柔贴心的人。
  他对于陌生人的冷漠,在某种程度上和瓦兰自动与其他人划清界限非常相似。
  “你应该对他笑一笑的。”瓦兰拍了下他的肩膀。
  “明天之后再也不见的人,维持必要的礼貌就足够了。”
  罗伊不以为然,他开始上楼。
  瓦兰本来走在前面的,回头等罗伊说完话,他又只能跟在罗伊的衣摆后面,小心翼翼地爬楼梯。
  “你说的也不算错,但我觉得对第一面印象还不错的人应该给予一点友善,以后也许会成为朋友呢。”瓦兰说。
  走在前面的罗伊挑眉不说话,留给瓦兰一个上楼后转身的背影,就像是在无声表达着:你觉得可能吗?
  瓦兰耸耸肩,然后快步跟上。
  白天酒馆里只提供干面包和酒,于是两个人就没有点餐,依旧靠着小镇机场的订单解决了当天的进食需求。
  当晚,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两个人都没下楼,锁好门以后,仗着灵力辅助从窗口跳了出去。
  船上两个多月的训练不算白费,瓦兰的身手确实好了很多。
  此时跟着罗伊的脚步迅速在挤挨的红房顶上穿梭,没有半点被落下。
  由于灵力的作用,两个人踩在房顶上的动作非常轻巧。
  即便有听觉灵敏的发现了动静,抬头看看自家的屋顶,也顶多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猫在作祟。
  加斯的夜晚要比蕾西冷清多了,这里的气候本就不如克里斯曼炎热,下了夜更加寒凉。
  到了一处临海房屋的背面,终于踩到地上的瓦兰赶忙竖起了衣领子。
  屋顶上的风太利,刮得他脸疼。
  他们落脚的地方很窄,紧靠着的身后就是一户人家的墙皮,旁边还有一扇窗户,透着昏黄的光。
  从里面飘出西红柿浓汤的香气,还有一个小姑娘说要泡面包的清脆声音。
  瓦兰和罗伊对视一眼。
  此时不方便说话,两个人动作迅速地开始脱衣服,换上小镇出产、统一制式的衬衣后才下水。
  屋顶上的风凉,水下当然就更刺骨了。
  为了不抽筋拖后腿,瓦兰又运起所剩不多的灵力在全身的体表都转了一遍,这才好些了。
  两人在水下绕着居民区所在的大湾,向着港口的方向前进。
  这附近没有卫兵巡逻,两个人还能小心地出水面透透气。
  等到进了港口,为了不被灯塔卫兵的视线捕捉到,两人只能开始施用避水诀,同时下潜得更深一些。
  幸好夜晚很少有入港的船只,没有突然撞上船底的危险。
  就像是本就生活在这港湾中的两条游鱼,水下的两个人动作灵活自然,很快就找了停靠在港口最里面的铁处-女号。
  瓦兰对罗伊打了手势,罗伊就此停驻。
  瓦兰自己则缓缓上浮,直到伸手能够触摸到铁处女号的龙骨。
  没有任何犹豫,瓦兰瞬间将这艘三角大帆船收到了小镇仓库当中。
  原本停住的罗伊则迅速伸手抓住瓦兰的脚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他往更深处下潜。
  港口中那么大一艘船突然消失。
  这么大的动静,灯塔上炯炯有神的卫兵的目光自然瞬间转向此处。
  除了空落落的停泊位置,以及几乎没什么波澜起伏的水面,卫兵自然是什么都无法发现的。
  但是没关系,他的直觉以及他的职责都告诉他,这地方不对劲。
  正如罗伊之前所说,卫兵有第一时间豁免权。
  他手中的标枪快、准、狠,直直刺入铁处女号原本所处位置的正中心。
  瓦兰已经被罗伊拉下去了,那把标枪却险险插到了他的面前。
  眼睁睁看着标枪因为水的缓冲力而失了力道,偏离原本轨道的尖利枪头不可避免地划伤了瓦兰的眼角。
  浅淡的血丝在水中飘荡,岸上传来卫兵叫人的声音。
  闹哄哄的嘈杂声透过岸边的水面,模糊不清地被瓦兰的耳朵捕捉到。
  再顾不上继续震惊卫兵神乎其技的枪法,稍微抹了一下眼角,也转身跟着罗伊下潜到更深处,然后原路返回。
  “眼睛怎么样了?”罗伊看着他不得不闭上的那只眼问道。
  擦过眼角的雪白袖子已经血红一片。
  瓦兰也没想到留了这么多血。
  他边回道“没事,我们快回去吧”,一边抖索着冻僵的手指从仓库里拿出两人的衣裤鞋袜。
  这时候已经有卫兵到这边街区了,罗伊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加快换衣服的速度,等回去酒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