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 第11节
  无礼也得要占三分礼。
  那只香囊更是碍眼得想要彻底毁掉,他怎么敢用那只肮脏的手触碰她的香囊!
  “我没有做错,我凭什么要道歉,无礼的人分明是他!”被心上人那么直面指责的宋嘉荣多日来积攒的委屈,忍辱都在顷刻间爆发。
  眼眶里蓄满一圈潋滟水光的宋嘉荣捏紧拳头,咬着嘴唇倔强的盯着他,而后梗着脖子一字一顿,“我没有做错,我不会道歉,要道歉也得是他和我道歉。”
  一开始就是他无礼在先,为什么要让自己向那么个无礼又丑陋的家伙道歉!
  双手背后的裴珩面色沉下,“向阿尔图王世子道歉,朕的话不喜欢说第二遍,朕也得反思往日里是否对你过于纵容了,才会让你连普通的是非礼仪都不分。”
  他更多的是不希望他们两人之间还有牵扯,哪怕是针锋相对。
  换成任何一个人在帝王的威压下都会选择道歉,掐得掌心一片刺疼的宋嘉荣依旧不愿意低头,把眼泪逼回眼眶里,高高地昂起头颅,像只骄傲又漂亮的孔雀,“不,我没有做错,我不道歉。”
  她更不明白一向见不到她受到半点儿委屈的珩哥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明知道她不情愿还要让她道歉。
  分明是这个登徒子不知道从哪里偷来她的香囊,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让人误会清白,难道这些珩哥哥都没有看见吗!
  见她还冥顽不灵的裴珩声线骤冷,“你当真不愿意道歉。”
  宋嘉荣憋着一股气,闷着头不做声,两人就此僵持着。
  “陛下,求您别在逼娘娘了,奴婢可以代替娘娘向阿尔图王世子道歉,恳请王世子原谅我家娘娘做的事。”先前去给娘娘取披风回来的水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自小同娘娘认识,明白娘娘的性子虽然骄纵了些,却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定然是这藩国野人说了什么惹怒娘娘的话。
  娘娘不久前确实丢了一只香囊,就是不知怎地会出现在这位月影国的王世子手中,还让其卑劣的使用。
  “既然是道歉,就得要道歉的人亲自来才能做到心诚,对吗,伟大的晋国之主。”双手抱胸的阿尔图不嫌热闹的火上浇油,更好奇的是她会做什么做。
  “闭嘴,有让你说话了吗。”宋嘉荣恶狠狠的警告。
  下颌线收紧的裴珩双手负后,漆黑的瞳孔里是翻滚的阴翳妒忌,“朕看你就是被你身边的宫人带坏了,才会连最基本的礼貌规矩都不懂得,传令下去,德妃身边的宫人欺上瞒下,狗仗人势,咬手咬脚,仗责五十,以儆效尤!”
  宋嘉荣一听,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直到有侍卫要上前拉走水桃,才凶狠的一把推开他们,张开双臂挡在水桃面前,“凭什么要动我宫里的人!”
  “没有本宫的允许,本宫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人。”
  “这…陛下。”侍卫们求助的看向面覆薄霜的男人。
  裴珩上前一步,以往疏离清冷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帝王的冷酷无情,“你不是不肯道歉吗,你不道歉就由你身边的宫女代你受过,朕想,她们应该很情愿代替主子受罚。”
  那么维护她的宫女,恐怕是不愿意就此和那位阿尔图世子拉开距离才对!
  一个附属小国的世子,他有什么好的,当真值得她那么维护!
  “我不愿意道歉,珩哥哥就要打杀我的宫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啊!”脸色惨白的宋嘉荣神情恍惚又痛苦的呢喃出来,她不相信他真的会那么对她。
  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子给割成一片又一片,口腔间迷茫着浓重的铁锈味,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好难受,是不是快要死了。
  对上她痛苦神色的裴珩不忍又心虚的偏过头,“朕是天子。”
  很简洁的四个字,却压得人无法反驳。
  白若裳悠悠不忍,“德妃姐姐应该知道月影国不远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敬仰晋国风采,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德妃姐姐此举未免有些过于情绪化了。”
  “住嘴,本宫做事何需你置喙。”咬得舌尖出血,满腔血腥味的宋嘉荣一见到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就想到刚才的一幕。
  那是她从未在珩哥哥脸上见过的眼神,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欣赏,又那么的令她整个人嫉妒得要魔疯了!
  为什么珩哥哥要吃她喂的糕点,还由着她依偎在身边,为什么啊!
  珩哥哥对她那么冷淡,连她经手过的东西都嫌恶的不碰,是不是这个贱人在珩哥哥耳边吹的枕边风!要不然珩哥哥不可能会那么对她的!
  裴珩不动声色的挡在白若裳面前,“德妃,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自己做错的事吗。”
  水桃察觉出娘娘情绪的不对劲,伸手拉着她袖子,摇头,“娘娘,不要,你不要在因为奴婢而和陛下置气了。”
  水桃抬手遮住宋嘉荣眼底的迷茫,痛苦,挣扎后,随即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奴婢谢主隆恩,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恳求陛下不要为难娘娘,娘娘她什么都不知情。”
  侍卫们却没有动作,而是等着年轻的帝王发话。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从指缝中溜走,天上的半轮弯月被乌云遮住,连周身的温度都骤冷几分。
  攥得裴珩舌尖发苦得要说话时,他的耳边先传来一道弱得和雨天中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猫一样的声音。
  “对,对不起。”宋嘉荣通红着眼眶,瘦弱的肩膀抖得不像话,“我道歉了,所以珩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在为难水桃,做错事情的是我,不是水桃。”
  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愿意低声下气的道歉,还是为一个宫人,那位宫人更是难受得红了鼻子,哭得直喘气。
  “娘娘,奴婢,奴婢不值得。”
  “不,你值得。”宋嘉荣扯着嘴角安慰了一句。
  “没关系,一开始也是我吓到了娘娘,娘娘才会如此,于情于理也得是我向娘娘道歉才是,还望娘娘原谅阿尔图先前的无礼之举。”阿尔图温煦的原谅,更衬得宋嘉荣有多么的小肚鸡肠,蛮不讲理。
  指骨攥紧得几乎崩断的裴珩喉结艰涩的滚动两下,竭力忽视那只拉着他袖口一角的手。
  他知道她自从病好后瘦了很多,没有想到近看,更是人比黄花瘦,唯惧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折了腰。
  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抽出自己的袖口一角,“来人,送德妃回宫。”
  直到闹剧散场后,刘月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陛下,妾身倒是觉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蕴含警告的冰冷眼神打断,“莫要乱嚼舌根。”
  第13章 我是值得被爱的
  刘月娥瘪了瘪嘴,心中不以为然,更多的是窃喜。
  要是陛下真的把宋嘉荣送到月影国和亲,看她还敢神气什么,不过从刚才的场面来看,陛下对宋嘉荣的容忍度真的到了极限,说不定再过两日就会把她打入冷宫都有可能。
  白若裳并不乐观的认为宋嘉荣会如此地轻易倒台,容易倒塌的更像是她们。
  她能敏锐的感觉到,宋嘉荣在陛下的心里占比极重,甚至重到连陛下本人都不知道的分量。
  哪怕陛下对外表现出对宋嘉荣在冷漠,忽视,可是一些微小的细节和习惯从来骗不了人。
  不爱吃甜食的人总会在案几中放上一碟糕点,严肃的四书五经中混着格格不入的话本子,鬼怪精说,哪一样不是直白的诉说着他的偏爱。
  他所谓的偏爱,恐怕连本人都没有发现。
  宋嘉荣被强制性送回落花苑后,院子里但凡长花的植物都被她揪得光秃秃一片。
  “陛下肯定是因为那群贱人说了什么给蒙蔽了双眼才会误解娘娘的,陛下心里最关心的依旧是娘娘。”水桃劝道。
  青提愤愤不平,“陛下怎么能宁可相信外人说的也不愿意相信娘娘,也太过分了点。”
  咬得指甲盖坑坑洼洼,双眼因愤怒染红的宋嘉荣一想到,珩哥哥亲口吃下白若裳喂的糕点,珩哥哥下意识挡在白若裳面前,就担心自己会抓伤她的画面,嫉妒的火苗烧得她的理智几经崩溃。
  没错!
  珩哥哥肯定是被那贱人用了什么下作的妖法给蒙蔽了才会这样,要不然珩哥哥不可能会为一个欺负她的外人来指责自己的。
  “娘娘你不要生气了,要是在生气你会晕过去的。”一旁的水桃紧张得不行。
  娘娘的身体不好,平日里最忌讳动怒。
  捂住耳朵的宋嘉荣忽然拔高音量,“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水桃姑姑,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不敢动作的青果小心翼翼的问。
  水桃担忧的叹息,“先出去,让娘娘好好的静一下。”
  现在最重要的是希望娘娘自个能想开,不要又一次陷入执拗的胡同口来。
  陛下是天下之主,也注定了陛下不会只有娘娘一个女人。
  娘娘一日想不开,只会多受伤一日。
  随着宫人的离开,空落落的宫殿里只剩下宋嘉荣一人。
  未曾关掩的夜风吹灭仅剩的几盏烛火,使得殿内昏暗一片,连清冷的月光都吝啬往来。
  躲在床尾的宋嘉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恐惧且不安的咬着手指头,又会在风吹动一角帷纱时瞳孔紧缩的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走开,你给我走开。”
  “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的,我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一辈子没有人爱,我不但会获得珩哥哥的爱,我还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最尊贵的女人。”
  珩哥哥会爱她的,一定会爱她的!
  她才不会像娘亲说的那样,成为一辈子没有人爱,不会被人爱的可怜虫。
  从崩溃中自愈,又再度陷入崩溃中反反复复的宋嘉荣忽然站起来,不顾夜已深,跌跌撞撞着往外走,殷红如血的红唇半启半合中呢喃,“我要给珩哥哥做糕点送过去,珩哥哥吃完肯定会原谅我了,说不定,说不定还会喜欢我。”
  对,没错,这样肯定能行的。
  而且珩哥哥答应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的。
  光有糕点还不够,珩哥哥用的香也快用完了,她得要给珩哥哥备点送过去才行。
  她记得珩哥哥最喜欢梅花的香气,因为他说过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今夜的落花苑主人未睡,屋里头却是早早熄了灯火。
  春元宫的灯亮了一夜,有人站在窗边静立一夜,任由清冷月色渡化自身。
  从春元宫的窗口眺望,正好能望见落花苑里那株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在晨曦破晓中,镀上一层细碎朦胧的金边,梦幻又迷离,偏生又脆弱破碎得像一盏悬挂于半空中的精致琉璃盏,易碎。
  不知道她昨晚上睡得可好,那些宫人是否照顾能好她。
  等天边彻底大亮,宋嘉荣才从调香的桌面上抬起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她的脚边,桌上堆满了调香的材料。
  梅花的香气准确一点,可归纳为“清幽雅致”,如果想要呈现出如见雪中泠泠红梅,霜雪仙姿的雅幽清远。
  则要取檀香半两,栈香一两二钱,丁香皮一两二钱,樟脑一两二钱,麝香一钱,杉木炭二两。便可调出梅尖凝雪,清冷幽甜的梅花香。1
  若是在加上一钱薄荷冰,便能模拟出枝头飞雪,梅花孤寒清雅的寒意。
  令人不自觉想到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2
  她又想到珩哥哥近来眼下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浅青,想来是忙着处理政务而忘了睡眠,刚想要试着加了一两龙脑香。
  结果还未等香调配后,那颗本就一夜未睡的脑袋忽然变得沉沉曳曳,眼皮很快上下一合的黏在一起。
  推门进来的水桃见到娘娘正趴着桌边睡得香甜,几缕乌发垂至脸皮增了一丝温婉的恬静,像是一株由水墨绘制而成的灼灼芍药,少了丹青的艳丽生动,多了雅致的静谧之美。
  殿内萦绕着清冷的梅花香气,水桃便猜到娘娘又是在熬夜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