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按照位份排次,随后是佟茉雪敬酒,她捧起酒杯,微微清了清嗓:“臣妾祝皇上寿与天齐,天下太平。”
  玄烨望向她,目中微澜,却没同她说一句话,端起斟满酒水的杯子,一饮而尽。
  佟茉雪面上讪讪,自己临时准备的话术,听起来可能不太应景,但他这张臭脸摆得也忒久了。
  宫中妃位空缺,佟茉雪一人独享整张二等宴桌,三十二道菜用黄地绿龙盘碗装盛,她淡淡扫了眼,全是按照礼制准备的菜色,只看一眼便索然无味。
  整场晚宴,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玄烨每进一次酒,众人都要行跪拜礼,连喝茶也免不了,一顿饭也不知他吃得香不香,反正佟茉雪不好受。
  随着梁九功高声奏:“宴毕”,玄烨用帕子掖了掖唇角起座,宴会便在繁琐的礼节中结束了。
  玄烨离席后,梁九功过来叫散众人。
  佟茉雪是最后离席的,出了乾清宫正殿,天色已然昏黑。
  殿里殿外华灯初上,四处皆是溶溶宝烛光辉,远处错落的楼阁,烁烁华灯照耀,几个太监忙着点上给玄烨祈福的万寿灯。
  佟茉雪觉得一切都乏味透了,心中想着得赶紧回自己那承乾宫里开小灶,不由得放开扶着时薇的手,脚上步子快了几分,忽地台阶下一个抱着芝麻秆的小皇子就朝她冲了过来。
  佟茉雪脚上踩着高高的花盆底,一个没站稳,直接给撞倒在地,摔得屁股那叫一个疼,小家伙怀里的芝麻秆子撒得她满身都是,他自己倒是站得稳稳的,见自己撞了人,懵懵站在一处,手里还抓着几根芝麻秆。
  时薇和如月吓得不轻,忙跪在地上关切询问:“娘娘,娘娘您有没有伤着,奴婢扶您起来,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后面的跟随着的乳母见此情景,忙快步上前,跪在地上磕头:“贵妃娘娘恕罪,贵妃娘娘恕罪,是奴婢没照看好太子殿下。”
  佟茉雪摔得不轻,疼得龇牙咧嘴,她搭着时薇的手缓缓起身,却险些站不稳,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这里,这里好像摔着了。”
  小太子胤礽这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他眼里蓄着泪,表情却带着几分坚毅,“是胤礽冲撞了娘娘,求娘娘宽恕。”
  佟茉雪示意时薇将她扶着往廊柱边靠了靠,倚着廊柱微微弯身,凝视眼前一身紫貂端罩,乌黑深邃葡萄眼,又奶又贵气的四五岁小男孩儿,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安抚道:“嗯,佟娘娘没伤着,不疼的,太子殿下怎么抱着芝麻秆往乾清宫来了?”
  小胤礽望着散落一地的芝麻秆,有点惆怅,“儿臣原本想和汗阿玛一起踩岁的。”
  佟茉雪从慈宁宫请安回来,就见承乾宫院儿里四处撒满了芝麻秆、芝麻角。福雅提着灯笼在院子里快乐地疯跑,脚踩在上面发出脆脆的声响。
  但乾清宫内却没有铺上,许是小胤礽想和玄烨一起体验踩岁的快乐,这才不知从何处抱了一捧芝麻秆。还真是个可人的孩子,到底是玄烨亲自带大的,看来两父子挺亲近。
  “如月,回宫取几个‘聚宝盆’来。”她笑眼弯弯地望着小胤礽,柔声道,“太子殿下莫急,承乾宫与乾清宫离得近,佟娘娘让人回去取用黄纸包着的芝麻秆,你拿去找你汗阿玛,这样就不容易散落啦。”
  “不必了。”一个极重的威严之声从后方传来,声音不大,却极具压迫力。
  小胤礽畏怯地朝佟茉雪挪了两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佟茉雪转身,直了直腰板,疼得唇角扯了扯,她恭谨行礼:“皇上圣安。”
  玄烨望着她,做了个让她起的手势,随后看向胤礽淡声道:“你若是想踩岁,今夜就去承乾宫里。”
  佟茉雪抬眼看他,欲言又止,小胤礽哪里是想自己玩,人家是想和你一起玩好吧。
  胤礽见老爹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是何意,慌忙解释:“儿臣不是贪玩,儿臣只是想和汗阿玛一起踩岁。”
  小胤礽见老爹表情缓和,边说着边将目光转向佟茉雪。
  啥意思?这小家伙真是人小鬼大,难道想让她主动邀请他们两父子去承乾宫?
  玄烨也静静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作出点表示,佟茉雪稍作迟疑,瞬间气氛凝固。
  这小子已经仨月没去承乾宫了,若不和他搞好关系,之后自己当皇后,也不见得十拿九稳。
  她微作沉吟,便换了副乐乐呵呵的表情,“不如皇上和太子来承乾宫吧,承乾宫里可是铺了整整一个院子的芝麻秆。”
  玄烨唇角浮起笑容,背在身后的手微松,小胤礽是懂察言观色的,见自己老爹面带笑容,便要去到佟茉雪身侧。
  佟茉雪瞧着欢欣喜悦的胤礽,宴会上的烦闷一扫而空,朝小胤礽伸出手,要去牵他小手。
  玄烨轻咳两声,制止住了胤礽的动作,温声询问:“朕听说胤礽冲撞了你,可有伤着?”
  佟茉雪手下意识将手放在身后,摸了下臀部,瞧着昂头看她的小脑袋,笑眯眯摇头:“哪算得上什么冲撞,都怪鞋跟太高,臣妾没站稳罢了。”
  她说着话,冷不防,一个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心,就那样执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牵着小胤礽,缓步往承乾宫去。
  第101章 守岁
  他的手心很暖, 有那么一瞬,佟茉雪心跳如雷,仰头偷瞄他俊逸的侧脸。
  但也不过一瞬, 她的心便恢复了平静。
  她在玄烨面前只有被选择的资格,她也只有依附他,在这皇宫里才有地位可言。否则, 一旦被人发现有失宠的迹象,人心浮动,就想尝试欺凌她。
  她在这后宫里过得好不好,何时被宠幸,何时被抛弃, 全取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喜好。
  如果妄想用爱的名义来维系两人之间稳定的关系, 不过是既虚无缥缈又荒谬可笑的痴心妄想罢了。
  这么一想,佟茉雪就为自己对玄烨恍然间的心动释然了。短暂的喜欢不过是面对这后宫中仅有的男人,产生的生理反应罢了。
  承乾宫里, 福雅手里拎着盏四角宫灯,身上披着件绯色织金斗篷,扬着张粉扑扑的小脸站在菱花格栅门口张望。
  如岚守在她旁边劝道:“公主,入夜风寒, 您本来就受凉了,可别再吹风加重病情了。”
  福雅近日着了风寒,一番悉心照料后,已然大好, 佟茉雪没让她去除夕家宴,省得再被那些繁文缛节给折腾。
  “如岚姑姑, 宫宴已经结束了吧,额娘怎么还没回宫呀?”额娘可是说了要早些回来陪她守岁的。
  梁渠笑着哄福雅:“公主等着, 奴才这就出去替您瞧瞧,说不定咱娘娘现在已经过了广生门了。”
  福雅眉开眼笑:“谙达快去看看。”
  梁渠应声便往外去,刚绕过木影壁,就见着门房小太监给皇上行礼,于是赶紧跪拜,更氏将声音扬了扬:“奴才给皇上请安。”
  声音传到承乾宫正殿,如岚忙领着福雅上前相迎。
  小福雅没曾想额娘身侧还站着汗阿玛和小太子,提着四角宫灯的手不禁颤了颤,她乖巧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额娘安。”
  随后又向胤礽行礼致意,胤礽也恭敬还礼。
  玄烨扫了眼承乾宫,菱花窗上贴着剪纸窗花,对联也不是宫里常贴的白底春联,而是红底黑字的,虽不醒目,但胜在喜气。
  廊庑下不仅都挂上了灯笼,梨花树的枯枝上也用红线编织的团锦结、吉祥结装饰起来,院子里如佟茉雪所说,皆是芝麻角儿和杆子,脚踩在上面喀吱喀吱响。
  入目的新春景象,让玄烨心中也欢喜不少,他放开胤礽的手,朗声道:“和你皇姐一同去玩吧,这承乾宫里的芝麻秆铺得可不少,够你踩个尽兴了。”
  得了老爹的允许,小胤礽完全释放天性,开心得先在地上蹦蹦跳了两下,又去找福雅,两个孩子唧唧哝哝不知说着什么,欢快地跑一边玩去了。
  玄烨牵着佟茉雪的手并未放开,他扭头看她,满目柔情:“朕今晚留在承乾宫里陪你守岁。”
  佟茉雪将目光从两个小家伙身上收回,眼睛亮闪闪地仰头看玄烨,又垂眸作娇羞状,低低浅浅地轻“嗯”了声。
  玄烨心情大好,执着她的手,就往屋里去。
  佟茉雪先前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些污迹,便由时薇伺候着先去里间更换。
  时薇关切询问:“娘娘真没摔着吗?奴婢瞧着您当时表情痛苦,要不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佟茉雪摇摇头,背着时薇,解开衣裳的盘扣,“也就当时疼,过了那个劲儿就没多大感觉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时薇手上动作微顿,没再说话,将她外面沉重的吉服脱掉后,并未给她拿来更换的常服,而是撩起她贴身的衬衣。
  佟茉雪微惊,捉住时薇的手,声音带着些恼意:“时薇,我都说了没事,不用察看!”
  “都没看过,怎么能确定没事?”
  身后玄烨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佟茉雪身子瞬时僵住,另一只手下意识紧紧抓住衣架,身子微弯。
  她身子僵直,小脸烧得滚烫,捉住玄烨的手指,被他轻轻柔柔一个个掰开。
  当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时,她这才又羞又急地啐道:“我自己可以,不劳皇上费心。”
  她声音又娇又怒,惹得玄烨勾唇轻笑:“那你回身自己看吧。”
  佟茉雪脑子嗡嗡的,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回头,但转身刹那的场面太过羞耻,她脑子都要烧宕机了,又忙不迭回头。
  惊怒之间听到玄烨低低的轻笑,羞得她想钻进衣柜里躲起来。
  她本可以将此当做一种情/趣,但自己该死的羞耻心,只让她如铁板上烘烤的虾,全无一丝主动之力。
  忽然,一个冰冰凉凉的触感从某个位置直达天灵盖,让她那颗被烧得晕乎乎的脑袋有了丝丝清明。
  身后之人手上不停画着圈,声音低沉沙哑,小嘴叭叭不停轻哄:“伤得不重,有些轻微的淤青,擦上消淤膏会好得快些。”
  佟茉雪脑子里描摹着他手上的动作,扶着衣架的手抓得更紧了,身后之人手上画圈的动作却微停,轻轻叹息了声。
  她衣衫半展,发髻上的一枚玉簪突然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目光正要去寻那枚碎玉,意识却被铺天盖地带着潮湿的灼热掩盖。
  时薇在外面候了半晌,也不见里面传人,便红着脸吩咐宫人备水,又让人将火盆、桌椅在廊庑下摆放好,备下吉祥盘、消夜果盒等守岁之物。
  福雅和胤礽说说笑笑,一个手里提着四角宫灯,一个高举着鲤鱼灯,在院子里肆意疯跑,踩得地上的芝麻秆噼里啪啦响。
  里间佟茉雪咬着唇,眼角泣泪,低低求饶,楠木衣架虽结实,却被晃得快要散了架。
  玄烨从后面抱着她,伏在她肩头,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低吟着,还一下一下轻唤着她的名字,放肆蛊惑。
  “扑铛!”一声铿然坚致的玉磬之声从廊下传来,穿云裂石间,佟茉雪的意识仿佛被夺去,绵软的身体早已扶不住衣架,沉沉往下坠去……
  院子里两个小家伙跑累了,福雅在廊下喝了一大口茶,便围着火盆烤火休息。
  胤礽不知从哪个角落取了根柏木枝条,放在火盆上烧。
  柏木枝不是枯枝,还很青翠,放在火上一烤,瞬间烟熏火燎,呛得福雅眼泪都出来了。
  福雅边用手扇开烟雾,边道:“胤礽,你这是做什么?”
  小胤礽见皇姐不解,忙解释:“松柏长青,这样放在火上烧,叫熰(ou)岁,是祈求神明给家人增寿的意思,汗阿玛是最英明的君主,我要祈求神明让汗阿玛长命百岁。”
  福雅笑他傻:“汗阿玛是万岁,百岁怎么够。”
  玄烨换了身常服,神清气爽地从屋内出来,笑声朗朗:“万岁不过是祝福长寿长生的歌颂之词罢了,朕若能得保成所言,活到百岁,也甚感欣慰了。”
  佟茉雪从暖阁出来,换了身轻便舒适的衣裳,发髻比先前简约了几分,她脸上红晕未退,被廊庑下灯笼一映照,更显娇艳夺目。
  玄烨目光柔得像一汪清泉,缓步走向她,伸手去牵她的手,两人坐在廊庑下看两个孩子玩耍。
  胤礽听了福雅的话,若有所思,认认真真道:“汗阿玛福寿无疆,万年也拘了时限,得万万年才是。”
  玄烨怜爱地看着胤礽,心中又温暖又充实,身为帝王,在这一刻,也体会到了几分天伦之乐。
  佟茉雪听到这几句童言稚语,忍不住笑出了声。
  玄烨见胤礽在承乾宫里,难得释放许多小孩子天性,便试着问道:“保成可喜欢佟娘娘此处?”
  胤礽脸上的笑容收起,有些紧张道:“儿臣虽喜欢承乾宫的欢乐氛围,但更想一直陪着汗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