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心诚
  “你想当教主?”邓海升笑出声来,觉得说这话的人是在异想天开。
  胡桂扬歪靠着车厢,打个哈欠,“唉,我就知道,所谓信神信鬼都是自私自利,鬼神对自己有用,信之,对自己无用,不信,说来说去,大家信的是自己、是贪婪。”
  “你根本不懂我们的教义。”邓海升冷冷地说。
  “不懂,我就知道曾经有一群人自称信仰火神,祭神仪式弄得神秘兮兮,还认我做‘火神之子’,那枚真火令牌还在我家里藏着呢……”
  “别说了。”邓海升严厉地打断。
  胡桂扬适可而止,不仅闭嘴,连眼睛也闭上,却没有入睡,偶尔叹息一声。
  车厢摇摇晃晃,停止得颇为突然,胡桂扬摔倒,急忙坐起,“这么快就进城了?”
  “不是。”
  一名教徒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前面消息,咱们被盯上了,大队锦衣卫正在赶来,咱们得弃车。”
  邓海升稍一犹豫,“让大家散开。”
  “是。他怎么办?”教徒看向手脚被缚的人质。
  邓海升又一犹豫,“留下他,或许可以吸引锦衣卫。”
  “可是……”
  “我做主,我负责。”
  教中重要人物大都去找江耘的下落,邓海升乃是唯一留下的长老,那名教徒再不敢多说,领命走开。
  邓海升向胡桂扬道:“明天晚上,来火神庙找我。”
  “没问题,你终于……”
  “我什么也没承认,你究竟算不算是教徒,得由所有长老共同决定,我可不保证明晚你在火神庙一定会安全。”
  “不成教主,便成祭品,挺公平。”
  邓海升嗯了一声,跳出车厢,胡桂扬大声道:“我也不保证一定去啊。”
  邓海升没有回应,大步走开。
  桂扬手脚被绑,身体仍能移动,他却宁愿躺在那里,嘴里小声嘀咕人名:“左预?梁秀?尚铭?李孜省?覃吉?怀恩?”
  厢帘打开,露出一张脸孔,胡桂扬大笑,“我正在想谁会是第一个露面的人,果然是你。李仙长,好久不见。”
  李孜省一脸细汗,跳上车厢,坐在邓海升刚才的位置上,正要开口,又有一张脸出现。
  尚铭同样气喘吁吁,“你没死!”
  “险些遭到活埋,托尚厂公的福,还剩下多半条命,就是肚子有点饿……”
  “神……”尚铭看一眼李孜省,笑道:“请李仙长往里让一让。”
  “地方就这么大。”李孜省不满地说。
  “再小我也得挤进来,咱们在宫里说好的,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共审,不是吗?”
  李孜省没办法,只得让出一块地方,移到胡桂扬正对面。
  胡桂扬收回双腿,笑道:“听说是大批锦衣卫前来救我,没想到会是两位带队,在下感激不尽。呃,能帮我解开绳子吗?”
  对面两人谁也不动手,都以严厉和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胡桂扬,可以啊,一卫两厂这么多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尚铭先开口。
  “这话从何说起?我……”
  李孜省插口道:“别说没用的话,胡桂扬,神玉在哪?”
  “丢了。”
  “嘿,丢了,真是个好借口,可为什么迄今为止,蜂娘只查到你一个人接触过神玉?”
  “这件事应该问蜂娘吧,让她多查些人。”
  李孜省一见到胡桂扬心里就有怒气,几句话说过之后,怒气更盛,“这是欺君之罪,你以为东宫还能保你吗?”
  尚铭劝道:“这是个无赖小子,对他说这些没用。蜂娘功力有限,不可能将所有人挨个检查,必须有个范围。胡桂扬,本来你有三天时间……”
  “对啊,三天,现在过去多久了?”胡桂扬问道。
  “一天多点。”
  “还剩下将近两天。”胡桂扬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
  “给你三天,是以为神玉必在江耘身上,如今他已排除嫌疑,胡桂扬,你没有三天,也没有两天,就是现在:交待神玉的下落,免你一死,若是还要嘴硬,或是再耍花招,当街处斩,我们另想办法寻找神玉。”
  胡桂扬吓了一跳,“我好歹也是锦衣校尉,至少得由法司给我安排一个罪名,才能处斩吧?”
  尚铭冷笑一声,“一切都经过法司,还要东厂何用?只要罪行确凿,东厂可以先行刑,再由法司追论罪名。胡桂扬,你藏玉不交,犯下欺君之罪,无可置疑……”
  “我明白了,我若是交待呢?”
  尚铭心中一喜,与李孜省互视一眼,“我没权力恕你无罪,但是会将你送到西厂,东宫对你印象不错,那边的人可以替你求情。只要拿回神玉,陛下心情大悦,肯定会饶你不死,还会重赏于你。你笑什么?”
  胡桂扬的笑向来不讨好,这回更是惹人生厌,“抱歉,我只是觉得有趣。”
  “我的话很可笑吗?”尚铭脸色一沉。
  “不不,只是尚厂公刚才说‘拿回’神玉,让我想起这几天来几乎所有说到神玉人,都用‘拿回’、‘取回’这样的词,人人都以为神玉原本就属于自己。”
  “整个天下都属于陛下,何况神玉?胡桂扬,你已犯下欺君之罪,不要再生谋逆之心。”
  “尚厂公言重了,我只说有趣,没说认可。神玉当然只属于陛下。嗯……江耘人呢?”
  “他没拿神玉,蜂娘检查过了,我俩在场。”尚铭的耐心正在一点点减少。
  “他当时没拿,现在正去拿玉的路上,没准已经到手。”
  尚铭与李孜省同时皱起眉头,对这种说法都不怎么相信。
  “江耘没被囚禁吧?”胡桂扬问。
  “他是锦衣卫经历,前任首辅和司礼监怀公共同举荐,既然无罪,谁能关押他?”尚铭语气中略显不满,轻轻一挥手,“总之江经历没问题,胡桂扬,你得再给一个说法。”
  胡桂扬也学尚铭的样子轻轻一挥手,只是双手分不开,必须一块挥动,“没有别的说法啦,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请尚厂公立刻派人回城,看江经历还在不在。顺便找下己房的一名书吏,四十多岁,叫什么我不知道,一直掌管书房,江耘上任之后,这人交出书房,但是很可能还留有钥匙。”
  尚铭想了一会,突然跳出车厢。
  李孜省往门口移动,“无论你心里藏着多少秘密,无论你能引来多重要的人物,我都不在意。”
  胡桂扬双手托着下巴,笑道:“胡某这颗大好头颅,一定为李仙长留着。”
  李孜省也离开车厢。
  “谁给我解绳子啊?”胡桂扬叫道。
  没人搭理他,片刻之后,车辆重新上路,胡桂扬蹭到门口,将帘子掀开一角向外看去,只见一杆长枪正对着自己,急忙缩回去。
  “晚了一步,江耘肯定拿到神玉。”胡桂扬轻声自语,江耘朋友众多,遍布天下,他若想隐藏行迹,官府一时半会找不到线索。
  入夜之后,车辆果然停在西厂,胡桂扬被抬出车厢,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其它车辆,诧异地问:“袁茂呢?”
  十几名锦衣校尉谁也不回答问题,抬着胡桂扬送进一间屋了里,往地上一扔,随即出门上锁。
  “麻烦了。”胡桂扬喃喃道,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管事的官员不在,这些锦衣校尉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既不解绳,也不送饭,更不会答疑解惑,他们只求上司回来时,犯人还在,原样不变。
  胡桂扬翻身坐起,一点点蹭到墙边,倚墙慢慢站起,蹦跳着在屋中转了一小圈。
  屋子不大,空无一物,隐隐有尿骚味,乃是西厂用来临时收容人犯的地方。
  “麻烦了。”胡桂扬又说一句,回到墙角处席地而坐,等候消息,听得肚子里咕咕叫。
  房门声响,两人进来,其中一人道:“聊几句就行,可别动手,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
  “放心,我就是要问清自己为何受到他的陷害。”
  “好,我还得将门锁上,你想出来时,重重地在墙上敲三下,我在隔壁能听到。”
  “多谢。”
  一人出屋,另一人慢步走到胡桂扬面前。
  “是左百户吗?”胡桂扬笑道。
  左预慢慢蹲下,凑近过去,“瞧见没有?”
  胡桂扬仔细看了一会,“挨打留下的伤?”
  左预鼻青脸肿,显然遭受过毒打,“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神玉。”
  “别管因为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绑我的人是谁?”
  绑架左预时,袁茂、樊大坚都没露面,一察觉到行迹败露,绑架者立刻四散逃亡,因此整个锦衣卫都没弄清作案者的身份。
  “冤家宜解不宜结……”
  “屁话!”左预一拳击出,擦过胡桂扬的鬓角,正中墙壁。
  “你再敲两下,隔壁的人就要过来开门了。”胡桂扬笑道。
  左预收回拳头,掏出一柄匕首,轻轻抵在胡桂扬脖子上。
  “我若出事,隔壁你的朋友要搭上身家性命。”
  “算他倒霉,我赔上自己的命就是。”
  “他可不在乎你的……”
  左预手上稍稍加力,“此仇不报,左某誓不为人,搭上再多性命我也不在乎。”
  胡桂扬紧闭双唇,一个字不说。
  僵持片刻,左预将匕首挪开一点,“你想死得痛快?”
  “你想干嘛?”
  左预放下匕首,从怀里掏出一长条青布,往胡桂扬嘴上缠去,“让你别出声。”
  “神玉。”胡桂扬马上道。
  左预住手。
  “呵呵,想要神玉就直接说嘛,何必吓唬我呢?”
  左预将青布缠好,却没有系紧,“你声称神玉在我手中,我不能白受此冤。”
  “当然,而且神玉就该归你所有,不对,它本来就是你的,因为……因为你最想得到神玉,为此甚至放弃在东厂的大好前途。神玉本无主,唯志诚者得之,见过这么多人之后,我认为属你心最诚。”
  “在哪?”
  “我藏起来了。”
  “两厂的校尉为什么都去通州?”
  “通州?应该去追江耘和你书房里的那名书吏。”
  “陈逊?”
  “对,但消息是假的,我根本没将神玉放在书房……”
  房门又响,隔壁的校尉进来,“左百户,你得走了,上司随时都会回来。”
  左预起身走到门口,“你帮我一个大忙,我一辈子不忘。”
  “好说……”
  左预手中的匕首划过朋友的咽喉,扭头向胡桂扬道:“瞧我都做了什么,我已无路可走,拿不到神玉,就带着你一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