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第8节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谢青不但看了诗,僚友们也瞧见了。他不喜欢、不在意,才会对她使雷霆手段。
  小娘子心灰意冷,又见沈香温文笑望,红鸾星偏了偏,又要往她身上钻去。
  她止了眼泪,期期艾艾答一句:“是小女不懂事,给两位官人添麻烦了。”
  知她能想开,沈香也为她高兴。当即很给面子,笑道:“不麻烦,不过一件小事,小娘子切莫放在心上。”
  小娘子应了下来,又咬唇,问道:“不知您是刑部哪位官人?”
  “在下刑部侍郎沈衔香。”她施施然答话,全不见小娘子眼眸发亮,全副心神都要记挂在她身上。
  倒是谢青瞧个分明,同沈香道:“此前不是说要买石榴娇的胭脂品,送你表妹吗?正巧前边有个铺子,去瞧瞧吧,别让人在家府上好等。”
  “啊?”什、什么表妹?沈香懵了。
  比她更懵的是那一位小娘子,她今夜遭罪太多,一日失了两回的恋慕,心如刀绞。
  都没等沈香拜别,便福了福身,蓄满一大包泪,登上轿辇归家府了。
  沈香心里堵,看着小娘子逃之夭夭的背影,觉得旁人也挺憋闷。
  她忍了许久,还是问:“您为何说起表妹?”
  谢青似笑非笑,玩味答了句:“小香不知自个儿在外很招蜂引蝶吗?”
  “嗳?!”招什、什么?
  “看来是真不知情。”谢青的笑意更浓,“倒是我被小香带累,平白多了几分忧虑,心一直悬着。”
  沈香震撼,她又晕头转向了。
  谢青这话究竟何意?是指她在外拈花惹草,给他招致诸多风月麻烦;还是指他一整日挂心,担心她被外头的人勾惹呢?
  不管哪个,谢青都是大好人吧?他竟忧心佐官涉世不深,会被那些情场老手诓骗!
  他总这样保着她,只因那一门不得善终的姻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香破釜沉舟一般,问出一句:“舍妹已故去多年,为何您还未将婚事提上章程?即便没有中意的,也该多相看几家娘子。这般,才可能遇上美满姻缘,不是吗?”
  她知道谢青是多好的郎君,她同他今生缘分已断,即便自己没了姻缘线,也希望谢青能够圆满。
  谢青难得听她问起隐秘私事,眸中思绪微动,是旁人看不透的汹涌澎湃。火树银花,灯烛辉煌,星星点点粘黏发间,衬得郎君愈发俊美无俦。
  他于人潮中,与沈香对立,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意味深长地开了口——“谢某的亲事,须得小香点头才行。”
  沈香又被劈了一道惊雷,茫然抬起头。
  这一下,她冒进地撞入谢青那双春深似海的凤眼里,耳珠子霎时滚烫。
  心头战栗,一颤一颤,抖着她的神思。
  沈香深吸气,平复许久,哄劝自己:别着了谢青的道儿!
  他言下之意是:她乃未婚妻的大舅兄,即便他要娶嫁,于情于理也该同她点眼一句,如此才不伤两家和气。
  谢青是八面玲珑的郎君,做事无一处不得体的。
  只是,隐秘的欣喜渐欲泛滥。沈香罕见的,没有同谢青辩白,而是放纵这一句饱含深意的话在神魂里翻搅,久久不息。
  第8章
  陪谢青走了一段路,沈香又堪堪回过神来。
  她这样拿捏着谢青算怎么一回事?她扮作兄长沈衔香了,往后是男儿郎了。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不该有这些浓情的窃喜。
  沈香猜,应当是占有欲作祟。她同谢青自小有婚约,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该是她的。即便顶着这一具男子的躯壳,她把所有心绪都掩下,只留有对于谢青公差上的仰慕,那她的动机也足够不纯。
  时过境迁,这些心绪都没有存留的由头,站不住脚了。
  她该大方得体,放谢青去寻旁的人,不拘是以沈香的身份,抑或是沈衔香的身份来说。
  今日是个好时机,不要错过了。
  她鼓起一腔孤勇,抬手牵了牵谢青的窄袖。
  感受到衣上动作,谢青含笑回头:“小香有话要说?”
  “将来的家内,不拘身世,只要您有意便好。告不告知我都可,您能求个圆满,我总会应下的。”她迷惘地说话,心里又平白无故松了一口气,佯装轻快,“不好再耽搁您啦!舍妹都走了十多年了,这么老长的一段时日,若你身边有个知心人在的话,该多好呢。”
  沈香是吃过孤独的苦头,那么大的堂屋里,摆着尊贵规矩,下人也不敢上寝院安抚,无人同吃同住,就她一个人枯坐到天明,累了又睡下。
  谢青没了爹娘,定也怕一个人独处。可他到底不似她,没有路可以选。
  他前途大好,能挑一门好亲。往后红袖添香,夫妻举案齐眉,这般处久了,总能煨烫谢青的心。
  毕竟,他就是那样温柔的郎君,以真情能换他的真心。
  沈香圆领袍底下的伤口豁的又裂开一道缝隙,鲜血淋漓,痛感弥留许久,绵绵往四肢百骸钻,催得她鼻翼都生汗。
  沈香莫名想掉眼泪,可是无缘无故,多丢人呢!好比自己私藏了这么些年的宝贝,终是被抄家没入公中,再也收不回来了。
  听了她的话,谢青许久没有开口。
  气氛诡异地凝住了,彼此都心怀鬼胎,这一刻最不坦诚。
  谢青知她吃软不吃硬,柔声问:“那么,小香舍得吗?”
  “我吗?”沈香纳罕。
  “嗯。”
  她想了想,醒悟。谢青是说,她放任谢家这样一房好亲离去,会不会太亏?正经的算计,应当是再同谢家有攀扯,毕竟他如今都是刑部尚书了。
  他甘心被她利用?真是个好人啊。
  沈香苦笑一声,有什么好舍得、舍不得的?总不能从沈家旁支再挑一名小娘子给谢青作配吧?登不登对还两说,就是这么一对璧人成日里戳她面前,她也要不爽利了,何苦来的。
  思及至此,沈香又要为自己回护了——她都为家族峥嵘牺牲了这样多,就不要委屈她再见谢青与新夫人眉来眼去了,那她真的心都要裂成一片片的,有苦还无处说。她甚至下定了决心,往后若是谢青娶了妻,她就搬到外城去住,早起是麻烦了点,好歹心里舒畅了。
  这样一想,将来又是明媚可期的日子。
  沈香下定了决心,执意要斩断这些前尘旧事。
  她极力亲和温婉,做出满不在乎的样貌,“没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您能有合心意的人陪伴在侧,我会很放心。您又不欠我的,何必为了沈家耽搁自个儿的终身大事。”
  “是吗?”谢青的笑有几分伤,“我省得了,小香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好。”沈香的心像是被山蜂蛰了一下,骨头缝都冷到发酸。不过她今日做得很好,总算亲手……推开了谢青。
  她大大方方地笑,殊不知今日是她朝谢青笑得最多的一日。
  除掉了负累,便这样开心吗?谢青低眉,又弯起平静无波的唇角,尽数话语悄然藏入了腹中。
  沈香一腔肺腑之言倒是说得痛快了,脑仁回到身上,她又犯愁谢青会不会嫌她自作多情。
  保不准人家本就没为沈家“守节”的想法,她上赶着要去认。忒丢脸了,唉!
  沈香跟在谢青身后唉声叹气半天,惹得郎君轻轻发笑。
  “很苦恼吗?”谢青忽然问她。
  “啊?”沈香愣了一瞬。
  “要不要收回先前的话?”
  他开口,满满都是若有似无的隐喻,教人难懂,又像是已经足够清明。
  哪些话?她下定决心要推开谢家的话?这……朝令夕改,又不是孩童扮家家酒!她应该没有这么昏庸吧!
  “不、不了。”沈香推拒。
  “好,那便随你。”谢青仍是笑,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上许多。
  他们入了缘棠坊,点名要见柳无花。鸨妈妈操持起架子,手上香帕一甩,抖开几缕粉尘,不经意地笑:“每日来百八十个人,各个都说要见柳无花。楼子里的姑娘,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吗?都得拿缠头盘开门路,一点点叩问,打通人情的。”
  鸨妈妈好大胆子,竟不知今日来的是凶神。
  这一脚都踢官人面门来了,沈香哪里坐得住呢?她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摸出一枚制授官职时给的通官印,扣在手心里给鸨妈妈掌掌眼。
  后者一口气被小小的印子吓噎住了,哆哆嗦嗦请他们上楼谈话。
  官人的身份真是无往不利,平素难能见到的柳无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赶到他们面前。
  她还当官人们是专门瞻仰她美貌来的,特地换了衣、搽了粉,打扮得花枝招展。毕竟李佩玉好久没来,她为了生计,总得重新寻一根高枝儿吧!
  “官人,吃茶嘛!”柳无花还用她的老伎俩蛊惑官人,奉了一盏茶来,绵若无骨要往谢青衣上倾。
  建盏面子稍移,谢青那双笑不及眼底的冷情眸子已然睇过来:“手间若这般不中用,湿损了拜客的衣,那便剁了吧。”
  听得这话,柳无花哆哆嗦嗦把茶盏抿回了唇间,小心啜饮去了。
  她喝完一杯茶,沈香开口:“柳无花娘子,你同李佩玉是不是旧识?”
  “我哪里知道这些人呀!”她正要推搪,又见沈香丢出一条抱腹来,“这是你的,可识得?不认也不打紧,往你屋里头一搜,总有些李佩玉的赠物。届时你冒的‘欺瞒之罪’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柳无花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没了法子,只得蔫巴巴地答话:“是,李参军确实是奴的恩客。”
  沈香也是官场里浸渍的人物,做事虽没谢青那般干练,对付一些赖皮却绰绰有余。
  “那好,你禀我,这段时日,你同他相处,可有哪处不对劲的?譬如他有没有和什么人有口角,又或是有什么仇家?”
  柳无花不想同官人们过多纠缠下去,她左思右想,把知晓的事都说了:“李参军谨慎得很,就连名头都不让我拿出去显摆,更不会对我讲这些事了。哦,官人们问起,我倒是记得一桩。”
  “你说。”
  “两个月前的一日,李参军起了意头,在外奔波时也先来我这处寻个纾解,也是那时,让我难得瞧见一回他的差事。”
  柳无花记得那日,李佩玉直愣愣闯进来,都没等她说还有恩客在外头等着,便牵她的手要作怪。
  舒畅感直冲天灵盖,李佩玉被她乱了心神,抖出怀里的事物,竟是一大摞美人儿的小像!
  她吃了味,嗔怪:“怎么?郎君有了我还不够,还要寻其他姐妹呀?这么多小娘子,你也受用得过来?!”
  李佩玉藏起那些画册子,笑道:“这可不是你这等脏货,都是良家子呢!”
  他没耐心哄柳无花这样红粉窟里的姑娘,横竖都是花钱消燥气,又能有多少真情?爱上一个妓.子,说出去不嫌磕碜吗?他待她已经足够好了,至少还收她的腌臜私物,带回家中赏玩呢!
  这话听得柳无花心头火起,却又没奈何。
  她使性子哼了声:“又不是官家选妃,哪有这么多待字闺中的良家子给你临摹?!少糊弄人,定是寻了别处可心乐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