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天骄(科举) 第179节
  名分先定下,仪式和宝册以及金印延后再给。还有太妃们的安置情况,以及还未成年的皇子皇女们的安排,福王心里都有了成算,又把还在别院圈禁的宁王和平王放了出来,让他们来给正宁帝哭灵,送正宁帝最后一程。
  正宁帝最宠爱的,就是曾经的太子、宁王和福王三人。宁王一看到正宁帝的棺椁就崩溃了,伏在棺椁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回忆正宁帝这些年对他种种偏爱,平王跟着默默流泪,时不时用余光觑一眼福王的神色。
  亲爹当皇帝和兄弟当皇帝有着本质的区别。即便他们被圈禁,对福王没什么威胁,但谁知道福王对他们是怎么想法呢?起码亲爹当皇帝时,他们不用担心一家老小的性命问题。正宁帝心软,再怎么恼他们,都不会对他们起杀心,福王可未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平王又是一声叹息,唯有认命,主动请求前去为正宁帝守皇陵。
  宁王哭得真心实意,没有平王那么多的小算计。一听平王的提议,宁王想到自己这些年干出的让正宁帝伤心的混账事,同样嚷嚷着自己也要去守皇陵。
  福王被宁王外放的情绪所感染,本就伤心,又伏在棺椁上痛哭一场,觉得正宁帝估计也想这两个圈禁后就没见过面的儿子,也就点头应下了此事。
  平王暗暗松了口气,宁王继续垂泪,大把大把为正宁帝烧纸,真心实意地给福王磕头,谢过福王恩典。
  有《大齐日报》不断刊登朝廷的各种政策,又是破处迷信避免百姓被骗,又是给足赈灾钱粮,给士兵补贴粮饷,还都把具体数目登在了报纸上,有人拿着报纸状告贪官偷截钱饷,官府不但受理,还重判。再加上正宁帝在位期间对官场的贪官污吏的大清洗,正宁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极佳,甚至快要赶超太/祖。毕竟太祖时代离大家的生活已经有了点距离,大家更多的是受了正宁帝恩泽。
  京城百姓听到丧钟后,家家户户挂白幡,哭声震天。大臣们也对这位勤勤恳恳,既仁慈又不缺冷酷的帝王评价极高,最终给正宁帝谥号为“文”。经天纬地曰文,慈惠爱民曰文,这是美谥。福王一心想给正宁帝最好的,在给正宁帝定庙号的时候,福王果断选了“仁”字。
  正宁帝登基后的所作所为,也当得起这个“仁”字。
  胡阁老等人也没意见,于是正宁帝的谥号和庙号都这么定了下来。日后再称正宁帝,可以叫他齐文帝,也能叫他齐仁宗。
  二者都是美誉,正宁帝勤勤恳恳大半辈子,所求的身后名,终于如了他的愿。想必正宁帝泉下有知,也该欣慰地合上眼。
  萧景曜原本打算过完上元节就动身去闵州。现在肯定是去不成了,怎么着也要等办完正宁帝的葬礼再说。
  福王更是截了萧景曜,让萧景曜暂时留在京城,顺便把萧景曜抓过去当壮丁。
  现在所有的政务全都由福王处理,福王每日哭灵,还得处理朝政大事,又要审查后宫之事,忙得脚不沾地,自然要薅萧景曜的羊毛。
  谁让萧景曜的工作能力太过优秀,什么事到了他手里都能轻轻松松解决。不抓他当壮丁抓谁?
  对此,福王一点愧疚都没有,还对着萧景曜叹气,“你快点期满回京,内阁给你留个位置。再过些年,你就是我的首辅啦!”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认真道:“福安港口已经将闵州的经济带动起来了,臣想在闵州多留三年,好歹借助这股东风,将整个闵州的经济都盘活。既然臣是闵州总督,就该尽最大努力,让闵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福王顿了顿,只能叹气,“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程。”
  真以为人和人的感情永远都是牢不可破的呢。一去就是五年,平时只有书信往来,再加上年底回京述职见个几面,再深的交情都能冷淡下来。
  更别提福王当上皇帝后,围在他身边讨好奉承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萧景曜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同福王像现在这样亲近?
  萧景曜是真的无所谓,也相信福王并不会这么凉薄,更重要的是,萧景曜相信自己的实力。
  要是把闵州经济盘活一大半,闵州百姓的生活水平飞升一个度。这样的功绩都不能入阁的话,要么就是朝中大佬频出,萧景曜自愧不如,要么就是福王的天赋点突然消失,还眼瞎心盲,怎么阻止大齐发展他就怎么干。
  显然,这两种情况发生的概率都能忽略不计。
  福王挑眉看着萧景曜,“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萧景曜坦然回望福王,“没有这般本事,怎么能进内阁?”
  “先帝曾经问臣,臣会不会是殿下的良臣。臣想用事实告诉先帝,臣是。”
  福王朝萧景曜伸出手,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你我非是君臣,还是好友。”
  萧景曜伸手回握住福王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年轻人的锋锐朝气扑面而来。
  福王是个孝顺儿子,正宁帝特地提出薄葬,福王不好违背正宁帝的意思,就按正宁帝叮嘱的那样,没往他的皇陵里放多少陪葬品。
  但福王又担心正宁帝在地下日子过得清苦,悄悄对萧景曜说道:“我这么喜好享乐的人,以后肯定不薄葬。到时候我就让人准备两份丰厚的陪葬品,一份烧给我,一份烧给父皇,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父皇在地下手头不够宽裕。皇祖父那样冷酷的人,就算陪葬品再多,也不会乐意分给父皇,还是我最孝顺!要不我现在就让人在我的皇陵里给父皇烧些东西下去?”
  萧景曜有被福王的脑回路给惊艳到,啪啪给福王鼓掌,一时间竟不知道福王到底是信这个还是不信这个。说他信吧,他又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皇陵,那皇陵才刚开始挖呢,他就惦记着烧陪葬品了,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兆头不好。说他不信吧,他又担心正宁帝担心得跟什么似的。
  就很难评。
  正宁帝的葬礼之后,便是福王的登基大典。
  萧景曜原本想去闵州,又被福王拦下,借口其他地方没有总督,地方官员也能将公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萧景曜不在闵州,闵州也翻不了天,大不了萧景曜回去后再来一波大清洗。
  萧景曜已经不想去猜测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具体形象了,闻言只是给了福王一个礼貌的笑容。
  福王在礼部呈上来的一系列年号中,一眼就瞅中了“永嘉”俩字儿,说这俩字儿吉利,就这么正经又不太正经地定下了自己的年号。
  从此之后,福王便是永嘉帝。
  开创大齐盛世巅峰的一对君臣隔着丹狴遥遥相望,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正宁帝。
  便是为了让正宁帝见到先皇们可以好好吹嘘吹嘘,他们也该兢兢业业处理政事,好叫正宁帝安心。
  这一年,属于正宁帝的时代落幕。
  永嘉元年到来。
  萧景曜这次离开京城,从研究院薅了一半研究员一同去闵州。还带上了蒸汽机做动力的纺织机,据随行的一部分研究员透露,他们已经掌握了做纺织机的技术。到了闵州,只要给他们一个搞研究的地方,他们就能一比一复刻新型纺织机。
  萧景曜对此表示很欣慰,大力给他们画饼,说是只要能复刻出纺织机,一定给他们记一功,他们若是想当官,就能凭借功劳参加萧景曜设置的考核,考核合格者,就能去闵州各府县任职。
  不想当官的,萧景曜就折算成银钱或者积分,积分高的,能优先申请研究经费!
  这话一出,沉迷于搞研究的研究员们眼睛都绿了。众所周知,搞科研是个烧钱的活。哪怕研究院背靠朝廷,有国库和正宁帝的私库补贴,研究员们也不能畅所欲为地进行研究,得控制经费。
  后来研究院人数暴增,申请研究经费都成了难事。他们乐意跟着萧景曜去闵州,还不就是看上了萧景曜那一手搞钱的本事,闵州又坐拥福安港口,富得流油,不为银子发愁吗?
  去这样富庶的地方,才能有助于他们进行研究。
  看看段研究员,现在已经在造船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想也知道,这次大齐开海禁,两位王爷领着一帮人出海同海外之国建交,史官肯定也会提一笔段研究员。
  这种青史留名的机会,谁不想要?
  想要?跟着萧总督肯定没错!
  萧总督,助力每一个青史留名的梦想!
  萧景曜则美滋滋地盘算着,纺织机大规模面世后,需要多久时间,可以解放闵州的手工业的生产力?
  改良农具搞起来。给农户们减轻负担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生产力提高后,才能着手盘活经济。
  闵州可是萧景曜当一把手的地方,想要凭借治理闵州的功劳入阁,萧景曜必须干出一番让人闭嘴惊艳的政绩来。
  第108章
  萧景曜到闵州时, 已经进了夏季,春耕早已结束,只是沿途百姓也没有歇息的时候, 还是在田间地头劳作,或是担着水给庄稼菜地浇水,或是挥舞着锄头给庄稼菜地除草, 间或逮着窝偷庄稼的田鼠,还能给家里添个肉菜。不仅如此, 田鼠喜欢藏粮食,掏了个田鼠窝, 还能得到一点儿粮食, 也算是意外之喜。
  又有养蚕绩麻的妇人, 种了高高绿绿的桑树, 精心伺候着, 等着给蚕摘口粮, 就盼着蚕吐出更多的丝,让她们能织出的布。
  乡村地头, 鲜少有真正空闲的时候。
  小汤包跟着萧景曜从京城到闵州, 又从闵州到京城,都走的是这条官道。小家伙记性极好,同样黄秃秃的路,两边的景色也因季节不同而出现了变化,路上休息时,小汤包竟然还能十分肯定地对萧景曜说道:“我记得这里,再往前走, 应该就能到鄞口驿站,我们上回去闵州, 就是在那儿歇息的!”
  随行的研究员们都惊了。他们也算是聪明人,只是天赋点没点在科举考试上而已。现在在研究院终于可以一展所长,来往者皆是朝廷命官,又能跟随名师学习,做研究,自信心更是蹭蹭往上涨。
  能搞科研的,智商就不可能低到哪儿去。
  这样一帮天才聚在一块儿,哪怕平日里不怎么擅长人际交往,这会儿见小汤包如此机灵可爱,也不由被惊了一下,“小公子满打满算,也就走了两次这条路吧?”
  若是路途短也就罢了,记性好点也能记住。但京城到闵州三千多里路,这孩子要是全部都记住了,连中途要到哪个驿站歇脚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未免也太过逆天!
  小汤包感受到其他人震惊的眼神,顿时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昂着小脑袋,绘声绘色为大家讲解起他去年从京城到闵州的见闻。
  小家伙也不知道遗传了谁的口才,不到四岁却口齿清晰,说起故事来抑扬顿挫,不仅条理清晰,还十分有节奏感,再加上小孩儿特有的童真童趣,哪怕他是坐在马车里远远地瞧见了一头牛,都能把这事儿说出花来。
  新考进研究院的研究员,大多都是年轻人。见了小汤包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的。见萧景曜神色温和,有人便大着胆子朝着小汤包伸出了双手。
  这个动作可太熟悉了。小汤包一看就知道这是对方想要抱抱自己。嗨呀,作为一个太受欢迎的小朋友,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
  小汤包抬头瞅了瞅萧景曜,估摸着萧景曜对此没什么意见,便大方地向对方张开了双手。
  年轻的小哥哥们这么喜欢他,他也不能让大家伤心呀。聪明的小汤包已经知道爹爹把这些人带去闵州,是要干大事的。为了让他们认认真真干活,小汤包觉得自己给他们抱一抱也没什么关系。他这是在帮爹爹,绝对没有想认识新朋友的意思!嘿嘿,听说这一堆研究员来自五湖四海,也不知道他们家乡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小汤包想到自己在闵州吃到的好吃的就忍不住吸溜口水。再想到大齐总共有193个州,小汤包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吃到的好吃简直太多了。就算一年吃遍一个州的美食,他能活到一百岁,都没办法把大齐所有州的美食都吃完。
  笨小孩还在做数学题,聪明的小孩儿已经算完题开始开动脑筋啦。要是提前打听好各地都有什么好吃的,等他长大后,照着这个各地名家菜谱小吃去逛一逛,肯定能节省许多许多的时间。爹爹说了办事要讲究效率!到时候他一年就吃遍十个州的美食,区区193个州,也就吃个二十年而已。根本不用担心,人死了,各州美食还没吃完的悲惨事情。
  小汤包肚子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几乎要崩到研究员们脸上。奈何研究员们是第一次同小汤包接触,只感受到了小汤包沉甸甸的分量,不知道这个实心崽崽满肚子算盘,已经在提前为他吃遍大齐的梦想做准备了。
  做计划要趁早,早早记录下来才能把这本各州特色美食给记好。正好记到他长大,能单独出门的时候,他就能按着这本书的记载到处跑啦!一点都没有耽误时间!
  小汤包更开心了,觉得自己绝对是世界上最懂办事效率的崽崽没错了!
  骄傲!
  小汤包窝在那年轻的研究员怀里,笑得跟只偷了油吃的小老鼠似的。
  萧景曜一见他那副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心里肯定在憋什么奇奇怪怪的主意,笑着对有些紧张的研究员说道:“这小子抱着挺沉,你们可别太惯着他。”
  研究员们不听不听,谁能拒绝一个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实心崽崽的卖萌呢?反正研究员们做不到,当下就一拥而上,将小汤包围得严严实实的,有机灵的,从自己带的包裹里掏出了糖块开始投喂小汤包。
  投喂孩子这事儿,只要有人开头,跟着投喂的立马就会有一大堆。再加上小汤包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还吃得特别香,跟个小仓鼠似的,捧着点心果子和肉干啃得老香了,看得其他人也忍不住食欲大动,就着小汤包的吃相都多吃下了一块干粮。
  和大家的关系拉近之后,小汤包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睁着一双承袭自萧景曜的瑞凤眼,满眼期冀地看着研究员们,脆生生地对他们,“我听闻你们来自五湖四海,那你们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吗?京城的驴打滚,烤鸭都特别好吃,闵州的虾蟹鱼等海货更是鲜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掉。只可惜我爹说蟹寒,不许我多吃,一次就给我吃两条腿,他一个人就可以吃四五只,真是过分!”
  小汤包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不仅这样,他还能忍心让我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吃。有这么当爹的吗?”
  研究员们看看小汤包,又看看萧景曜,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压着嗓子安慰小汤包,“蟹确实大寒,吃多了容易肚痛,萧总督这是爱子心切。”
  小汤包挺了挺肚子,更加骄傲了,“那是当然,爹爹最爱我了!”
  众人:“……”
  还以为萧总督和小公子的父子情岌岌可危,合着是他们想多了!看看小家伙这骄傲神气的小模样,不知对萧总督有多崇拜呢。呜呜呜,这样的神仙儿子他们也想要!
  想偷!
  有消息灵通的研究员猛然想起来自己隐隐听到过一点点传闻,说是顾将军府的小公子总想把萧总督的儿子偷回将军府,为此和萧总督斗智斗勇,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本以为这是别人传的谣言,如今一见小汤包这般机灵可爱的模样,这位研究员心中已经信了九分。哪怕是他这样现在无心成家只想做研究的,见了小汤包后都想把他偷偷抱回家,更别提经常被小汤包可爱到的顾希维了。
  一行人中还有成婚生子的,这会儿都目露憧憬之色,不知道他们日后能不能撞大运,能生出一个像小汤包这样讨喜的孩子来。
  小汤包还在认真地等着大家的回答呢,仗着记性好,还催他们,“你们说的,我到了驿站休息的时候,都会好好记下来,等我长大了,就一一寻过去吃遍这些好吃的。你们当大人的,可不许骗小孩子!”
  众人更是忍俊不禁,笑完后又羡慕了一下小汤包的记性,原来过目不忘的本事也能代代相传吗?老天爷你好偏的心!
  虽然小汤包年纪还小,但研究员们都已经能确定,他日小汤包定然也会在科举考试中一鸣惊人,未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这样讨喜的性子,干什么不会成功呢?
  研究员们倒也没骗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笑着对小汤包说起自己家乡的美食来。好在他们都出自小有资产之家,不然也没办法支持他们脱产搞研究。这样的人家,日常吃穿用度肯定不会差的,当地美食基本都吃了个遍。现在同小汤包说起来,个个儿眉飞色舞,说得小汤包更是不停地咽口水,时不时往嘴里塞点零嘴止馋。
  可恶,他怎么就不能一下子长大,然后立马就吃遍大齐呢?
  小汤包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深深叹了口气。
  殊不知他这么个小不点,学着大人的模样皱眉叹气,又将人逗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