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人间七大苦,皆由阴炽盛。领纳分别,使诸苦转本加极,想阴炽盛,想相追求,而有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小和尚看得明白,想得明白,但他终是有慧根之人,否则就不会得他的依止师如此看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的依止师答应了收留她,但晚琉光惨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日后能忘得掉然后安然度日?
  这样做的话,大抵连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她还要去找莫谨,此时他身在帝都城的争权漩涡之中,已经彻底与莫氏断裂,但镇和将军与他非亲非故,说到底,对他的厚待终究离不开利用二字。
  莫谨即使能够全身而退,但倘若日后他知道今日所发生之事,又该何去何从?终归,自己是要去找他的,告诉莫瑾,他还有一个可以彼此依赖信任的亲人。
  莫菁挨在冰冷的石壁,看着眼前的篝火重重,双手捂着胸腔左方,感觉着这里的脏器在跳动,心中是思绪万千。
  山上的温度越变越凉,等着火堆柴火换了一轮又一轮,等着挨在身前的少年阖上自己的双眸。
  直到晨光接近熹微,面前刚烧尽的火堆还有余热,跳跃着火花,旁边的少年容颜早已嵌入了深深睡意,狭长的眉眼,沉目长睫。
  这样的时辰是人类最容易疲惫的时间点。
  莫菁起身,轻声凝息,小心翼翼。
  小和尚是年少无知,尽管他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正值志学之年的少年。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青葱感情自然是有的。
  反倒是自己,一个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如今却在这边摇摆不定。但有这样一个人,从年少时就宠着自己,爱着自己,任着自己欺负却无怨无悔,谁又会不动心呢?
  终究,她莫菁不是草木。
  但,这份感情终归年少,难得,却是可以割舍。
  王安放过她,但外面找她的人不见得少到哪里去。倘若是王安先找到她,他或许会遵循承诺放她一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小和尚;倘若是红衣女子找到她,那么想必,无论是小和尚或是她,红衣女子都不能放过。思来想去却觉得,自己离开小和尚才能让他安全的机会多增几分。
  她已决定,不能再连累他了。
  他的人生应该如同他的依止师所希望,清澈如一泓清泉。
  洞外的冷风摇曳着,朦胧的树影,山风摩擦过枝叶,唰唰作响,破晓时分的山径,格外阴森,栖息的飞禽被莫菁一路急促的脚步惊飞,低沉的鸦叫声给原本万籁俱寂的山色添上一份阴森。终于,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莫菁看着不远处的断崖,忽然唇边勾起轻微的笑意。
  她果然还是躲不过。
  看着四面迎上来的杀手,恍若四道光影,快得离谱。一步,两步,三步。又是泠泠的刀光亮起,只不过比起之前的王安,多了一份决断,多了一份狠戾。
  她看着不远处媚笑的女子在夜风之中红衣翻飞,宛若惊鸿。
  终究,自己缺少了一份运气,
  断崖的距离,千钧一发的危难之中,不知道能不能让一个人勘破生死?
  “素丫头!“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无意识地下坠,却恍惚听到小和尚的声音,只觉得他在喊自己,夜风中破碎残缺,哽哽咽咽的呼唤,却又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少年醒来之时便察觉到莫菁不见了,想来,却觉得她一定是要离开自己了。沿着山间的小路一路找寻她,心里害怕找不到却又害怕找到她。怕最后自己所能找到的只是一具发冷的尸体。
  未曾发现,如今这种情景,让泓澈觉得比只能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还要让他觉得可怕。
  莫菁睁开眼睛,看着伏在崖边的少年那苍白的面容上往日那充满沉稳清秀的眸子布满惊恐痛苦,纤细的手,纤细的指骨一寸一寸,死死地扣紧那地面。两人面对的却是断崖下骇人的距离,甚至于,只有蔼蔼的山气而望不到底,然后只能下坠,下坠,渐渐地看着他小成一个黑点。
  她终于要哭出眼泪来,傻瓜和尚,你一定别死啊。
  此时,破晓的第一曙光已经升起,山间还带着湿气,无银与其余几人立于周边,却见身后有颀长的身影渐近。
  无银转身一看,看到王安身前的贵族公子。一时媚笑,双目含情,轻唤一声:“夫君。”
  来人玄衣轻裘,攒金纹样紫绶带紧束腰间,剑眉星目,眸中带着锐利的冷气,矜贵十足。
  男人走过去弯下身子,低头扯过少年的衣领逼迫着少年抬起头来。
  泓澈此时缓缓抬起头来,空洞无一物的眼神,细长的眉目恍若夜中的泠泠盛开的优昙花,目光锐利却又透着切切的恨意。
  男人却不以为意,伸出手勾住少年颈项间的玉锁细细审视,邪气一笑:“不负孝恭顺太后所望,吾终于找到你了。”
  闻言,少年目光不复慌乱,瞳仁幽幽,抬眸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唇微勾,在诡魅的夜色中闪出一丝凛冽如刀锋的微笑:
  “既然要我回去,他日,可莫要轻言后悔二字呀。”
  莫菁呆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期间只能靠着用双手着力慢慢攀爬到山野路间的周边摘下野生的果子维生。
  她从断崖处掉下来的时候,本来心中思绪着也许会就此死去,但也可能藉由此次机会回到现代。却不料,途中被一些横生的树枝减了阻力,从高不见底的断崖掉下来刚好是沿途东流的水河,只是刮伤了身子,落地时摔断了腿,竟大难不死让自己活了下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不死的跳崖定律?她冒着冷汗心里自嘲。
  但腿骨折断,断处扎进了血肉,动一动都会痛得让她直冒冷汗。在现代,莫菁学的专业是药学,也懂得些急救措施,咬牙拖着腿在附近找些识得的止痛草药,咬碎了敷在伤处,在再拿些较大的树枝和藤蔓绑在折断的腿骨处,固定住伤处,当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愈发地苍白。
  嗓子疼得厉害,便找了当作拐杖的树枝,一路扶着岩间去找溪流。
  但哪有如此简单就找得到?尽管莫菁在这花果山住了许久,但从未到过此处,环境不熟悉,路也不熟悉,加上如今,每走一步路都觉得腿伤处痛如骨髓,走不了多远。
  明知道如今腿部受伤不能移动,但想及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下来寻找她的尸首,莫菁心里又急,又想到落崖时,小和尚的呼喊,心中一痛,只盼着小和尚落入他们手中能保得一条命,残了废了也无所谓,只要能等到自己回去找他。
  心说,倘若小和尚死了,自己就是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