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她奔去
  “我帮你。”
  钟虞行动快过思考, 急忙问他:“你要做什么?”
  她的确对陈婉和石田诚有着憎恶似的情绪, 可那更多是记忆的影响加上她自己的观感。毕竟, 她没能把这个世界的父母当作自己真正的亲人。
  傅聿生当然比他们要重要, 也比所谓的“复仇”更重要, 她当然不愿意他为了自己而惹上什么麻烦。
  “这种人交给警察署也会被领事馆的人给保下来, ”傅聿生起身至一半时漫不经心似地将匕.首狠狠插.进石田诚的大腿, 然后背对着她直起身,“所以就让他先吃点苦头吧。”
  他垂眸冷冷看着石田诚鲜血汩汩涌出的腿,敛去眼底的戾气, 然后从裤袋里抽出折叠整齐的手帕嫌恶地擦去手上沾染的血迹。
  “阿争,把人送去警察署,记得‘提醒’领事馆的人秉公处理。”
  阿争应声, 将痛到抽搐甚至意识模糊的石田诚从地上拖起来。
  钟虞沉默地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然后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便转过身来,朝她笑了笑, “走吧。”
  “领事馆的人会不会找你麻烦?”她问。
  傅聿生脚步一顿, 失笑, “他们还不敢轻易动傅家。”
  “那就好。”
  话音刚落, 钟虞就被男人单手抱在怀里, 他摸了摸她头发, 叹息似地笑着说:“傻。”
  她心里一瞬间涌上来各种滋味,却什么也没说,垂着眼靠在他胸.膛上。
  傅聿生感觉到怀里人的小动作, 忍不住揽紧她的腰, 抬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夜幕中某一处。
  他原来的打算是,如果自己真的在战场上遭遇什么不测,希望她能够很快忘了自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在离开这种安定生活以前,他还需要为她再多做点什么。
  他需要尽量确保自己在离开以后,她也能过着不必担心难过的安定的生活。
  远离流言蜚语,远离不怀好意的人的觊觎,远离动.乱。
  而现在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陆家。
  *
  原本随着陆充的死而一夜之间大不如前的陆家,这一次彻底倒下了。
  报纸上满满一大块版面将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激得满城人义愤填膺——
  陆家与前日本领事加藤幸川勾结,谋害驻南航校学生与德国教员、欲破裂航校与援助方友好关系,另还妄图操纵航校,为日本人大开方便之门。
  而就在这一则消息的下方,还刊载了一条“披露”的文章。
  这位匿名撰稿人揭发了陆家二小姐的所作所为,“杀人未遂”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看见这篇文章的人无一不惊讶,毕竟陆家虽才来到钰城不久,但陆琼玉已经是名媛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学历高、家世好、容貌出众、谈吐淑女、见识也足够广,种种优点堆砌在一起,使得她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有了不少拥护者,不少人以被她邀请做客和赴宴为荣。
  然而现在却被披露出这样一桩丑闻。
  这篇文章刚刊登出来时,有笔者立刻抨击那位匿名撰稿人,说他是胆小龟缩之辈,只敢匿名造谣说人是非。结果第二天,满城的人都知道警察署的人将陆琼玉带走拷问了。
  一时间,众人哗然。
  最后定案时,陆家众人,尤其是陆充与陆琼玉父女两人,已经犹如过街老鼠,光是提起名字便能让人厌恶万分地唾弃一番。
  至此陆家名声已经彻底被碾进尘土里,陆家长子陆琼朗为自己妹妹脱罪无果,最后只能一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了钰城。
  这些事,就算钟虞不想知道也难。
  因为每天清晨,阿争都会带着报童送来的新报纸笑嘻嘻地走进客厅,然后替某人邀功似地大声朗读这些消息。
  钟虞边吃早餐边听他念,眼里总是不自觉就带着笑,脑海里则浮现出某道身影。
  又一日,报纸上刊登了两名日本人获罪的消息,这次钟虞没再等阿争念,而是自己先一步把报纸接过。
  报纸上不仅给出了两人的姓名,甚至还贴出了两张半身照片。
  钟虞冷眼看着照片上石田诚萎靡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接着目光下移,看向下面那两行字。
  处死。
  她抿了抿唇,放下报纸。
  她知道,如果石田诚没有犯下侮辱中国妇女的罪,仅因为和钟家的私怨和他平时那些七七八八的恶行,傅聿生可能会下手更狠,也有可能直接杀之而后快。
  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将其罪名公之于众,也是为了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现在这个局势下能将这两人的罪名公开且将其处死显然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那天他对阿争说的“提醒”,其实就是向领事馆施压吧。
  恶有恶报,大快人心。她很感激他。
  至于陈婉……
  “阿争,”她转头将报纸递过去,“你帮我把这份报纸送给一个人,记得一定要强调是我送的。”
  “好的,钟小姐。”
  钟虞就在家里耐心看着书等,没一会阿争就回来了,看得出他还是有些好奇,但她没问也没有主动解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送去这份报纸之后,直到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钟虞也再也没见过陈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眨眼又是小半个月过去。
  这期间钟虞和傅聿生一直没能见面,直到某天她忽然收到一份邀请函。这份邀请函从信封到信纸,都比上次联谊会的那封更加精致考究。
  她仔细打开,还没来得及将整封邀请函通读一遍,最下面那一行字边率先闯入视野里。
  “驻南航校第三期毕业典礼,恭请诸位飞行员亲友光临。”
  毕业典礼?
  钟虞抬眼从邀请函最开头开始看。通篇看下来大意是说本期飞行员培训到此为止,为勉励学生且展现培训成果、让家属支持这项工作与决定,决定在毕业典礼当天将入校参加典礼的权限开放给飞行员的家属和友人。
  航校绝不可能绕过飞行员本人的意思擅自发放邀请函,所以一定是先让飞行员先上报了亲友名单。
  亲友……
  钟虞握着信纸笑起来,往后仰靠在沙发上,信纸遮挡住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眼。
  所以,在他心里,她是以哪种身份被邀请过去的呢?
  家属?还是朋友?
  然而毕业典礼的前一天,钟虞却收到了另一个意外的消息。
  “你说让我一起去?”她诧异地看着阿争。
  阿争点头,“太太是这个意思。说是既然要去,分成两路像什么话。还说如果钟小姐愿意,到时候便让傅家司机先过来接您,再一同汇合。”
  钟虞点头,“好,替我谢谢傅太太。”
  她当然能感觉到傅太太对于自己和傅聿生之间的事那种日益放任的态度,但是邀请她一起出席毕业典礼则是怎么也没想到的。
  不过这的确是好事一桩。
  第二天一早,钟虞早早的就醒了。
  从前她参加过太多社交宴请的场合,到后来已经麻木了。然而这一次她脑海里却久违地涌起一种兴奋和期待来,这种感觉甚至让她错觉自己有些紧张。
  她想大概是这次毕业典礼的意义太不同了,和从前她身处的那种只需要虚与委蛇的情境完全不同。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但不妨碍她清楚这个时代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她会因为能看到未来将投身于大义与硝.烟的一群飞行员而格外触动。
  当然,更因为这群人里还有傅聿生。她和他之间建立起了这种亲密的联系,这种联系也加深了这种感慨。
  她有条不紊地洗澡,打理弄干的头发,然后脱下睡袍换上准备好的洋装,坐在镜子前仔细描眉画眼。
  十点钟,傅家司机准时将车开到了楼下。
  ……
  能第一个去试飞新一批的战机,向来被航校的所有人视作一种荣誉,更何况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有这样机会的,从来都是每一期飞行员中最拔尖的那几个。
  降落成功试飞结束,周围传来欢呼喝彩声。两架崭新战机稳稳停在停机坪上,两道身影分别从登机梯上利落地一跃而下。
  傅聿生隔着一段距离,跟站定的聂路鸣遥遥对视一眼。
  两个人目光里都带着点较劲和审视。
  其他同期的学员一拥而上,将他们两个围住,要么艳羡地拍拍肩,要么就忙不迭勾肩搭背。
  “可以啊你们两个。”
  “新战机感觉如何?”
  “欸,你们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呢,今天这个时候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嘛!”有人忽然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哄笑起来,“对对对,聿生,你艳.福不浅啊。”
  傅聿生挑眉,“什么?”
  “嘁,还装?”有人撞了撞他的肩,“你自己看啊!”
  他抬头,从同伴避让开的空隙里望过去,接着一怔。
  停机坪占地不小,东南角用半人高的围栏隔出一片休息区,此刻有许多人正站在那里。
  站在最前的那两个人他都认识,也很熟悉。一个是他的母亲,而另一个……
  傅聿生忽然勾起唇角笑起来,得意愉悦到有些肆无忌惮。
  “哎哟,”有同伴故意阴阳怪气,“我说傅大少爷,您老把我的牙都给酸倒了。”
  周围立刻哄笑起来。
  “情场得意?”聂路鸣忽然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
  傅聿生故意云淡风轻地转头,眉眼间的得色毫不收敛,“的确得意。”
  聂路鸣气得暗咒一声。
  也就一个月左右之前的事,他还跟那个盖露一起打过网球呢,还英雄救美来着,结果好事又让这人给占尽了。
  他轻哼一声,擦着肩从傅聿生身侧走过时扔下一句:“现在想想真是白费力气,我跟你小子较什么劲,有那个功夫不如到时候多炸对方几架战机。”
  傅聿生盯着聂路鸣的背影轻嗤一声,笑了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休息区。
  站在那里的女人垂首笑着听身侧的妇人说话,看上去格外温柔。
  像是怒放的玫瑰收敛着披上一层白纱,伪装成了秀气的月季。
  这一瞬间,他眼里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一切,满心满眼都只剩那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几秒后女人似有所感地转过头,两人相隔着几十米远,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对方。
  慢慢的,两个人脸上的笑意都越来越深。
  傅聿生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
  忽然间,他迈开腿大步向她走去,一直目光灼热地牢牢盯着她,步伐越迈越快,最后直接一勾唇迎风大步跑了起来。
  而他身后,骤然爆发出充满善意的起哄与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