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只蝉
  “你就住在这里?”
  秦沐风的驻地就在离悬云宗不远的一处山头, 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悬云宗的影子。
  秦沐风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先将就住一段时间, 到时候哥带你住大房子, 过好日子。”
  秦惊蝉一愣。这话,在她小时候,秦沐风也说过。那时候秦沐风带着她还在外流浪, 她身子弱, 而秦沐风也还年幼,过得很是艰难。秦沐风背着她,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嘴里就念叨着这话。
  她没想到自己还记得, 就像是深深镌刻在她的神魂里, 细细一想, 就历历在目。
  于是她也笑着说:“好。”
  其实这地方也没什么不好。修士的住所很多时候都是在山上随意刨一个洞出来, 连床都可以没有,一个可以打坐的蒲团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秦沐风这里虽然也是在山头上开凿的洞府,但是里面布置得比她那小木屋还要精致柔和, 一应用品俱全, 甚至还有一架漂亮的梳妆台。
  秦惊蝉拧着眉看着这粉红飘逸的房间, 颇为无奈地说:“哥, 为什么又是粉红色?”
  “虫虫不喜欢吗?”这房间是他亲手布置的, 东西都是他亲手挑的。属于他直男的审美让他觉得, 女孩子嘛, 粉粉嫩嫩的多好看。
  兄妹俩太长时间没见,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管幽踹了房门,才得以回到秦惊蝉身边——它也很想小蝉的好不好, 不同于裴丛这些年能一直陪在秦惊蝉身边, 它也有很久很久没见到她了。
  至于秦沐风这个便宜契约者,有多远就踹多远。
  然后久别重逢的打闹,被突然的闯入者打断。
  秦惊蝉看着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两人,心口抽动了一下。说来也怪,天衍镜说她就是原身流落世外残魂,所以才能跟原身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但是她从来没在原身的记忆里读取任何跟父母有关的记忆。
  即使如此,看到这两人的第一瞬间,她就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
  不说秦父的模样,只那眼含热泪的女人,就觉得有一种微妙的牵扯在她们之间流转,她的眉眼和她何其相似——
  秦沐风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时候出现,脸色十分复杂,眼神只落在秦惊蝉的脸上,只想看她的表现和反应。“虫虫……”
  秦惊蝉“嗯”了一声,望着秦沐风安抚地笑道:“我知道。”
  她知道他们的身份。
  秦沐风很是忐忑。看上去秦家父母比他还忐忑。
  对于秦惊蝉这个女儿,秦家父母是万分的愧疚。从秦父对秦惊蝉做的一切,还有秦母的离开——是的,当年秦家覆灭并不是那么简单,除了秦父的安排,还有秦母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这对父母都挺糟心的。
  秦沐风对他们还有孺慕之情,秦惊蝉却没什么多余的情感,不管是对秦家还是对秦家父母。就连原剧情里都没他们什么事,这时候跑出来,她更没什么感觉。
  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了。
  秦父表情还算好,秦母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伸着手想要靠近,却又碍于什么停在原地,嘴里喃喃着,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看口型,应该是在喊“虫虫”。
  秦惊蝉皱了皱眉,说实话,她并不习惯除了秦沐风之外的叫她“虫虫”,感觉鸡皮疙瘩一绺一绺的。
  “你们先聊,我带大幽处理一下伤口。”说着,秦惊蝉搂着管幽转身就走。
  管幽身上跟裴丛打架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只不过后来跟裴丛又打闹一阵,该裂的伤口早就裂开了,她一路都能闻到那清晰的血腥味——这个借口用来十分合适。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家父母相处,想来也是个麻烦。
  秦惊蝉转身就走的样子深深触动了秦母的神经,那压抑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崩溃,撕裂般地喊了一声:“虫虫!”
  秦惊蝉脚步未顿,转个弯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秦母想要追过去,却被秦父拦住了。
  秦父目光沉沉地看着秦沐风,对于这个“儿子”,他的感情十分复杂,秦沐风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可是对于他的来历,却始终无法释怀。
  在魔界经历的事情太多,秦父也知道两人能安然离开魔界秦沐风在其中出力不少,但是想到那个纠缠秦母的魔族,想到秦沐风和那魔族相处的样子,秦父心里就不是滋味。
  “那是我们的女儿!”秦母原本和秦父在对秦惊蝉的问题上就争执了多年,这些年流落魔界,好不容易相遇之后这个问题被两人选择性无视,如今再次看到秦惊蝉,虽然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她,却也能一眼就认出来。于是那个被两人刻意忽略的问题再次血淋淋地撕开在两人面前,特别是秦母,“我们唯一的女儿!”
  秦惊蝉小时候,因为神魂不全,是大家眼中的小傻子,不知痛不知苦,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改变。而现在秦惊蝉“醒”了,她也知道了曾经的一切,她会怎么看待他们?
  此刻看来,她在怪他们。
  秦父担忧的却是另外的问题,在这之前,秦沐风根本没有告诉过他们,秦惊蝉已经重塑了灵根,甚至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别人看不出来,作为秦家唯一的后来,他却能一眼就看出,秦惊蝉身上的灵根,赫然就是当初被他亲手拔掉的天木灵根!
  他原本以为那天木灵根在秦沐风入魔道化魔身的时候,就已经被秦沐风炼化了!
  现在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解了真相的秦沐风居然将灵根还给了秦惊蝉!怪不得秦惊蝉灵根恢复得这么容易。
  秦母已经望着秦沐风,哀哀地开口:“风儿,虫虫是不是在怪我们?我能不能见见她,跟她谈谈?我不做什么,就想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
  秦沐风眯了眯眼,弯唇笑道:“母亲不用担心,虫虫这些年过得很好。”在外流浪那三年是不太好,但是到了悬云宗之后,是出了一些意外,但是秦惊蝉一直都被照顾得很好。
  看得出来,秦惊蝉自己也过得很开心——唯一的不开心,大概也是他带给她的。
  秦母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怎么可能……”
  其实秦惊蝉根本没想过要去跟秦家父母说些什么,责怪还是其他什么,都没必要。因为怕待在一起尴尬,所以她才转身走了,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心态去面对那两个人,单纯当做陌生人处理就最好,可是不管是秦父还是秦母都不会这么想。
  这不,没过两天,就遇到了刻意等着她的秦母。
  秦母看到她的时候,十分激动,想要上前却又克制住自己的样子,再加上她通红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可怜。
  秦惊蝉抿了抿唇,脸上带着习惯的笑意,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秦母捂着嘴,又是一副立刻会哭出来的样子,“我,我就想看看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被一个人用这种眼神看着,确实挺尴尬的,秦惊蝉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母。说真的,她曾经猜测过秦家父母是怎样的人,至少能教出来秦沐风这样的少年,品性是绝对过关的。而且她知道,尹玉尊者和秦母之间,似乎还有点感情上的纠葛。再加上那魔族王者对秦母的觊觎,可以想见早些年秦母到底是何等的风华。
  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
  美是足够美了,就是这性子,这么爱哭的样子,秦惊蝉表示有点招架不住。
  “要吃糖吗?”秦惊蝉掏出一罐子桂花糖,递给秦母,“我自己做的。”
  秦母一愣,一边哭一边接过了罐子,抽噎着说:“我喜欢的。”她喜欢桂花味的糕点,当然也喜欢桂花糖的味道,“你也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不喜欢怎么会亲手做。
  秦惊蝉又掏出一罐子果脯,“你尝尝。”
  秦母打开罐子,咬了一口,哭得更哀戚了。秦惊蝉很怀疑她那一边哭一边吃的样子,到底能不能吃出味道。
  秦母又哭了一会儿,这才冷静了下来,结果秦惊蝉递来的手帕擦干净了脸,赧然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她从年轻时就爱哭,很多时候她明明不打算哭,可那悲从中来的感觉劈头盖脸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每次一哭还都忍不住,非得好好哭一场才能收敛,这样的习惯她也很是无奈,她就怕吓到了眼前的小姑娘。即使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在她眼里,还能看到多年前的模样。
  只是每次看到小姑娘那双灵气逼人的眼睛,再想到它曾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的样子,都觉得心如刀绞。
  “现在这样很好,特别好。”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一生,却不想秦父做出那样的事,从他角度来想是一片好心,但是对孩子造成的伤害却是无可挽回的。
  “我也觉得挺好的。”秦惊蝉想了想,还是将话说出了口,“我不记得三岁以前的事了。”她接收到的记忆,是从跟着秦沐风流浪开始的,对于秦家父母,她没有半点想法。
  秦母一愣,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秦惊蝉赶紧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师尊和师兄师姐们都对我很好,哥哥也一直顾着我,我也能修炼了,天赋还不错的样子。你不用为以前的事觉得抱歉,每个人都有做出自己选择的权利。”当然,也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带来的后果负责。
  秦母捂着脸,终究又哭了出来。
  而站在暗处,目睹这一切的秦父,也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