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油霸
  “聂卫民, 你今天啥意思?”等新媳妇儿一走, 人去楼空, 这间房里就再没人了。
  聂卫民正在收拾东西呢, 头上着了一擀面杖。
  “王思甜你个母老虎, 好好儿的你为啥打我。”聂卫民揉着脑袋说。
  “你自己干的好事, 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啥啊我知道, 你倒是说啊你。”聂卫民就说。
  刘小红狠狠瞪了他半天,手指上自己的嘴巴,拿袖子狠揩了两把, 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还敢耍流氓,我就把你送公安局去,我说到做到。”她都快给气哭了。
  聂卫民才不理这个呢, 把瓜子啊糖啊, 还有杜医生换下来的衣服啊什么的全叠一块儿收好了,就要办退房啦。
  这些东西呢, 因为是娘家的东西, 今天不能送到武装部去, 得回过门了, 由杜医生自己带回去, 也算是一忌。
  而杜宝珍呢, 跟已经劳改的焦来娣,还有在农场工作的杜启明之间不是断了往来了嘛,住在卫生院。
  俩人退房的时候, 发生了点小插曲。
  坐在窗户里收钱的女会计, 正在拿算盘劈哩啪啦的算账呢,估计是刚才于东海他们来时放的炮,没燃尽的,突然就炸在会计的脚下了,把会计给吓的,从前台直接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等炮放完了,她才回来,掰扯了一会儿赔门要赔多少钱的事儿,跟刘小红两个就价格吵了一架,把于东海押的钱全押下了,才算完事儿。
  出到招待所的院子里,俩人就见杜兰兰和刘碎娃两个在扫地上的红糖纸。
  这俩女的呢,要说大坏,没有,就是嘴欠。
  说实话,一个单位要有几个像她俩这样的女的,那就甭想消停,同理,一个矿区有她们俩这样俩姑娘,那满矿区的妇女全婊/子,就她俩最清纯。
  关键是,这种人她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这样信口开合,能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卫民,天这黑了,咱俩去哪儿啊,又黑又冷的,我不想回农场,你给咱找个住的地儿呗。”大马路上,刘小红突然特亲热的,就跟聂卫民说。
  她声音小,歪着头,也就聂卫民能听见。
  当然,还有正在外面扫炮仗和花纸的杜兰兰也听见了。
  你甭看刚才聂卫民一本正经,冷奇踹门之前,还知道拉开杜宝珍,往门板下面垫被子,假装有个人在下面。
  这会儿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也跳的厉害,估计快出膛了。
  聂卫民看原来那俩女同学就在旁边扫地呢,:“废什么话,赶紧去卫生院送东西。”
  “我不想回家,今晚你给咱俩找个住的地儿,我要暖暖的睡一晚上。”
  “赶紧往卫生院走,闭上你的嘴。”聂卫民脸红脖子粗,声音都硬了。
  “不要,我今晚就要住矿区。”
  “王思甜你胆肥了你,我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吗。”心扑通通的跳,聂卫民是真以为刘小红想跟他干点儿啥,毕竟孩子嘛,刚才是因为杜兰兰和刘碎娃两个说他俩呢,只想亲刘小红一下,以表明一下,自己对甜甜从来没有别的心思。
  要有,估计也只对她有。
  但就亲那么一下,才多大的孩子,哪就能到一起睡的地步?
  “你自己说我想干啥。”刘小红继续往前走着,恨恨骂说:“这么冷的天儿,谁知道多久能等到车,反正我不回农场。”
  白天太阳晒融了雪,一到晚上,气温聚降,整个马路就是光溜溜的一个大溜冰场,非得等半夜落点儿霜,才好点儿。
  所以,这会儿马路上正是滑的时候。滑嘛,刘小红就来拉聂卫民的袖子。
  “你疯啦,柴校长看见肯定会开除你的。”聂卫民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
  “可我滑,你让我拉一拉嘛。”刘小红拽着聂卫民的袖子,看他急的都快哭了,心中暗暗冷笑,这不转眼就是一个弯子,拐过弯后,就是卫生院的后门了。
  刘碎娃和杜兰兰俩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决心今天要看一下,聂卫民和刘小红两个要在哪儿发骚,好举报到派处所去呢,结果俩人刚拐过弯子,杜兰兰只听一阵风声,已经着了一记窝心脚。
  刘碎娃还想跑呢,踹倒了杜兰兰的刘小红一把扯上她的脚踝就是一掰,直接就把她给掰摔在地上了。
  连抓带刨带扯带抓,聂卫民还是头一回见女生打架有打这么猛的。
  刘小红就躺在雪地上,两脚不停的蹬着杜兰兰的脑袋呢,两只手跟那花猫互挠似的,跟刘碎娃俩就打起来了。
  别看她一人打俩,全不落下风,几脚蹬下去,杜兰兰蜷起来不敢吭声儿了。刘小红这才一个滚,骑到刘碎娃的身上,闷身就往她嘴上放拳头:“你再说一句,我骚吗,你闻闻我骚吗,你还敢说我小姨跟人睡,你看我不捶爆你的眼珠子。”
  要不是聂卫民一看形势不对拉起来,刘碎娃的眼睛今天就要给刘小红真捶爆了。
  “要去报案吗?”刘小红挣开了聂卫民,转身又骑在了杜兰兰的身上:“你是不是想着,现在就跑派处所报案,然后让公安把我和聂卫民全抓了?”
  杜兰兰怕她打自己的脸,双手捂着脸呢。
  刘小红不停的撕着,终于把她的脸给撕出来了,啊呸了一声,说:“现在就去,告去。你小姑今天刚和于东海结婚,关系还新鲜热乎着呢,你可以去告我。可是我告诉你杜兰兰,你爸现在在楼兰农场,可是个劳改犯,我爸是木兰农场的场长,楼兰农场的场长,那是我叔,你就尽管抹黑我吧,我啥话也不说,但是,我会让我叔给你爸派最重的活儿,修渠,挑粪,冬天给他最冷的地窝子,活活儿的把他冻死,到那时候,你就成孤儿了,你会活的比现在更贱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我不会的,我不会报案的,我现在就想回招待所。”杜兰兰嚎开了。
  “晚啦。”刘小红说:“聂卫民,就现在,到招待所去举报,就说你抓到俩贼,偷了招待所收银台的钱了,赶紧,让招待所把这俩女的给抓派处所去。”
  聂卫民是真叫刘小红给镇住了:“真去?”
  刘小红手里有一把钱,正好就是退房的时候,会计跑了之后,她从抽屉里抓出来的。当然,吓跑会计的那只炮,也是她放的。
  五张大团结,整整五十块钱,刘小红给杜兰兰揣了三十,给刘碎娃揣了二十,吼聂卫民说:“还不赶紧去?“
  很快,这俩小姑娘就给扭送到派处所了。
  虽然说只有十五岁,但就常理来说,打架不比偷钱重要,偷私人的钱不比偷公家的钱重要,为了杀鸡儆猴,这俩小姑娘,在招待所领导的干预下,直接就给送到楼兰农场去了。
  治安队改治的派处所门外,大半夜的,灯还亮着呢。
  杜兰兰和刘碎娃两个出来的时候,就见刘小红站在路边,聂卫民远远的,在她身后跟着呢。
  她笑了一下,两只眼睛大的跟铜铃似的,勾唇一笑,恶鬼一样。
  “要不,咱们去招待所,我给你开个房?”聂卫民看杜兰兰和刘碎娃两个给押走了,很小心翼翼的就说:“当时于公安给的,住招待所的条子,还余着一张,我开好房,然后你自己上去,我送你到楼下就行了。”
  看刘小红一直瞪着自己,他把红包全掏出来了:“二十五块,咱们有钱。”
  刘小红瞪了他一眼:“走吧,今晚武装部肯定有地方住的,我这周跟我妈说好了,不回家。”
  母老虎在前走着,聂卫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面跟着。
  “你以后再甭来找我,我不会再跟你一起坐车往矿区了。”刘小红说。
  聂卫民闯了大祸,伸手揩了一下自己的嘴皮子,没说话。
  “你要想学坏你就自己学坏,你不要拉扯上我。”刘小红想想当初柴校长说自己的话,再想想陈丽丽虽然一直别别扭扭,但总会给自己学费,每周也会给自己一块钱的生活费,再想想陈丽娜当时为了说服校长,连走后门的事儿都干过,两只眼睛热热的,于冰上,跟鸭子似的,一摇一摆往前走呢。
  “刘小红。”
  “不要拉我。”
  “咱们得去趟乌市酒吧,尤布在那儿,估计要跟他的上线接头,一起商量偷油的事儿,咱得去看一看。”
  “你怎么知道尤布在乌市酒吧?”
  “他白天不是说了,晚上要去酒吧,咱们矿区只有一个酒吧,就叫乌市酒吧。你知道吗,他刚才看的那本连环画,上面写着苏向东三个字,而苏向东,就是整个自治区,油耗子们的头儿,俗称油霸。”
  所以,他俩现在去酒吧里,估计能见到,那个传说中自治区第一油霸,从来没人见过的黑势力头子,苏向东?
  现在矿区办婚礼,还不流行请客大摆酒席的,顶多就是杀一头羊,最好的朋友们来,做上一桌凉菜,然后烙上几十张馕,再炖一锅羊肉汤,谁来谁吃一碗。
  洋葱和胡萝卜,大块羊肉熬成的汤,那属于二蛋的最爱。
  但这会和,他赶不及吃呢,因为文明闹洞房,部队上可不讲究欺负新娘子,那不二蛋唱的好嘛,正在新房里帮大家唱歌呢。
  “安娜,你回去歇着吧,这厨房呀,我守着。”陈丽娜说。
  时不时的就有人来,来了就得盛碗汤,再端点儿馕出去,厨房这地方,今夜一直得有一个人守着,但是守在那儿,长时间没人来,也困得很。
  安娜也是困的不行了,打了个哈欠,扶着腰就回自家去了。
  陈丽娜怀里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卫星,让三蛋给自己盛了碗羊肉汤来,泡上了馕,你一口,我一口,俩母子就蹲在燃着火的大灶旁,吃上了。
  “妈妈,你们结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穿红衣裳呀。”三蛋说。
  陈丽娜回想了一下:“那会儿还不兴穿红衣裳呢,是现在才开始流行穿红衣裳的。”
  三蛋仰头看着陈丽娜,把她扎起来的头发轻轻的解开了:“等我长大了,给你买红裙子穿。”
  “你长大了我再穿红裙子,就真成老姚婆了。”陈丽娜说。
  “不会,妈妈从来就没变过。”三蛋的眼睛里有小星星呢,自打他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比妈妈更漂亮的女人了。
  外面风呼呼的刮着,有人撩帘子进来了:“给我碗羊肉汤。”
  陈丽娜一看:“高队长,你们终于来啦?”故友啊,聂工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久没盼来的高大勇和于参谋,先一脚后一脚的,就进厨房了。
  “咱们美丽大方的陈场长怎么变成杨八妹啦?”于连海搓着双手走了进来,顿时大吃一惊。
  陈丽娜抱着妹妹呢,怕孩子着凉,没敢起身,让蛋蛋给俩人盛汤:“你们到隔壁坐着去,羊肉汤一会儿就好。”
  于连海已经坐柴火堆上了:“那需要那么麻烦,围着火吃,岂不更香。”
  他俩讲起来,陈丽娜才知道,原本这俩人今天早上就该到的,但是最近不边疆又在跟苏国备战嘛,军人出行查的特别严,在乌鲁耽搁了一整天,到傍晚,审查过了,确定他俩是来探亲的,才给放行。
  几个人对坐在热腾腾的大灶边吃羊肉汤,陈丽娜问了一下小包同志最近的情况,听说她都生俩大胖小子呢,也是由衷的为她高兴。
  而高大勇呢,本身就有俩大胖小子,这回回来,正好可以跟袁华把证扯了,一回宕荡之后再起复,他比原来稳重了不少,就是早生华发,两鬓都已经白啦。
  “你家聂卫星都这么大啦?”于连海刨了会儿的羊肉,才发现陈丽娜的怀里,大衣包着个闺女呢。
  五百块的国际大牌大衣,现在给陈丽娜在灶火旁,包小闺女了。
  陈丽娜笑说:“可不嘛,已经一岁九个月啦,现在嘴巧的不得了,我们全家加起来,都没她能说。”
  于连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我有一条大黄鱼,她给的,一直在这上衣口袋里装着呢,等她嫁人的时候,我再送给她。”
  “妈,妈,我爸呢。”两肩的寒霜,聂卫民气喘嘘嘘的,就进来了。
  陈丽娜见刘小红也在后面跟着,这才发现,孩子太多,她把这俩大的给忘了。
  真是顾头不顾腚:“赶紧过来吃羊肉汤啊,人婚礼都快办完了,你俩怎么才把个房退了,饭吃了吗?”
  “油耗子们今天晚上打算砸咱们1号基地旁边的那些油井,我们见了的,全在一个酒吧里聚着呢,一人一只大煤油桶,而且,藏油的地方我们也发现了,就在毛纺一厂后面那片荒地上,挖的全是坑,油桶全藏坑里呢。”聂卫民说。
  三蛋要去找聂工呢,高大勇摆手了:“今天小于结婚,这事儿就别声张了,我们几个去办就行了。”他说:“蛋蛋,悄悄把你爸爸叫来。”
  如果是破坏油井,肯定就要砸坏磕头机,并且剪断磕头机的皮带。
  而现在的磕头机基本全是苏国进口货,一机一皮带,皮带没了,价值几千块的磕头机就得废掉。
  原油涌出来,那些油耗子要是偷油的时候抽烟,动不动还得引燃火灾,一烧就是一大片的油井全都都得完蛋。
  聂工刚给冷奇强行灌了几杯酒,他从来不喝酒嘛,闻着酒气冲天的。
  “爸,我们没见着人,但听酒吧里的人说,苏向东,就是那个传说中那个控制着所有油耗子的油霸。”聂卫民又说。
  “苏向东,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砸坏的磕头机可不在少数,要今天能见真容,那是咱们荣幸。”聂工就问于连海和高大勇:“你们来,带枪了吗?”
  “带着呢。”
  “那赶紧走吧,连海,让你弟今晚安心洞个房吧。”聂工说。
  这才来的俩人,新郎官儿和新娘子的面都没见呢,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一吃,就又要走了。
  聂卫民和刘小红俩一个坐在陈丽娜的左边,一个坐在她的右边,扑楞扑楞的刨着吃羊肉汤呢。
  不过,聂卫民是向来不就饼子的,没菜吃,拿了颗生洋葱在那儿啃呢。
  刘小红喜欢吃馕,没盛多少羊肉,汤里泡的全是馕,一口接一口,泡化了的馕其实很好吃的。
  “小红,你头上那是抓伤吧,谁把你打的,不是聂卫民吧?”陈丽娜还是觉得这俩孩子气氛不对。
  刘小红脸上明显几道印子呢。
  刘小红说:“没有,从招待所出来,碰上俩贼,打了一架。”
  聂卫民闷声闷气的说:“妈,你是没见那俩贼给她打的有多凶,我怕她下手再狠点儿,失手打死人,她自己得给人送去劳改。”
  隔着一个陈丽娜,刘小红狠狠盯着聂卫民。
  他一本正经,特坦荡的回盯着刘小红,突然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耸着肩就笑了一笑。
  一幅我就把你亲了,你能怎么样的无理样儿。
  陈丽娜怀里还搂着个小的,身旁还睡着个蛋蛋,心里还在操心,聂工和高大勇他们能直接把那油霸王给端了嘛。
  否则的话,邓东崖来了,矿区要还是这么乱,人家会不会扭头就走啊。
  当然,她打死也想不到,喂了八年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
  而苏向东,陈丽娜回想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突然一闪,心说,也是老朋友了啊,他居然这么早,就到矿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