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妹妹
  聂卫民直接扣掰机, 砰的就是一声, 子弹擦着冷奇的耳朵飞出去了。
  出生牛犊不怕虎, 小孩子要玩起枪来, 大人是真怕, 冷奇瞬间就把手举起来:“卫民, 不许玩枪, 小心我打你屁股。”
  聂工也给吓坏了:“卫民,把枪放下。”
  “他要抢东西。”聂卫民气的说:“还打爆了咱们的轮胎,反正黑吃黑, 他能开枪,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他妈就来看看,不行吗?”冷奇举着双手, 回头看聂工:“你这儿子不行啊, 玩不起,想想小时候, 我他妈想怎么揍你不是随随便便, 聂博钊, 你咋生这么牛性一儿子?”
  聂工哈就笑起来了:“你没听说过吗, 打仗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 冷奇,咱们有了年纪,单打独斗过时了, 现在呀, 得拼儿子。”
  冷奇给气的,其实吧,他也没劫财的意思,就想开开眼。
  但是,他跟聂博钊,那属于老死的时候,还要比比谁的骨头更硬,谁比谁先断气。
  要聂博钊死的比他早,他闭眼的时候都会无比欣慰的对手,本来就是来吓唬聂工的,没想到给个孩子唬了。
  等聂卫民把枪收了,他才敢放下自己的手:“来,我帮你换轮胎。”
  “冷叔叔,我妹哭过吗,她还好吗?”聂卫民也下车了,帮冷奇递掰手呢。
  这小伙子从小帮他爸递东西,有眼色着呢,你干活儿的时候,心里想要什么,只要一动心思,他立马就给你递眼前了。
  冷奇也想要这么一儿子,虎的时候跟小老虎似的,乖乖递掰手又有眼色,简直了,他一辈子就恨聂博钊这一点,看似不争不抢,其实什么事儿都卯足了劲儿胜他一头。
  “谁是你妹?”冷奇故意逗他。
  “聂卫星啊?”
  “我不认识聂卫星啊,但我家有个冷卫星,你们到时候可以认识一下,我闺女,特乖巧,特漂亮,我给你们讲一下,前天吧,我就逗她,说想吃她的手指头,你们猜怎么着,她还真给我了。昨天一早吧,我跟她说,对不起卫星,爸爸昨天夜里没忍住,把你的脚趾头给吃了,你不会怪爸爸吧?她摇着头说不会,可悄悄钻进被窝里,就在数自己的脚趾头呢。”冷奇边讲,都笑出眼泪来了。
  “你这样唬我妹妹,是不对的。她会害怕的啊冷叔叔,你这人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换完轮胎,聂卫民主动把后备箱打开,就给了冷奇一只大梨。
  冷奇见拉了一后备箱的梨,惊呆了:“这就是大黄鱼?”
  聂工把筐子上的梨拨开,下面一层子的柴,再把柴拨开,冷奇发出长长的一声惊呼来:“操他妈的,当初马地主要能把这捐给部队,估计西藏能提前一年解放。”
  二蛋的能干之处就在于,这么大的动静,差点儿火拼了,他还在座儿上躺着呼呼大睡呢,愣是就没醒过。
  俩男人,一孩子,掀开后备箱吃着梨,说冷卫星有多么多爱的爱自己。
  “冷奇,我原本以为,我把孩子放到你家,至少没人欺负,现在看来,你才是最能欺负我闺女的一个,明天我就来抱孩子,你准备一下,把我闺女给我吧。”聂工说。
  卫民也说:“冷叔叔你也真是可笑,我妹都哭了你还唬她要吃她的手指头,你可能没打她,但你给她的摧残,是心理上的,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带走妹妹。”
  “你们懂个屁,那是因为她爱我,而且,我们玩的好着呢。”
  “你赶紧回家吧,我去趟基地,立马就回来。”聂工哪会听冷奇的辩解,车一开,带着聂卫民兄弟就回基地了。
  拿自己满是机油的手揩了一下鼻子,冷奇觉得不大对劲儿啊。
  他三更半夜的,跑这儿打爆人的轮胎,再帮人换个胎,图啥?
  第二天一早,周一,大清早的,冷奇刚出完操回来,就听秘书说,聂工带着俩儿子,在外面等着呢。
  昨晚吃梨的时候没啥,回来一想,冷奇就恼火了。
  要不是他派人护送,聂博钊跟他俩儿子早都翻车在沙漠里了,到了矿区,还他给换了条轮胎,这才刚回家,估计还没合过眼吧,就来要闺女了。
  “冷卫星?”
  “爸爸。”卫星正在给鱼喂食呢,她一喂,冷奇就得赶紧捞,不然又得胀死一大片。
  “卫星,现在呀,有个真正会吃你脚趾头的坏伯伯,带着俩特别特别坏的哥哥来找你了,他们想把你从爸爸身边带走,你愿意吗?”冷奇就问。
  妹妹本来在笑的,笑都凝结到脸上了,紧紧搂着冷奇的脖子,低声说:“不要。”
  你甭看她小,啥都懂。
  冷奇于是抱着妹妹,就到武装部大门上了。
  不出所料,聂工回家之后,连胡子都没刮,就换了件白衬衣,家里没女人嘛,卫民和二蛋两个穿了三四天的臭线衣,脏兮兮的,老远就闻到一股汗臭。
  尤其是二蛋,简直就是个行走的茅坑。
  “卫星!”聂工贼激动啊,伸着手就来抱孩子了,卫民和二蛋两个也冲了过来。
  妹妹还小嘛,一岁多的孩子,虽然才不过十天的功夫,可是朝夕相处,冷奇可比原来那个总是在工作,天天回家都很晚,而且刻板的跟木鸡似的爸爸有趣多了。
  所以,她早就把那个爸爸给忘了。
  再加上聂工形象跟个鸡窝似的,又是来吃手指头的,才一伸手,妹妹哇的就是一声大哭,努力往冷奇怀里趴着。
  二蛋以为自己跟妹妹关系好点儿,臭烘烘的冲过去,妹妹越发哭的凶了,简直哭的差点背过气去。
  “不怕,不怕,爸爸在,爸爸帮你打坏人。”冷奇说着,一脚踹过去,要不是聂工躲的急,就得踹他屁股上。
  聂博钊直接要发火了,聂卫民和二蛋两个怒目而视,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想冲过来打呢,没想到妹妹搂着冷奇的脖子,居然破涕为笑了。
  “走走走,赶紧走,我家卫星不想看见你们。”冷奇说着,大摇大摆,抱着乖乖的妹妹就回去了。
  留下聂工率着俩儿子,愣在当场。
  陈丽娜又在红岩呆了三四天,找了些工人来,把瓦砾整个清扫干净,把大厅屋里没给砸坏的家具挪了出来,把那些还好着的古砖古瓦,也全收拾干净摞车库里了。
  然后等聂国柱的调令下来,又跟他苦口婆心,讲了很多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买红薯的话。
  世道或者有黑暗,但正如黑夜过了就是白天,也总有它光亮的一面,不论别人是黑是白,坚持自己的立场和原则。
  聂国柱这人吧,脑子简单,再听说自己的工作是省上领导直接打的招呼,那还用说嘛,本身特赤诚的人,摩拳擦掌,就准备好了,随时为人民服务。
  送三蛋和陈丽娜离开的时候,他是一路架着三蛋进的火车站。
  而且吧,虽然没钱,但他还是悄悄借了点钱,给三蛋买了一只圆规,一把直尺和一套三角板。三蛋上学正好就要用到这东西呢,但是吧,大哥用完二哥用,家里的直尺轮到他手里,上面全是二蛋的口水和牙印,三蛋很不喜欢。
  这下有了套新的,他甭提有多欢了。
  “毛纺厂的刘厂长跟我说好了,给你介绍个对象,到时候态度放低一点,放诚恳一点,好好对人姑娘。”陈丽娜叮嘱说。
  聂国柱吧,自龚红星之后,也单了好些年了,在火车下面握着陈丽娜的手,哭的跟个孩子一样,不停的点头。
  “我跟你说,啥能乱搞,男女关系不能,尤其你现在是派处所的所长,可能会有些女同志投怀送抱,那种真不能沾,一沾,你的前途可就全完了。”
  “我懂,我懂!”火车启动了,聂国柱就跟车后面跑着,不停的追啊追啊。
  他的表妹啊,要没有那十年,他们的孩子,现在也该娶媳妇儿了。
  现在从红岩,有直接到达乌玛依的专线了。
  当然,这也是高峰为了整个乌玛依的布料,羊毛、以及塑料制品的销售而力争着开通的,现在还在亏损阶段呢,所以高峰的压力特别大。
  下了火车,陈丽娜闻了口矿区的空气,好吧,边疆的空气,就是比内地清新得多啊。而且,天宽地广,她们这种呆惯了的人,一到边疆,通身上下都透着爽气。
  出了火车站,远远儿的,就见自家新上过漆的吉普车在路边停着呢。
  聂工就在车头上靠着,两手叉腰,车盖上摊着一幅图纸呢,他是在看图纸。
  而聂卫民和二蛋俩兄弟呢,盘腿蹲在车的阴影里,你一将,我一炮,正在下棋。这几爷们,爱好那叫一个方泛。
  “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我,想我想的不行,必定会在这儿等着我,二蛋,猜猜妈给你们带了啥好吃的?”陈丽娜美滋滋儿的,就说。
  二蛋嘛,没心没肺,跟着陈小姐这么久了,一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说,一句话,直接就把父子的底儿给兜了:“什么舍不得你呀妈妈,我们是急着去接妹妹,所以在等你,你知道吗,冷叔叔把妹妹变成他女儿了,咱们要再不去,妹妹就不认咱们了。”
  “卫民,妈从红岩给你买了芒果,香蕉,全是热带水果,保证你没吃过,上车,我剥皮给你吃。”
  “妈妈,我也喜欢吃水果的,我能尝尝香蕉的味道吗。”二蛋说。
  陈丽娜没看他:“哦,你呀,你喜欢吃就自己去种果树吧,过几年也能吃到啊。”
  二蛋看着聂卫民嘴里一只香蕉,手上还拿着一只妈妈用牙签剥好皮的芒果,挠着额头的痒痒,究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呢。
  不过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看妈妈能不能把卫星找回来。
  到了巴依老爷家的大院子,正值周末,冷奇在家呢,但安娜和妹妹并不在。
  据冷奇说,是妹妹到了该吃糖丸的时候,安娜带着她,到卫生院吃糖丸去了。
  这不冯参谋和冷奇,还有武装部的几个领导正在聊天呢嘛,说的,正是矿区油耗子和小混混们滋生的事情。
  现在矿区准备来一次公开严打,这种公开严打,量刑极严,当然,也是像烧野草一样,准备要除了茬子的恶,从源头上清理一回矿区的油耗子。
  陈丽娜上辈子在红岩,从七十年代末开始,到九十年代初,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公开严打,当然了,也知道,虽然说量刑严格,可能有点儿过于苛刻,但是推动每一次严打的产生,几乎都和公安,武警战士们的牺牲是分不开的。
  而每一次严打的决策,在被批下来之前,各部门又要经历多少次的论证,以及准备工作。
  看冷部长家来了客人,大家再聊了一会儿,也就都散了。
  冷奇皮笑肉不笑:“聂工全家这是来看我闺女的?”
  在车上,聂卫民和二蛋已经告了一抹子冷奇的黑状了,比如他们来看妹妹,冷奇总是不许他们进啊。现在自作主张给妹妹改了姓,还喊妹妹叫他做爸爸,安娜叫妈妈啊。
  再还有更过分的是,冷部长还宣称会吃掉妹妹的手趾头和脚趾头,据说妹妹每天醒来,都要数一回脚趾头,看还全着没。
  陈丽娜没和冷奇说话,自作主把外面晒着的,妹妹的小衣服小裤子和小凉帽儿啊,就全都给收拾着叠起来了。
  聂工看着天晚了,不停看着表:“卫生院都该下班了吧,为什么安娜还不回来?”
  “来了来了,爸,妹妹回来了。”三蛋从门外跑进来了,而安娜呢,也是踏着他的脚步,就进门了。
  她给妹妹买了新的小裙子,小凉鞋,头上还戴了一顶圆圆的小帽子,帽子上有卷卷的假发,裙子虚蓬蓬的,简直就跟个小公主似的。
  把她放到地上,安娜说:“星星,去找你爸爸。”好吧,名字果然改了。
  聂工上一回差点把孩子吓的背过气去,今天特地打扮成了原来的样子,但是不确定孩子会不会认他,就指着陈丽娜说:“卫星,快看,你妈妈来啦。”
  结果,陈丽娜就在那儿坐着呢,冷奇一伸手,叫了声星星,妹妹手一伸开,朝着冷奇就扑过去了:“爸爸。”声音那叫一个甜,口齿那叫一个伶俐。
  聂工长出一口气,望着爱人摊了摊双手。
  完了,大黄鱼是找回来了,但闺女,认贼作父了。
  不怪冷奇牛批吹的响,他是有骄傲的资本的。
  首先,聂卫星连陈丽娜都不认了,只认安娜做妈妈。
  再则,她也不认聂工了,只认冷奇做爸爸。
  至于几个哥哥,不存在,人家现在是个只有爸爸和妈妈的乖宝宝,看都不看那几个臭小子一眼。
  安娜虽然饭做的没有陈丽娜好,但人家有部队食堂,而武装部的伙食,是整个矿区最好的。
  所以,晚上,安娜极力挽留,赶着到食堂打了好几份饭来,这样,陈丽娜晚上就不必回家做饭了。
  大白萝卜炖羊肉,热腾腾的小米粥和大锅炒出来的莲白,加上拳头大的,热腾腾的油花卷子。
  冷奇说:“卫民,多吃点儿,都没发现你已经不穿开裆裤了,不过,小伙子,晚上要不要跟我去靶场练两把?”
  聂卫民眼睛猛的一亮,但没并没有答应。
  枪后座的冲击力是非常大的,那天晚上他开枪,事实上掰机一扣,子弹是乱飞出去的,他手劲儿太小,根本控制不住力道,要说冷奇没中枪,那真是他运气好。
  所以,真的,至少在自己十八岁之前,聂卫民自己约束自己,他不会再碰枪了,除非他能让自己的手腕更有力,否则那就是在犯罪。
  冷奇一幅了然于心的样子:“小家伙,叫你狂,现在知道怕的了吧。”
  “卫民,带你弟他们外头吃去,爸有点事儿,要跟你冷伯伯讲。”聂工说。
  一人一搪瓷缸子的菜,往上面压个油花卷子,端着缸子蹲到门外,吃起来又接地气又顶饱,二蛋率先就走了。三蛋和聂卫民两个,也知道大人要商量事情,紧随其后就走了。
  “大黄鱼的事儿,高峰是知道的。”聂工说。
  冷奇暗猜,聂博钊不会独吞那些大黄鱼,但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事儿告诉自治区的区长。
  “丽娜她们办的服装厂和毛纺二厂现在要进机器,她准备进口日本最先进的流水线,资金缺口有三十万,所以,那些大黄鱼,会由高区长出面,质押到自治区建设银行,贷出二十万来,再由自治区下拨十万,用来进机器。”聂工于是又说。
  “当然,等机器的钱赚出来了,大黄鱼我们依旧会从银行赎回来,但丽娜的想法比较远,她想,把这笔资金当做整个矿区的动脉大供血,用来发展食品,皮革,粮油,塑料类生产厂的建设,以及宾馆,商场,全新的家属区建设,这些产业,都需要大笔大笔的资金。”
  冷奇心里酸酸的,但是没说话,看着妹妹吃鸡蛋糕呢。
  你说几大筐子的金砖,真给某个人嘛,它能有什么用睡呢,让你不用工作,让你混吃等死,没有任何意义。
  陈丽娜要拿它发展产业经济,冷奇心中佩服,好吧,那点不甘心,也算是彻底的没了。
  当然,陈丽娜永远是他最欣赏的女性之一,另一个是安娜,这个在他心中,无可替代。
  但陈丽娜那么的能干,真离不开聂工这么个,稳当,有知识有眼界,又大度的男人的支持啊,再嫁给别的任何男人,这女人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冷奇自己蒸的鸡蛋糕,看起来软嫩嫩的,闻起来香喷喷的。
  妹妹吃一口,就要亲冷奇的手一下,围着他就跟个小花蝴蝶似的:“谢谢爸爸。”
  聂工突然就有点惭愧,他有四个孩子,却从来没有给任何一个,蒸过一碗鸡蛋糕。
  但是,闺女总归是自己的嘛。聂工厚着脸皮就说:“小陈回来了,我们也该把妹妹带走了,安娜,跟妹妹好好说说,让她跟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