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
  早晨醒来一看见甜甜就睡在身边, 二蛋简直乐疯了, 一个虎扑就把陈甜甜给抱住了:“嗷, 妈妈, 甜甜梦游到咱家来啦。”
  好嘛, 到了基地两年, 这个家可算有点年样儿了。
  家里妈妈照例炸了又甜又酥的小麻花, 肉丸子堆的像小山包一样,大棚里种出来的黄瓜小油菜,还有小西红柿, 他们也分到了半篮子,今天放开了吃,聂卫民只吃菜, 二蛋一会儿一个肉丸子, 一会儿又一根小麻花,嘴巴就没闭过。
  原本, 基地没有贴对联的习惯。
  当然了, 都是大老粗嘛, 而且家里也没老人, 没人督促大家把个年过的像样子一点儿, 今年陈丽娜赶着让聂博钊给自家贴了个对联儿, 好嘛,家家户户都跑着要来了。
  红纸一铺开,什么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不过半天的时间,送奶工最后一次到基地送奶,直接差点儿就惊掉了眼球。
  大字龙飞凤舞,写的那叫一个好看。
  “聂工,对联写完了,贴了满家属区,怎么样,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是,有成就感,但腰也够困的,哎呀,儿子们呢?”
  “据说是跑王繁家听磁带去了,赶紧进来吧,看这天儿,一会儿该下雪了吧?”
  “爸,爸,王繁家的炮好大啊。”正说着,二蛋已经跟只小老虎似的跑进来了,迎门就说。
  聂卫民跟在身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王繁他爸轰的一声,爸你没听见吗?”
  要说过年,别的什么能缺,唯独炮不能缺,尤其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过年放炮了。
  这不,正说着,门口不知谁扔进来一只大雷/炮,砰的一声,就炸在三蛋儿的脚下,吓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叫。
  “大蛋儿,怂了吧,有炮就出来干一炮呀。”居然是钱狗蛋儿,他爸买的炮多,他拿着一根香头儿,就专在聂卫民家门口放。
  仨孩子这会儿才来看陈丽娜:“妈,咱的炮了?”
  “那不在小库房放着呢,走,我带你们翻去。”为防他们几个早早的把炮放完,陈丽娜给锁在了小库房里。
  结果,好嘛,小库房后面的木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雪都下到里面了。
  得亏洋芋和大白菜为防老鼠,没放在这儿,要不然,今年的冬菜可就全完了。
  “妈,咱小库房遭贼了。”聂卫民说。
  二蛋翻了半天:“炮也没了。”才过年,还没高兴了,哑炮了。
  偏偏钱狗蛋儿不在外面喊:“大蛋儿,出来比炮啊,谁不敢放谁就是怂货。”
  聂卫民兄弟就跟叫手榴弹轰过似的,顿时就愣在原地。
  “还少了什么?”
  “除了炮,还有煤,少了一袋子。”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脚印,把贼找出来?”聂工说着,就准备要去查看脚印了。不过陈丽娜一把就把他给拦住了:“行了,赶紧想办法给孩子们找几个炮去,别的事儿都缓说,煤这东西,家家都有,她拿了我的,我一定得叫她给我还回来。”
  “小陈同志,我看你眼神有点阴森啊。”
  “怎么,怕吗?”
  “怕。”大过年的,怕她又要去跟人吵架。
  “去啊,拿上一包烟,到别人家问问,谁家有多余的炮叫人匀几只出来给你儿子放啊。”
  “小陈,不过就是几只炮而已,他们睡一觉,到明天早上也就完了,至于跑到别人家去讨吗?”
  “至于。“
  陈丽娜说着,就进屋找烟了。
  现在的领导们,基本全是大烟枪。聂工出差,无论到了那个基地,或者是到红岩,到延边,北京等地,只要去了,领导们肯定得给他让烟。
  他自己不抽,全拿回来,关键的时候拿出来送人,好搭话嘛。
  聂工拿到了烟,还是懒得去换炮,就说:“要不,给他们一人一根烟点着玩得了?”
  “嗯,再供两碗饭,把你往那神龛里一肘,当祖宗供吧,他们还能给你磕头呢。”陈丽娜说着,还真端了碗饭出来,就供到桌子上了。
  桌子上今天摆着一张照片,黑白色,木边框,上面还戴着朵黑花。
  这是孩子们的母亲,孙工的照片。
  当然,去了的孙工一直是有遗照的,毕竟就算他们再是高科技人材,总还是爹娘生的嘛,是爹娘生的就肯定得办个遗照。
  陈丽娜还是去年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聂博钊把孙工的遗照给藏在最深一层的抽屉里。
  平常也就算了,大过年的,得请出来敬个香火,让孩子们也上柱香嘛。
  献饭做的有模有样,米饭配肉丸子,上面还盖着黄黄的,切成菱花的鸡蛋片,陈丽娜把饭递给了聂博钊,说:“行了,把孩子们喊进来,给他们的母亲磕个头。”
  聂博钊于是转身,就把仨儿子给叫进来了。
  聂卫民认得这是妈妈,接过香,认真的上香,磕头,看着那张照片,眼睛还有点儿红,二蛋一只香拈在手里就断了,当然也早不记得妈妈了,照着聂卫民的样子上去插了柱香也就完了。
  只有三蛋不敢去,抱着陈丽娜的腿就说:“妈妈,我怕。”
  “那也是你们的妈妈,大过年的,她也想看看你们,快去,给她磕个头,她就知道你长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
  “你又在骗小孩子。”聂卫民擦了擦鼻子,垂着头说:“唯物主义论者,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神,我妈已经火化了,按照她的遗愿,骨灰洒遍整个矿区的三大基地,这事儿是记录在矿区编年志里的。”
  这小子,他可真是什么都懂啊。
  “就算没有鬼神,那也是你们的妈妈,逢年过节的时候上柱香,这是礼节,以表你们还记得她,没有忘了她,这跟老师进了教室,站起来问老师好是一样的。蛋蛋,现在过去,给她磕个头去。”陈丽娜于是又说。
  照片上的女人是在笑的,洗的太清晰,能看清她眼角的皱纹。
  怎么说呢,除了有点男相之外,其实孙工生的很漂亮了,稍微烫过的短发,看得出曾经在这大漠戈壁上,在整个基地都是男人的时候,她曾经多么的意气风发过。
  “你就是不肯去换炮?”关上小书房的门,陈丽娜说:“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你总有故事,讲来我听听。”
  “那还是上辈子,你家聂卫疆给我讲的。他说啊,他小的时候,你总在外面工作,家里只有老人带他,然后基地过大年,他因为瘫痪嘛,起不来。他二哥想讨钱买炮没买着,于是就到隔壁偷了一支炮,背着他出门,仨人一起放。当时带他的应该就是你生母黄桂兰吧,把这事儿告到你跟前,为此,你抽了他好几皮带,他转身就跑了,好几年没回过家。
  你儿子能当黑社会,缘头,还就起在一支炮上。”
  上辈子,没有陈丽娜,跟着聂博钊到基地,带孩子的是黄桂兰。
  黄桂兰么,止比黄花菜大方那么一点点,而二蛋又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可以想象,聂博钊一天在外的忙,回来听说儿子又偷人啦,打架啦,免不了就得动手。
  聂博钊是真不敢听这小公主胡言乱语些上辈子的事儿,这么欢乐的日子,全家团聚,其乐融融,听起来怎么就那么的悲伤了。
  “行了,不就是弄几个炮嘛,你就非得把上辈子那根杏树叉子拉出来祭一回?”
  “那就是你自己,前半生无比的失败,但后半生无比的荣耀,因为你有了我。”
  “不行,小陈,我得弄几只炮,把你那杏树叉子炸个魂魄魄散,当然,我也是唯物主义论者,不相信鬼神。我只是想叫你知道,只要我聂博钊想干,就没有干不成的事儿。”
  好嘛,说干就干。
  聂工要想干什么,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
  比如,他准备自己治炮,而且要让儿子们在整个基地,闪瞎所有孩子的眼睛,于是,他跑了一趟实验室。
  回来之后,从书房的书柜后面取出专门猎/枪里面用的火/药来,他找了几本废稿纸,再自己拈引线,他就在书房里开始治炮了。
  “爸爸,你真能治出炮来吗?”二蛋已经激动的不行了。
  “炮最重要的就是火药,爸有火药,把它卷进纸里面,再装上引线绑紧了,就是炮。”聂卫民虽然表面淡泊,但因为激动,不停的揉着三蛋儿的小脑袋:“爸爸,能多加点火/药吗,我要一次把钱狗蛋吓到不敢出门。”
  “不,我要炸到他明天也不敢出门。”
  要在平时,聂博钊都不会纵容他们,但今天不是过年嘛,那就帮孩子们一回又如何?
  红纸上面,一丁一丁的火/药,一丁是一克,他先把火/药取出来,揉碎,再把自己从实验室拿出来的东西递给聂卫民看,一样样的讲解:“这个是硝酸钾,它是一种强氧齐,非常的助燃,可以增加火/药的燃烧力,好了,看着,我把它加进去了。”
  “爸,硝酸钾能吃吗,会不会是酸酸的?”
  “二蛋,你出去给爸爸沏杯茶,快去。”
  “这是镁粉,军事行动中的照明弹,就是用它做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的燃点底,而且能在瞬间产生亮光,能照的大地亮如白昼。还有这个,硝酸钡,也是在燃烧过程中会发光的,不过,它会发出绿色的光,一会儿你们看了就明白了。”
  说着,聂博钊卷好了自造的炮,再用浆糊糊好了,父子静等炮干。
  眼看天色落幕,就问聂卫民:“是你放,还是我放。”
  “我来吧。”聂卫民拿着炮就出去了:“狗蛋,钱狗蛋,快来看我家的炮啊,我也有炮啦,我要炸的你三天不敢出门。“
  “什么炮这么新鲜,能炸的我三天不敢出门?”一蹦一跳的,钱狗蛋儿就跑出来了。
  陈甜甜和小金宝,一并甜甜外婆家的几个孩子,也跑到门上来看热闹了。
  聂卫民把爸爸造的炮放到了墙上,一支香头点燃了炮,窜到自家门口,仨兄弟凑一块儿看着引线磁拉拉的烧着,眼看烧到底了,钱狗蛋儿就是一跳:“嗨,哑炮。”
  是啊,引线烧进去半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哥,我去看看,不会爸这炮真哑了吧?”二蛋话音还没落,只听嗖的一声,声音并不大,但是,空中忽然就炸开了一道蓝光,紧接着,亮光就跟那流星似的,纷纷往下落着。
  “妈妈,快来看,爸爸造的炮实在是太漂亮啦。”聂卫民一个蹦子冲进去:“爸,再给我几个,我还要,我要吓的钱狗蛋永远不敢出门。”
  “急什么,还有更好看的呢。”
  不就是个烟花嘛,对于工科十全小能手聂工来说,这可实在不算什么。
  蓝色只是最基本的,他的实验室里什么都有,火药里加上硝酸锶、钠盐,铜盐,各种化学物品加进去,好嘛,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枚接着一枚,直接把基地所有的大人孩子全给吸引出来了。
  几乎所有人都围在老聂家的门外仰头看着,就想看看,聂工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儿来。
  而聂工也是不负重望,一会儿红色,一会儿蓝色,一会儿红蓝黄交替着,烟火爆了又爆,好吧,在众人所期待的,明天晚上的电影之前,总算是大家一起过了个眼瘾。
  唯独三蛋儿发现个问题,他站在那儿看了半天,突然就拽上陈丽娜的衣袖:“妈妈,我们的妹妹不见了。”
  白天就放在外头,夜里就挪到门厅,在家里都呆了下多的白胖兔子妹妹,陈丽娜里外找了两圈儿,确实找不见了。
  隔壁,王姐也才出月子。
  外面一放炮,才生出来的小家伙就要咯叽咯叽的哭,又还是个儿子,王姐真是格外小心的看着看着,生怕出点事儿,结果,孩子还真就发烧了。
  “哟,丽娜你怎么来了?”王姐正在给孩子量体温了,就见陈丽娜进来了。
  “今天过年,你怕是累坏了吧。”陈丽娜说着,就把半只肥鸡直接放桌子上了。
  “我们家也发了鸡的,而且一发就是四只,你家孩子多,家大业大的,何必给我拿来?”王姐说。
  外面三蛋忽然就哇的一声哭:“妈妈,妹妹在这儿呢,妹妹。”
  陈丽娜转身又出去了,不一会儿,提了只兔子进来,直接就放到王姐的炕头上了,紧接着,一个黑脸老太太追进来了:“哎哎,陈场长,这兔子可是我的乖孙们在外头抓的,你凭啥断定是你家的?”
  “王姐,咱们俩家老交情了,你说缺鸡蛋还是缺肉了,我送你点儿,这没啥,毕竟我要忙了,孩子们都在你家吃饭,但你家大娘偷我家的煤,还偷我家的兔子要吃,这事儿就做的不地道了吧。”
  “妈,把人的兔子还回去。”王姐也给老太太气坏了。
  “这兔子是我的乖孙们从外面捉来的。”
  “捉来的兔子脚上会绑红绳子,甜甜,你告诉你外婆,这兔子是谁家的?”
  “这是妹妹,是我和大蛋儿,我们一起养的。”陈甜甜呜呜呜,又哭了起来:“外婆偷隔壁的煤,偷隔壁的炮,现在连我们的妹妹都要杀来一起吃。”
  王姐给气的坐了起来:“妈,孩子我自己带,你明天就走,我是真伺候不了你了。”
  王大娘说:“哎,不是,就一只兔子,俩家关系好点儿,我家孩子吃了又能咋滴,陈场长,你不是还说,将来让我家甜甜给你做儿媳妇呢?”
  陈丽娜冷笑了一声:“那是我们俩家的事儿,跟老太太您没关系。我的煤呀,您给我还回去,我这鸡呀,是送给王姐的,您呀,可给我记住了,下次要再敢拆我家的木板儿偷我家的煤和炮,大棍子伺候。”
  等陈丽娜走了,王姐看着桌子上那只鸡,气了半天,说:“妈,过了初三你就走吧,把我哥家这俩小子一起带回去,凭着当妈的偷东西养活哥哥家的孩子,我在基地的人,可全叫你给丢完了。”
  提着妹妹从隔壁出来,聂工起了兴,正在教聂卫民自己调火/药,糊炮,放烟花呢。
  嗯,好嘛,把火药分开,管子卷的长一点,引线搭上,这叫连环炮。
  再把各类化学物品分别包装,各自接上引线,总体一接,嗨,放出来的炮颜色都不重样。
  陈丽娜看了,说:“嗯,原来烟花是这样造出来的,我今天算是涨见识了。”
  好嘛,聂卫民越发的起兴了,糊了一个又一个,要不是聂博钊最后强制把火/药收走,他还准备自制一枚手榴弹呢。
  钟声嘀嗒嘀嗒,在0点的格子上停了一瞬间,旋即便跳了过去,继续往下走着。
  “聂卫民,带着弟弟们滚到那边睡去。”在张大炕上挤满了孩子,聂博钊想干点儿啥干不了,于是踢了聂卫民一脚,想让他走。
  聂卫民才不干呢:“不行,今天除夕,我就要跟你们一起睡。”
  好嘛,火/药辛辣的味道,厨房里各类肉丸子和调和的香气,屋子里孩子的臭脚丫子味儿,外面的风声,炮声,聂工匍匐前进,就跟那董存瑞炸碉堡似的,扔过去一个打呼噜的,再挪开一个磨牙的,还得小心翼翼端走一个引线随时会爆的,终于,匍匐到了爱人的身边。
  躺在爱人爱人身边,牵起她的手,好嘛,戈壁滩上艰苦奋斗的夫妻,他心说:小陈同志,辛苦你啦,来年,我们再接再厉。
  除夕已过,伴随着办公大楼上那巨大的一声钟响,新的一年,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