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阿蒲和南南在糖水铺适应良好, 严星河便放心下来,第二天上班之前将他们送过去, 顺带提了两箱海货。
  何秋水还没起, 店里只有何天夫妻俩跟老何,老何说了他一句:“拿东西来做什么,别瞎客气, 浪费钱。”
  “也不是, 就是从大伯家拎的,他们家没人, 我怕放坏了。”严星河笑着解释道, 又让阿蒲和南南在这儿听话。
  他赶着去上班, 说了两句就离开, 走之前老何给他装了一份肠粉拎着, 然后摆摆手, “赶紧的,别迟到了。”
  语气熟稔得仿佛面对着自家子侄。
  严星河知道,这都是因为何秋水的缘故。
  来糖水铺买早餐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打包带走的, 到了八点以后, 人就慢慢少了, 这时何天问了老何一句:“六叔。那事儿真不跟阿水说啊?”
  老何点起旱烟吸了口, 沉吟下来, 那件事……
  他想了半晌, 终于下定决心, “等一会儿方家来人了,再跟她说,到时候验dna还得她去, 其他的……结果以后再说, 万一不是呢。”
  毕竟她是容珍珍唯一的后代了。
  何天闻言看了眼他六叔,心里也叹口气,谁能想到呢,六婶都去了快二十年了,亲人倒找上门来了。
  真真是造化弄人。
  尤其对方还提出想将阿水认回去,给六婶改姓的事,六叔做不了决定,只说要想想。
  说起来也应该,到底是方家外孙女,可谁能保证,方家没有别的心思——何天从来都不敢把人性想得太好。
  可是六叔已经有了决定,他也就支持,于是他点点头,“成,我去跟囡囡说一下,让她有点准备。”
  “……让你媳妇去。”老何放下烟袋,叫住了他,又想起方家说的,他们是富贵人家,就又道,“叫你媳妇提醒一下囡囡,省得让人看轻了去。”
  终究是怕他们看轻了自己的女儿。
  方家人第一次上门那天,何秋水不在,她去商场了,老何想来想去,还是没告诉她这件事,因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讲。
  温妮听了一耳朵,沉默的点点头,转身上楼去找何秋水。
  何秋水此时刚进练功房,热身运动刚做完,就见嫂子进来了,“囡囡,来,嫂子跟你说个事儿。”
  “怎么啦?”何秋水乖巧的哦了声,然后走到练功房门口。
  温妮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替她将脸颊边的发丝拂开,笑道:“一会儿咱们家要来客人,贵客,六叔让你准备准备,那个……茶具就用那套花神杯罢,还有啊,你打扮打扮,穿漂亮点,别让人家小瞧了。”
  何秋水一愣,“……我这样不漂亮吗,昨天你还夸我最漂亮来着。”
  温妮哭笑不得的敲一下她额头,“别耍贫嘴,听话。”
  “到底是什么贵客啊,那么隆重?”何秋水摇摇嫂子的胳膊,一脸好奇的追问。
  温妮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含糊道:“可能……跟六婶娘家有关系的罢,一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何秋水又哦了一声,“知道了。”
  这时她的神色反而平静下来了,一点都不惊讶,也不好奇了,温妮有些诧异,但她还惦记着楼下的生意,只摸摸她的头,又哄了两句,这才走了。
  回到楼下,她才低声跟老何说起何秋水的反应,“六叔,我看囡囡可能早就知道了,她那么聪明。”
  老何抿抿唇,“那不正好,省得我给她解释了,就这样罢,该干嘛干嘛。”
  二楼练功房,窗边有一道倩影正慢慢起舞,翘袖折腰,姿态优美,心无旁骛。
  到了早上十点半,糖水铺门外的停车位忽然停下一辆陌生的黑色沃尔沃,从车里下来两对男女,看起来仿佛一家四口。
  该来的总是要来,何秋水想道,又低头看看自己刚换上的裙子。
  水红色的雪纺v领及膝连衣裙,裙边钉着一圈小小的绢制玫瑰花,除此之外,她还特地戴上了一对红宝石耳坠,刻成铃兰花形状的宝石在耳边轻轻晃动着。
  方斌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外甥女,眉目只与母亲有八成像,可那股子骄傲和自信,却像了十成十。
  自从上次方云树打严家那儿得到何秋水的名字以后,回去就难怪激动的跟方斌报告了这个消息,这是这么多年来最靠谱的一次了。
  尤其当方斌看到儿子给他看的视频,忍不住大惊,“这这……这跟你奶奶,几乎一模一样啊!”
  他说着说着便声音颤抖起来,“这肯定是你小姑姑的女儿,我们去看……”
  要看老父亲就要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副马上就要去找何家人的样子,方云树却冷静了下来,“爸,您听我说,我们得先调查过后再决定,不然……贸贸然上门不好,您说对么?”
  他倒没说严星河对他提的条件。
  方斌慢慢冷静了下来,听到儿子说:“难么多年都过了,不差这几天,您让我托人查查,万一只是凑巧长得像呢?”
  “……也是。”方斌愣了许久,终究还是点头同意再等几天。
  接下来的两三天可能是他最满怀希望,又最害怕失望的时候,无他,何秋水生得跟他母亲实在太像了。
  而他还记得小妹幼时,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只有宁宁最像我,看看这眉眼,以后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那时觉得母亲是自夸,可是又不得承认,这是对的,可惜的是,他没能看到小妹长成后到底有多风华绝代。
  好在何家根基浅,只是三四十年前迁过来的,又是普通人家,好打听得很,方云树很快就知道了何家的具体情况。
  走南闯北过的男主人,早逝的女主人,唯一的女儿,和收养的侄子,以及侄媳妇侄孙,一家六口,开个糖水铺,已经在这条街上住了二十多年。
  “街坊都说何家人为人和气,做事厚道,说老板这么多年一个人带大女儿很辛苦,但女儿很出息,就是摔了腿不能再跳舞了,还说……”方云树仔细给父亲说起调查来的事,“说早逝的老板娘长得像大明星,看起来不像穷人家出来的女儿,却偏偏是个孤女。”
  既然能查到这些,也就能查到容珍珍其实是被人收养的,养母早就没了。
  这些并不是秘密,老何跟容珍珍当年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些旧事,说出去不会丢脸,也不会危险,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这条街上有些年纪的人是知道的,方云树要打听,并不难。
  方斌听说以后,更觉得这就是自己小妹了,如果不是,怎么可能何秋水跟他母亲生得那么像——他固执的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于是一家人前来,当天并没见到何秋水,老何起初根本不信,可是他又觉得,人家根本没有骗他的理由——温妮去过德升祥,认出了方斌和方云树,偷偷告诉了他。
  老何更不信了,德升祥虽然在本市历史不算长,但本家方家在湖城却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那样人家的女儿,不该有保姆什么的跟着么,怎么那么容易被拍花子拐走?
  方斌的脸色并不好,似乎想起什么陈年旧事,半晌才道是家里另一房的老太太故意将小妹带出去的,才四五岁的小孩懂什么,当然容易被骗出门了。
  待他将方老太太的照片拿出来,老何就有些信了,因为黑白照片里年轻时的方老太太,真的跟他亡妻一模一样,相似到他差点以为这是妻子的遗照。
  “我的小妹,左边大腿内侧,有一块红色的不规则的胎记,拇指大小,是我妈遗传给她的。”方斌盯着老何的眼睛,慢慢的说了一句。
  老何一怔,想起年轻时跟妻子的私房话,“你这胎记挺有趣的。”
  “除了你谁也没见过。”
  “会不会遗传啊?”
  “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会有呢。”
  然后,他们的女儿何秋水,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不过很小,只有小指的指甲盖那么大。
  方斌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心里就明白了,五六十岁的人顿时就哭出声来,“老哥,妹夫,我可算找到你们了啊!”
  老何心软,但却不傻,直接问他:“要是珍珍真的是你小妹,你们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认回来了,她是我们方家的女儿,她的女儿自然是方家的小姐,当然要认祖归宗,享受我们方家小姐该有的一切了。”方斌说得理所当然。
  但老何却没有被他打动,东西没那么好拿的,享受了好处,人家会不会要他们履行义务?
  他能攒下这份家业,当然不是什么目光短浅的人,于是他淡淡道:“这些都另说,我们也不缺什么,能替珍珍找到亲人,她在地下也安心,只是……”
  “还是做个dna检测罢,万一呢。”老何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倒让方家人霎时间放下了心来,毕竟就算真的是亲人,可之前从没见过面,不知对方什么脾性,再怎么有血缘关系,如果是贪得无厌的,那还不如没有。
  方家人决定周一再过来,这次要见见外甥女了——他们笃定这次肯定没找错人。
  可是再怎么笃定,当他们看到何秋水时,都难免有些恍惚。
  “阿水,这是……方先生,和他的家人。”老何还犹豫了一下,“是为了你妈妈的事来。”
  “我是你舅舅,亲舅舅。”方斌立刻接着道。
  何秋水怀里抱着只白色的狐狸犬,明亮的眼睛里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她点点头,“您好。”
  “你过来,让我揪两根头发。”老何招招手,等女儿乖巧的到跟前来,小心的拿了她几根头发,用小密封袋装好,递给方斌,“您拿好,要是……”
  “肯定是真的!”方斌急急忙忙道,手有些颤抖的把装有头发的密封袋放进衣兜里,然后目露欣慰的看着何秋水,“真像,好,好,好啊……”
  何秋水一路都乖巧的笑着,除了叫人就没有再说话,方斌介绍了自己的太太,又介绍那对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女,“这是我儿子云树,二十八岁,平时就跟我在家打理生意,这是云彤,二十五岁了,在电视台做记者,听说秋水你二十六岁了?那该是妹妹又是姐姐了。”
  倒没立刻就让何秋水叫舅舅舅母,他们还是愿意给孩子一些时间的,只有方云彤一直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认识的表姐。
  何秋水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脸朝她笑笑,她也回个笑脸,又同时错开了目光。
  二白一直很乖巧的趴在何秋水怀里,只偶尔动动耳朵,转着眼珠子到处看看。
  小胖从外面跑进来,跑到何秋水身边,轻轻一跃,跳上她身边,趴下来后两只爪子就搭在沙发边上,圆滚滚的脸看起来很呆萌。
  “我可以跟它玩玩么?”方云彤是个很喜欢萌物的女孩子,顿时就被小胖和二白吸引了注意力。
  何秋水点头笑着道:“可以啊,不过它比较调皮。”
  方云彤当即点点头,开开心心的过去抱小胖,顺理成章的就跟何秋水坐在了一起,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别提多养眼了。
  方斌满意的看着她们俩不说,就连老何都松了口气。
  方家人没有待很久,临近中午时就离开了,临走前方斌还道:“若是……等过阵子,挑个时间,你带我去看看珍珍。”
  似乎已经认定了容珍珍就是他要找的人。
  老何笑笑,“等结果出来再说罢。”
  再快也要一周才能出结果,就算要安排什么,也不是现在。
  送走了方家人,何秋水抱着二白低声问老何,“要是真的,你有什么打算?”
  老何看她一眼,声音淡淡,“能有什么打算,日子照过,我还庆幸不是穷亲戚呢,至少不用我去拉拔。”
  说不定人家方家也会这样想,何秋水一撇嘴。
  有街坊看他们送了面生的客人出去,好奇的打听道:“这谁啊,你们家亲戚啊?”
  何秋水眨眨眼,含糊不清的搪塞道:“差不多罢。”
  见她不肯说,人家也就不问了,只是又难免好奇,私底下嘀咕几句。
  何秋水不肯告诉别人,却肯告诉严星河,“……真是奇怪,他们怎么找到我的?”
  严星河累了一天,周一么,总是很忙很忙的,交班过后还没查房,就有家属来问:“医生,我妈的补血药能再开一点么?”
  “医生,我爸这个手术能不能提前两天做啊?”
  护士也来凑热闹,“严医生,你的8床皮瓣颜色有点变化,你记得看看啊。”
  “严医生,你的13床那个甲钴胺没药了,记得开医嘱出来。”
  忙得晕头转向,下午还上了一台手术,早就累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听完何秋水说了白天的事,他还是默默说了句:“是我告诉他们的。”
  “……你说什么?”何秋水一愣,瞬时回神,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惊道,“你告诉他们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