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何秋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没有察觉到严星河的到来。
  她的练习在一个屈膝跪地下腰的动作中结束,然后累得干脆往后一卸劲, 就闭着眼倒在了地上。
  像一株柔软的玲珑的藤蔓, 好像能轻易折断,却又坚韧无比。
  严星河有些回过神来了,忍不住动了动脚, 发出细微的声响, 何秋水便立刻睁眼扭头看过去。
  她有些错愕的愣了愣,赶紧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 “……严、严医生, 你下班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被严星河看见这样的自己, 不安的蜷缩起脚趾, 抿着唇。
  因为运动的关系, 她的脸一直通红着, 有汗珠从额头滑落,经过她的腮边和脖子,最终没入衣领。
  练功服都是很贴身的, 严星河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看清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他有些不自然的移了一下视线, 目光落在她高挺秀气的鼻梁上。
  她的皮肤很好, 光洁红润, 连毛孔都能立刻发现, 眼睛里赶着一股水汽, 盈盈的,仿佛有千言万语。
  “是啊,你……”他张口想说话, 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犹豫片刻, 然后问她:“现在练习觉得脚还不舒服么?”
  何秋水歪歪头,想了想,“……有点,时间久会有些酸胀,浮肿还是会有一点,不过好多了。”
  严星河数数日子,现在才六月底,距离她三月份出院,也不过三个多月,她的腿伤太重,能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慢慢来,再过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他点头安慰一句。
  目光终于舍得从她的脸上挪开,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练功房一角放着的琵琶,“你……现在还练琵琶?”
  何秋水愣了愣,摇摇头,“好久不练了,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你住院的时候我还听你弹过,很好听,要是放弃了不练,未免太可惜。”严星河温声说道。
  何秋水抬起眼,和他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细长,瞳孔接近眼角,眼皮盖住了瞳孔上方的三分之一,眼尾总是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很优雅,永远充满了温柔迷人的魅力。
  她一时间有些晃神,“可是……”
  “我知道你可能还是……”严星河望着她,平静的打断她的话,“其实那天我二姐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知道拍视频比不上在舞台,你演出之前在后台等待的感觉拍视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可是秋水,这至少不会让你离开你爱的舞蹈。”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何秋水似乎能能听到自己在这一瞬间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她心动了,不管是对这个建议,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
  “……可以……么?”她有些嗫嚅的动动嘴唇,神情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严星河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可以的,你知道么,你跳舞的时候很美,不应该就这样埋没的。”
  不管是舞台,还是镜头,都只是载体罢了。
  “……我可以一直跳下去么?”她仰起脸,努力的看清严星河眼里的内容,尽管她的身高是一米六八的标准身材,可是在她面前,还是显得有些矮。
  严星河的脖子一低,和她四目相对,“当然了,只要你想,就可以一直跳下去,可以跳到七老八十,带老年舞蹈队继续跳。”
  她这一生或许再也没办法参与大型的舞剧排演,但天地那么大,哪里不是舞台呢?
  他含着笑意的话让何秋水的心弦猛烈振动起来,顿时就激动的点点头,可是……
  “我连怎么拍都还不懂,要买什么机器啊?哪里有教程看,要买课么?买哪个老师的好呀?”她想到这些事,有些茫然,简直两眼一抹黑嘛。
  不由得有些沮丧,“太难了,比跟老何学做糖水还难。”
  严星河顿时失笑,这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可还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难激励哟。
  “我会,我有,我教你。”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何秋水一愣,重新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忘了,我二姐不是说过么,我中学就参加视频比赛拿过奖。”他微笑着提醒她。
  “可是……”何秋水有些犹豫,“你不是说去了就有奖的么?”
  啧,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这句记这么清楚?
  严星河白她一眼,佯作不乐意,“不信我啊?那算了,我有空写论文跟教案去,不帮你了。”
  “别呀别呀,信信信……”何秋水一听就有些着急,连忙点头陪着笑脸,“你教教我啊?”
  “我还可以帮你拍。”严星河嗯了声,点点头,嘴角一翘,又笑了。
  原来没生气呀,何秋水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墙角的琵琶,眼睛一转,“你想听什么?我弹你听啊。”
  严星河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出弹琵琶曲。
  他想了想,“平湖秋月罢,我记得你弹过。”
  《平湖秋月》又名《醉太平》,流传甚广,旋律明媚流畅,音调婉转,描绘了中国江南湖光月色、诗情画意的良辰美景,意境淡泊悠远,又虚无缥缈。
  何秋水点点头,转身取琵琶,坐下后要给琵琶调音,赤着的脚微微踮起足尖,严星河就看到她形状优美的一双玉足,脚背微微绷起,趾甲泛着健康的粉,像一颗颗漂亮的白贝。
  曲声悠悠的响起,淙淙然,跟琴的宁静筝的热闹不同,琵琶的声音如玉珠走盘,余音袅袅。
  严星河站在门口,看她低眉信手拨弄琴弦,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恍若神妃仙子。
  乐曲声随风传到楼下院子,老何听见,惬意的眯眯眼,跟着哼了起来。
  多久没有这声音啦,好像到这一刻,女儿受伤后一直隐隐有些担忧的心情,终于完全的过去了。
  何秋水弹完一支曲子,扭头去看严星河,望着他的眼里有千言万语。
  “好听,很棒。”严星河捧场的鼓起掌,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提议是正确的。
  不过,“其实我上来……是你爸爸让我上来叫你去吃早饭的。”
  何秋水眨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半晌才摸摸肚子,“对哦,我还没吃早饭。”
  顿了顿,她又道:“我换个衣服再下去,严医生你要不要坐等一会儿?”
  严星河从一开始就不敢把视线越过她的脖子,这时更是摇头,“不了,我去楼下等你罢。”
  说着侧过身,何秋水就从他的身前越过出了门,一阵淡淡的甜香扑进他的鼻端。
  他转身带上练功房的门,琴声,舞蹈,以及刚刚的怦然心动,好像都悉数留在门后,又好像尾随而出,经久不散。
  严星河下楼后看见老何正在收钱,有人来打包姜汁豆花,他又想起昨晚何秋水给他准备的咸豆花来。
  “下来啦?囡囡呢?”老何回过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笑容有些揶揄,“我还以为你们聊天聊到忘了肚子饿。”
  严星河顿时讪讪,俊脸浮上一抹微红来。
  半晌何秋水下来了,一身鹅黄色无袖小裙子,露出线条紧致优美的小腿和手臂,脖子修长,头发还是扎着,露出饱满的额头,清清爽爽的。
  可是抿唇一笑时,又甜得像是加了一大勺的糖。
  此时她拽拽老何的袖子,气鼓鼓的嚷嚷道:“我的炒面呢,嫂子昨天说了今天给我吃的,冰箱里为什么没有?”
  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恼,又有些委屈巴巴的,哥哥嫂子都不在,她想吃也没得了,一想就更委屈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样的,连发脾气的时候都像个甜姐儿,严星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何哎呀一声,“你那么久都不下来,都被我吃光了,那个啥……你泡个泡面得了。”
  “啊啊啊!我不!”何秋水火了,捏着拳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干瞪眼,“你又欺负我!”
  “说好了留给我的,说话不算数,你就是这样当爹的么……讨厌鬼……”她嘟嘟囔囔的,噘着嘴,像个气包。
  严星河眨眨眼,有些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脸,忽然便出声道:“我给你现炒一个罢?”
  还在生闷气的何秋水一愣,抬起头惊讶的看向他,“……哈?”
  “我给你炒份热的,昨晚那样的行不行?”严星河耐心的又问一遍。
  何秋水都惊了,“……你还会做饭?”
  “会啊,不然一个人住天天吃外卖?”严星河失笑,站起身来,开始挽袖子。
  何秋水这时再也不想着跟老何赌气的事了,忙带着他去厨房,然后拉开冰箱,拿出几样东西,“就是这个泡面,嫂子用这个炒的。”
  严星河接过来,点点头,看见冰箱里还有冰冻虾仁,就问她:“放虾仁么?”
  “要!”何秋水立刻点头,殷勤的帮他把虾仁拿出来抓一把,然后围在他身边,看他把面泡开沥水,然后切虾仁打蛋液。
  像个好奇的小蜜蜂,一边看一边嗡嗡嗡,“你怎么会做饭的?你做饭会像电视剧里的医生那样,拿公平秤量食材么?还是会用手术刀吃小龙虾?”
  这都什么问题,严星河再次感到哭笑不得,一边摇头一边解释,他们医生真不这样,大家都过得挺糙的,能吃饱就行了:)
  炒面很快就好了,盛在盘子里很丰盛,何秋水看看面又看看他,眨眨眼,“严医生你吃了么?一起呗。”
  严星河点点头,把围裙解开,拿了两副碗筷,跟她一起走出厨房,刚在桌上放好,就听见手机响了。
  是办公室的电话,他眼皮一跳,立刻接了起来,“喂,我是严星河。”
  “星河,你到家了么?快回医院,西华酒店发生发火,现在大家要集合出车参加救援!”电话那头竟然是林海。
  他的语气很急促,并且周围的环境很嘈杂。
  “快点,值班的留下,学生也留下,别去添乱!”
  “手套什么的车上都够吗,还有肾上腺素这些药够不够?”
  “车上的生理盐水没了,去仓库取一件过来。”
  “除颤仪正不正常?”
  入耳皆是熟悉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严星河立刻放下手中筷子,“我马上就回去,你们可以先出发,我拿了白大褂立刻跟你们汇合。”
  “快回来吧,我们还有十分钟,主任从院办下来就走。”林海说完就挂了电话。
  十分钟已经足够了,从糖水铺开车到医院,都不要五分钟。
  何秋水看他面色严肃,便问了句:“有急诊病人吗?”
  “西华酒店突然发生大火,消防队请求支援。”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我不吃了,先走……”
  他原想说让她慢慢吃的,谁知还没说完,就见她忽然面色一变,倏地起身,“老何!老何!我哥是不是去西华送外卖了!?”
  老何听见她的叫喊,立刻从后厨钻出来,手里还拿着煮牛奶用的长柄勺子,“是啊,怎么了?”
  “西华发生火灾了!你快给他打电话呀!问问他……”何秋水越说越害怕,急得直跺脚。
  老何吓了一跳,连忙要打电话,严星河这时才知道何天出去送外卖了,还是去的西华酒店。
  眼看着她要伸手去抢老何的手机了,于是忙拉了一把,安抚的劝道:“先别急,消防队已经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我过去要是找到他就让他回来。”
  见他这么说,何秋水的心定了定——她很相信他,从他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严”的那一刻起。
  她连连点头,眼泪不住往下掉,“好的好的,你快去,别耽误时间,好多人等你呢。”
  严星河闻言心下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怕。”
  说完他立刻收回手,转身快步走出门,何秋水隔着泪帘看着他行走在阳光里的修长身影,充满了希冀和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