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伤2
  外科病房的长廊,护理员正在拖地。李敏小心地快速地躲过护理员的拖把,往烧伤病房去。
  看李敏白大衣的前面,装备整齐:左上衣兜,插着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塞有一个口罩;左下是一个简易临床药品使用剂量册子,是自家医院药剂科印刷的,仅供内部使用。还有一个她自己裁剪装订的便签小本子,用于记录临时发生的医疗事件、医嘱等等;右下衣兜有一个卷尺,一个听诊锤,二块在处置室顺来的大纱布。
  这是创伤外科的标配。
  而听诊器,则被她卷着拿在右手上。与她轻轻摆动的左手相呼应,好像随时准备做点什么的样子。
  从背影看,第一个感觉是这个女孩子背部挺的好直。第二个感觉才是个子好像挺高的。千篇一律的、没有任何裁剪可言的白大衣,硬是被她的细腰长腿,穿出了风衣的潇洒感觉。连她脚下踩着的、普普通通的木底坡跟护士鞋,也被她的轻松脚步,渲染出明快的弹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上她的脚步往前走。
  经常有人问李敏:你有170 吧?可实际上呢,她只有1米65。
  走廊里不时有患者家属和李敏打招呼,问声早晨好,李敏基本是一路微笑点头,直奔烧伤病房。
  烧伤病房在创伤外科的最里面。南向的三间病房,九月、十月都归李敏管。现在三间病房都住了患者。
  ——而且一个比一个重。
  7:40am
  清晨的阳光穿过烧伤病房的玻璃窗,照在墙壁上,照在8号病房那坐在病床上的、男孩子的半边脸上,使得他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看到主治自己的大夫准时地推门进来,男孩的脸上立即露出欣喜。
  “李大夫,早晨好。”男孩子的妈妈担任护理,见了李敏就高兴地迎上前问好。
  这半大的男孩子今年15岁,双足开水烫伤,左胫骨前下、脚背侧烫伤面积超过1.5%,深ii°。约1%已感染。右脚背侧开水烫伤1%左右,深浅ii°混杂,感染。
  李敏带上口罩,小心地揭开男孩右脚覆盖的凡士林纱布看看,满意点头说:“右脚控制住了。”
  男孩和妈妈露出轻松的笑容。
  李敏盖好右脚,又掀开左脚创面的覆盖,看着脚腕活动处仍有渗出,不由地有点儿惋惜。她轻轻地盖上纱布,直起身叮嘱男孩的妈妈。
  “这面也还算不错。你少让他下地,把左脚垫起枕头那么高。这病房里要勤拖地。你跟卫生员去要消毒水,你就说我说的,烧伤病房拖地用。还有,就是不能让任何探视的人进来,免得再次感染。交班后我再来给他换药。”
  李敏说一句,那男孩的妈妈就点头一下。末了她还复述了一遍,强调道:“李大夫放心。我不会再让他爷爷奶奶进来看他了。”
  例行交代好了,李敏就往外走,男孩的妈妈跟着在后面送。每天上演的千恩万谢,再次重播。开始李敏是非常不好意思的,现在只是伸出胳膊,把她拦在8号病房的门里,略笑笑就转去下一个病房了。
  8号病房的这个男孩子是临近郊区的,他无意中踢倒了家里的热水瓶被烫伤。是刚灌的开水。若是家里处理的好,烫伤后立即用自来水冲洗,是能够很好地控制住伤情。只要皮肤表面的水泡没弄破、没继发感染,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这孩子比较倒霉,烫伤后被家里老人用土法处理:抹大酱了。
  在家土法折腾三天后出现感染、发烧,村子里的卫生所还是六十时代留下来的赤脚医生。那赤脚医生恐吓老人家,再在家里这么弄下去,搞不好得截掉脚的,这才把他送来医院。
  入院后就由轮值烧伤病房的李敏负责治疗。
  先是清洗创面,要把干枯在创面上的黄褐色大酱汁,用生理盐水浸泡柔软,再一点点地小心冲洗干净。男孩子也是个性格坚强的,双氧水冲洗的时候,也能咬着牙一声不吭。
  就这么成年男子两巴掌大小的创面,李敏细心地处理了两个多小时。然后静脉给予抗生素,每天早晚二次换药,早中晚三次地检查病房的温湿度控制,连吃的、用的,方方面面,李敏都叮嘱的仔仔细细。
  亏得男孩子的身体底子好,入院治疗了几天后,体温就恢复了正常。经过近半个月的努力,目前的治疗效果让主任很满意,当着患者家属,很是在口头上认真表扬了李敏几次。
  “李大夫是我们创伤外科唯一的女大夫,她认真细心。你家孩子交给她治疗,你们可以放心的。”
  在上次的每周大查房,主任还说如果能控制住感染、待出现创面肉芽,就可以考虑植皮。
  李敏的治疗方案也是这样考虑的:胫前皮肤薄,血运不够丰富,创面难以愈合,进行小面积的植皮,是促进烧伤创面愈合的最佳方法。
  植皮方案首选就是自体植皮。
  李敏决定采用邮票式植皮方案。
  这个方案可以减少取皮面积,减少取皮部位的损伤。哪怕日后伤处会有疤痕形成,只要能够保证患肢功能,大不了夏天穿长裤、穿袜子了。
  这些李敏都与男孩、还有男孩妈妈交代清楚了。
  但这男孩子是爷爷奶奶的唯一孙子,每天不来看是不会放心的。可是对烧烫伤已经感染的创面,最怕的就是来探视的人太杂太多,导致烧伤病房不能保证洁净。
  李敏曾半恐半吓地对男孩的爷爷奶奶说了几次,才打消了他们每天进到病室里的探望行动。
  临床治疗从来不是简单的病人和医生之间的事情。
  7:45am
  李敏进了9号病房。听得门响,陪护患者的年轻女人搁下喂饭的匙羹,看进来的人是大夫李敏,立即站起来招呼:“李大夫。”
  躺在床上的女人也努力地抬头,转着脖子露出眼睛,她的伤情使得她只能赤身裸体。李敏求了医院的维修工,帮忙做了一个铁丝网架,如今她就罩在纱布遮盖的铁丝网架里。
  她对着李敏伸出了能动的左手,嘴里呐呐地问道:“李大夫,你说我还能好吗?”
  “应该能的。我会努力治好你的。以后再做几次后续的整容,你应该会和以前一样漂亮。”
  对这个患者,李敏的感觉有些复杂。这女孩子是因为做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家庭,被“正室”纠集亲属围殴了几次不思悔改,还撺掇出轨的男人回家给她报仇。
  那男人不仅没辜负她的期望、回家就变本加厉地闹,还当着儿女的面,煽了老婆几个耳光。那“正室”被出轨还闹离婚的丈夫、在儿女面前殴打,激愤下隔日就出手泼了硫酸。
  一瓶硫酸伤了俩。
  危险来临的时刻,她下意识地用双手遮住了眼睛,右手的手背、右前臂挡住了泼向眼睛的硫酸。
  但是面部还有其它部位被溅上了硫酸。额头、鼻翼、唇部的酸腐蚀都比较重。
  要知道酸烧伤的特点就是表面接触少、但是会往深处侵蚀。这几处都是iii°的烧伤。上半身和右侧的大腿被泼上硫酸的地方,一块块的伤处虽然不是很大的面积,伤情基本也都是在iii°与深 ii°间混杂着 。
  护着她的男人是倒了大霉。
  “正室”往小三脸上泼了第一下之后,把手里残存的硫酸都泼到那男人的脸上、身上,男人的左耳和左眼是没可能保住了,左侧躯干部的烧伤还是小事儿,唯有会/阴/部的烧伤才是与左眼一样地棘手。
  那男人的伤势比这个第三者重了不少,就住在隔壁的病房呢。
  “谢谢李大夫。”女孩子的漂亮双眼,漾出感激来。
  李敏看着她双眼反馈的情绪,接着平和地问她,“听护士说你昨夜睡的不好?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吗?”
  那患者立即缩回了脑袋,耷拉下眼皮不吱声了。
  做陪护的人是她的亲姐姐,赶紧笑着道歉:“李大夫,我妹妹昨夜闹心,难受的厉害,怎么也睡不着,我就多找了几趟值夜班的护士。”
  李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郑重地绷脸,盯着那做陪护的姐姐说:“你们千万不要以为值夜班的是护士,就想弄些有的没的瞎折腾。你们要是把护士得罪尽了,我也不敢保证医嘱会百分百地被执行了。为你们自己好,以后没事儿就别折腾护士。”
  李敏愿意为吕青这样警告姊妹俩,也是看吕青在很多事情上,愿意主动帮她有关。
  “我没折腾谁。”女孩子不甘心地尖着嗓子叫,“我疼,我叫护士怎么了?不行吗?”
  “闭嘴。你还嫌惹的事儿不够吗?”
  李敏不悦地看着姊妹俩摇头,对患者说道:“我今儿事儿多,要晚一点过来给你换药了。”
  然后她又对陪护说:“你好好劝劝你妹妹。酸烧伤和别的病住院不同。这样的伤势,很可能会住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接下来我还要安排给她做削痂手术。这儿,还有这儿,”
  李敏伸手虚指点患者身上和脸上已经变黑的痂皮。“这些痂皮不削掉,下面难长出好肉来的。尽量劝好你妹妹吧。后面的手术多着呢。三分治疗七分护理,太多的时候,我还要依靠护士呢。”
  这患者简直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混球。
  “是,是,是。李大夫您忙,今晚儿我一定不会让她再折腾的。”
  “那好,你就多费点儿心。”李敏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陪护说:“谁病了心里都不舒服,你妹妹年轻,你好好劝劝,对她养病也有助益。”
  “是,是。”
  从9号病房出来,李敏转到10号病房。在推门进去病房之前,李敏深吸气、给自己鼓劲,提醒自己只是治病的大夫,不拥有道德审判的权力。
  但是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叫喊:这男人就是一个祸害、祸根。
  目前这个祸害的祸根被炮制的很严重。一会儿就要推他去手术室,给他进行第二次的手术。
  ——那祸根能保住多少是未知数,但是不能恢复到受伤前是一定的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半的龟/头被淋上了硫酸的化纤裤子布料包裹,阴/茎、阴囊也有小部分皮肤被硫酸腐蚀成深 ii°。
  唉!
  风流,不,下流是要付出代价的。
  “昨晚睡得如何?”李敏心平气和地问。
  “还行。”患者的发音含糊,但精神状态不错。
  “早晨没吃饭、没喝水吧?”
  “没有。”
  “那等交班之后,8点20吧,我会来推你去手术室的。”
  “谢谢李大夫。”
  男人的半边脸被酸腐蚀了,左耳和左眼是保不住了。他期望自己的小兄弟能保住,这次的手术就是针对他的小兄弟。
  这个男患者也基本是赤身裸体的状态,也被李敏用搭着纱布的铁丝网架罩着。为此,李敏不止一次地被科里的同事调侃揶揄。
  “医大毕业的,又不是没上过解剖课,至于吗?!”
  李敏忍了几次,最后当着主任的面,面红耳赤地辩解道:“罩着能减少感染的几率。也能减少患者的心理负担。”
  一群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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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取能够还原九零年的时代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