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按王室继承权,皇帝是要从血源相近的宗室里挑。
  晋武帝司马炎一共有二十六个儿子,孙子辈更是快成了百人队,然而在八王之乱、刘聪、刘曜的帮助下,不算已经成了俘虏的晋帝,如今只剩下直系三个儿孙了。
  其中一个在苟晞那里,剩下的两个——在上党。
  吴王司马晏和他的儿子。
  吴王从小眼睛不好,上党建立不久,就来过来治青光眼,住下之后,就享受这里的好,不想回去,还把自己的儿子也顺便接了过来。
  甚至说,如果从血统上来说,他是最能继位的,因为他是司马炎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儿子了,如果不是眼睛不好看起来活不了不久,都可能没有先帝的事情。
  如果能拥立他当皇帝,那么可以说是一步登天,瞬间就可以号令天下,位列三公。
  富贵迷人眼,险中求。于是无数人来游说吴王,建议他以上党为根基,继承大位,从而君临天下,夺回大位,而且刘琨素来忠于晋室,如果有他相助,成功机会非常大——最好再取上党魏女为后,这样一来,就稳了。
  吴王说不心动是假的,如果不是有很多人提议最后一句的话。
  不客气地说,娶到上党魏瑾,几乎是天下男儿梦想,毕竟无论姿容才华,还是她身后几乎占据整个北方的势力,都是让人垂涎无比的存在。
  但他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苟,又岂会被几句话便说晕头脑。
  魏瑾虽好,但这是他娶的起的吗?
  别说娶不娶得到了,哪怕是娶了,搞不好自己第二天就死得蹊跷,然后再来个吕后临朝。
  再说了,就算能当皇帝不死,先前的侄儿下场还不够么,他早就看明白了,周围的忠臣或许还能帮上点忙,那些占据南方西方的宗室们,是真恨不得他们这些直系子孙早点死绝。
  所以,吴王客客气气地把的怂恿他的人拒绝了,同时闭门谢客,连最喜欢的南华姑娘的表演都不去看,成天在家教育儿子,喝奶茶、看修仙小说,再拉着自家的妻子侍妾砌小长城,过上了安心宅居的日子。
  潞城的治安非常好,那些守在他门口的不走还喜欢高声表忠心的“忠臣”们很快被扰民为由拖去拘留劳役,挑过几次肥后,就很少人再去找吴王了。
  ……
  只是这样一来,天下就更乱了,关中的南阳王担心洛阳失陷后,匈奴人会打入关中,派手下赵染去守住关中大门蒲板。
  结果他的手下赵染要求升官当关中大郡的太守,不给升官就不去。
  南阳王大怒:不干滚蛋。
  赵染怀恨带兵去关中大门——直接就投奔了匈奴,带兵攻入长安,把南阳王一家连着其中的百姓一锅端走。
  关中无主,七个郡的本地士人们就相互打了起来……
  只因为如今天下大乱之后,这些士族土地多,但人口越来越少,他们需要更多的人口来耕种,甚至匈奴也要掠走本地百姓,因为太远,人口稀少不便治理,留下来也是给别人。
  至于路上会死多少人,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而这些地方的庶民们和小士族寒门之类,只能是逃亡,他们的路线的都是去凉州、上党、渤海、以及南方。
  在数场大胜之后,上党和渤海一带,已经成为最大原人口输入地,每天都有拖家带口的流民们前来投奔,求一条生路。
  -
  渤海郡和上党的人口又迎来了爆发期。
  上党如今可以说是天上之地了。
  这里有巨大的漳泽人工湖,湖边绿柳成荫,桃花满山。
  湖上游船无数,文人墨客泼洒挥毫,写下不少篇章,而旁边的潞城已经蔓延过来,到处是可见双层甚至三层的小楼,大道笔直,道上已经不是铺的碳渣了,而是一种混合和细石的油底泥,用大铁块砸得平整后,车马在上都极为平坦舒适。
  若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物价太高了、以及,经常堵车。
  一名风姿俊秀,但走路有些瘸的青年缓缓走到水边,凝视着粼粼湖波,神色忧愁,目露惆怅。
  “仲宝可是思乡了?”旁边有人轻声问。
  青年慨然道:“非是思乡,而是思人。吾弟自幼有心疾,早知这上党如此神异,吾便让他来此间医治了,也不知他与母亲如今可无恙乎。”
  这青年名叫卫璪,是先前被刘曜拉到城门外吊打的士族之一,他被人救起来,被丢到最普通的伤兵营里,本已为死定了——这种伤兵营一般都没有医官,只能自已熬过去。
  他那时已经浑身滚烫,两日米水未近,又受惊惧,当时只求有一坟茔就算瞑目。
  却没想到,那医官只是给他按日服了豌豆大小的药丸,便止了他的高热,用一种甚是痛的药水,涂于伤口之上,就止了红肿。
  再熬过了几日,竞捡回性命,被和着伤兵一起,坐车带到了上党。
  就在他以为会受到优待之时,伤势稍微好转,就被无情地逐出了兵营,军需处冷漠地给他开了张医疗欠款单,按要求,他得支付一千多钢币的费用,否则会被拘留做工到偿还完为止。
  他身上的财物早就被匈奴掠去,只能依从,好在他承袭祖父卫瓘的书法,写得一手好字,靠着抄书写信,勉强有了一容身之处。
  只是在潞城住的越久,便越是惊叹。
  “裴兄,这张氏女子,是何时当的郡守?”卫璪突然问。
  “是永嘉元年。”这个他是知道的。
  “如今呢?”卫璪又问。
  “永嘉五年。”
  “五年啊,”卫璪叹息道,“若张氏真是传的其祖之学,那吾家祖父,败的不冤。”
  二十多年前,司空卫瓘于贾后之乱中身死,卫家只逃出他和弟弟两个孩子,所有人都认为幕后黑手就是张华,但张华也没讨得好,十一年前,被夷三族,甚至出嫁女也一起被杀,只逃出了张怀瑾与其弟两人。
  只是这两家孙辈对比起来,未免残忍了些。
  不,应是天下英豪都莫能与张怀瑾并论,他不能,她弟弟也不能。
  “说起来,张怀瑾之弟,张舆呢?”卫璪好奇地问。
  “先前东海王出镇项城时,担心陛下用其笼络上党,将其送去了东吴琅琊王处。”
  卫璪无奈道:“这几年,听说上党对他不问分毫,他也不与上党书信,也不知是何故。”
  “这……唉,大户之家,血亲之间亦难免龌龊。”
  两个大户人家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裴兄想要来一首应景的七步诗时,旁边有人怒道:“那边两个,扫街麻利点,要不要吃晚饭了?!”
  两人应了一声,拿起扫帚,继续把湖边的落叶扫到一边,聚集到一起。
  “扫完这条街,我能得三块钱,加上你的,差不多就够咱们的房租了。”裴兄弟低声道。
  “嗯,我找了个写牌匾的活计,”卫璪说到这,眉间略有喜色,“若能被用,一个字便有三块钢钱,若是写出名声,去吃两顿好饭当是行的。”
  两人对视一笑,无奈之中,却又有一点欣喜。
  以前他们岂会为吃一块肉而竭尽全力,但说真的,这种努力生活的感觉,奇异,但又甚是让人满足。
  “对了,吴王还不想自立吗?”
  “吴王又不傻,这次好些人劝他,都是想去他处混饭吃的,洛阳失陷,南方商路全断,他如今日子过得很紧呢。”
  “不错,我上次路过他家门,还看到有人催贷呢。”
  “我也看到了,谁让他买那么大的院子!”家有万顷良田,庄园骑马都要跑一天的裴家兄弟羡慕又带着嫉妒地说。
  “是这理,南北二十丈,占了半条街。”只能和朋友蜗居一间小屋的卫璪也略羡慕地道。
  “你说我把南边的院子卖了,能在这买一个这样的庭院么?”
  “为何要买如此大院?”目标只有对方一半的卫璪疑惑地问。
  “我家人多啊。”裴家兄弟算了算,“一大家族,一百四十多口人呢。”
  “祖地不好么……”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裴家兄弟才幽幽道:“此地安宁富足,无兵无祸,吾想让儿孙后代,都能安居此地。”
  第112章 天生我才
  且不说中原的腹地的乱局,北方幽州的王浚最近如同困兽,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煎熬。
  从与段氏鲜卑决裂起,他已经渐渐感觉出来不对味,但也不能再说什么,因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后悔无用。
  再者,段氏鲜卑的诸主能从他的城中逃出,不也正说明其与渤海东夷有所勾结么?
  自己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真正让他心烦的是,立了皇太子后,他立行台,设置百官,安排人手去四处接手治理那些没无人统辖的郡县,自领了尚书令,耗费大量心力搭起了朝廷的架子。
  本以为这样做会有大量士民前来幽州投奔,但结果根本不是这样,那些洛阳兖州的逃民们,大多都去了渤海上党治下。
  如今的他,空有行台,却无多少臣民,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北方是诸鲜卑,其中拓跋鲜卑早就和他是敌人,因为他们一直在图谋幽代之地。而慕容鲜卑更是造成他和段部决裂,唯一不敌对他的宇文鲜卑,如今正夹在两家鲜卑之间,岌岌可危。
  东边正是段部鲜卑,将他困在幽州之地,无法向东扩张不说,原本属于他的辽东之地,如今已经被老对手东夷校尉和段部瓜分了。
  南边是渤海郡的势力范围,丁绍那老匹夫真是病昏头了,居然示好于那上党女流,生生将冀州大郡拱手相让,阻了他南下之路。
  西边更不用说了,并州已经全然在上党那女人掌握之中,如今举目四望,他四面八方都是上党的势力范围,只等他们把自己的幽州吞并,便能一统北方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浚简直是茶饭不思,每日都只能苦苦思索着如何破局。
  尤其是如今手下已经有不少士族,在向冀州示好,更有大量流民逃亡四方,让他治下空虚,如此一来,自己哪里来的翻盘机会?
  这种情况让他暴躁不安,皇太子如果不能有威望收拢人心的话,那么,皇帝可不可以?
  若是在北称帝,哪怕一日也好,自己这一生,也是有帝号的人物……
  ……
  幽州的蓟县与渤海郡隔得非常近,也就比北京和天津之间再远一点。
  于是各种小道消息里很快就传过来。
  比如王浚大肆宣传起了一句“代汉才,当涂高也。”
  这句话是一句谶语,就是非常流行的预言,秦汉之际,这些谶语是非常多的,比如“刘秀发兵捕不道”“代汉者,当涂高”都是其中最流行的两句。
  这些都是汉武帝时流传下来的,信的人也非常多,人们非但不会怀疑,还会努力往预言上靠,比如“刘秀发兵捕不道”,很多人解释为刘秀这个人起兵之后,会一番风顺,而大家信这句话时,王莽乱政,不少人直接改名叫“刘秀”,当时据说有好几个刘秀打天下,后来真命天子光武帝刘秀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那真是起点文都不敢这么写的主角模板。
  而“代汉者,当涂高也”,也是类似的,三国时,涂和途同音,是路的意思,高当然就是上位的意思了,袁术就说过“吾字公路,正应此谶。”
  还有李傕等也积极说自己的有这意思。
  如今,王浚就说,我的父亲表字为“处道”,这肯定是应了“当涂高”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