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臣
  沈羽骑着马在行宫周围转了几圈儿, 便是能去瞧的藏身之地都去瞧了个遍, 此时夜深, 圆月高挂,她策马徘徊在霜雪林外, 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只身进入林中寻找,毕竟林深叶密,想来也是个藏身的绝佳所在,可她却又犹疑, 哥余阖行事冷静,林中瘴气浓重, 猛兽众多,他也未必真的会带着桑洛入林中躲避。难道他早已带着桑洛离开往皇城而去?但若真的往皇城而去, 他带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周遭的皇城卫不会连半点线索都寻不到。
  她骑在马上, 复又将目光落在行宫那黑森森的轮廓之上,思忖许久,心里突得闪过一丝极不切实际的想法——哥余阖或许还在行宫之中并未离开。
  这念头当下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行宫深广, 她的皇城卫自然只在吾王与王子公主的居所处严密设防,那些没人住的后殿后院, 安排的人当然不若前面住着人的地方多, 除了夜间火把, 便是盏灯都不曾点。想来, 还真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去处。
  想及此, 她当下扬鞭,往行宫而去。刚到行宫门外,却忽然几个皇城卫从门内出来,神色紧迫的正要上马,但见沈羽策马而来,面上一跳,送了缰绳急跑两步奔了过来拱手急道:“狼首!”
  沈羽看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牧卓王子被人劫走,巡守的兄弟发现了那人踪迹,交了手,却被那人跑了。”他看看沈羽,复又说道:“小人正要去寻你。”
  沈羽眉目一紧:“此事可禀报了吾王?”
  “已派人去禀报了。”他回头指了指:“余下的兄弟正顺着血迹去寻,想来此时应有了结果。”
  沈羽当下拽住那人胳膊:“快带我去。”便跟着那人进了行宫,一路疾步而行,东拐西拐越走越偏,越走越远,前头的人亮着火把,正弯着腰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寻着血迹,沈羽快跑几步奔上前去,那正弯着腰的皇城卫但见沈羽,当下要拜,沈羽却急忙摆手:“可找到了?”
  “回狼首的话,我们一路寻着血迹至此,可……”他指了指面前一片废弃许久的园子,“到了此处却又不见了。”
  沈羽顺着瞧过去,心中暗自捉摸片刻,便是拳头一握:“去里面找,此处说不定能寻到地洞一般的东西,小心些,一步一步的找。”言罢,自己率先跳进院中,步子小心的蹭着,从土地上那些杂草上一点点的蹭过去,蹲下身子,又用手去摸,每到一处,便用手摸一摸敲一敲,四周皇城卫也不知沈羽在做什么,只也是依着她的样子,顿身矮步,边走边摸。
  过不许久,便有一人高声叫到:“此处有个翻板!”
  这声音一出,众人便呼啦一下将那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火把忽晃,一个个都往里头探头。沈羽快跑几步冲到近前,眼瞧着那一片杂草还掩盖在翻版上方,但见上头还挂着零星的血丝,心头又不住的突突跳,不知道哥余阖是否在下面,也不知道桑洛此时是否在其中。她担心内中有什么机关,让众人往后退了退,就在上头守着,自己蹲下身子,咬了咬牙,将那翻板用力拉开,一股潮湿之气从内中涌了上来,她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嘱咐了几句,几个皇城卫却道:“狼首,不若我们同你一起下去。”
  沈羽思索片刻,担心内中如果真的只有哥余阖,随行的皇城卫会不听她号令,什么事儿都没问清楚便动起手。摇摇头:“你们守在此处。”便纵身往里一跃,伸手顺带着拉上了那翻板。
  地道不长,行不几步便见火光,沈羽屏息凝神一步一顿的往里走,但见面前稍稍开阔,一根火把歪歪斜斜地靠在地上,旁边儿,横竖两个人了无生气的待在地上。一个躺着,一个趴伏着。除此二人,再无哥余阖踪迹。沈羽拧着眉头往前走了两步,惊见趴伏在地的竟真是桑洛,地上一滩血迹着实的烧了她的眼睛扎了她的心,她管不了许多,三两步走到桑洛身前将她扶起来抱在怀中,只瞧着桑洛面容惨白,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探着鼻息倒还和缓,可怎样叫都叫不醒。再看躺着那人,居然是牧卓。
  她没了法子,将桑洛抱起来想先出去再叫皇城卫进来抬牧卓,可桑洛胳膊一松,手中一个纸团儿掉落在地,沈羽微微一愣,复又蹲下身子,将桑洛扶着,捡起纸团摊开来,正是哥余阖那歪歪斜斜的字,只不过今日的字,是用血写就:“欲救伏亦,放我族人。”
  沈羽深吸了一口气,眼下看来,真是哥余阖没错,可如今的这一番形式,她也思索不清,想来定是哥余阖想用渊劼子女要挟,却被发现,自己带不走这两人,便只能将两人丢在此处自行离去。可桑洛……
  她看看怀中桑洛,将纸条放在怀中,刚要再将她抱起,桑洛却咳嗽数声,低喘着悠悠转醒,目光迷离的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抓着,张口便是轻声惊叫,沈羽双臂一紧将她搂住轻声说道:“公主莫怕,是我。”
  桑洛身子微微发抖,不停的喘着气,但听沈羽的声音,抖着手死死拽住沈羽的胳膊,靠在她怀中倒是安心的闭了眼睛:“你来了。我总觉得你会来。”
  不知怎的,沈羽那本因着桑洛无事转醒而开心的面色忽的因着这句话又微微垮了下来,轻声叹道:“臣带公主出去。”言罢,将桑洛抱起,带她出了这黑黢黢的地道,又让皇城卫从下面将牧卓背了上来,匆忙的要往二人居所而去,走不几步,却见不远处灯火忽晃,听得马蹄声响,不多时,便来了大队人马,居于中央步辇上的,竟是渊劼。
  渊劼瞧见沈羽抱着桑洛,又见一皇城卫背着牧卓,目光微微闪烁,张口问道:“可寻到那哥余叛贼?”
  沈羽只道:“回禀吾王,那人跑了。只留了公主与王子在此。”
  “卓儿如何?”渊劼微微侧目,眯眼看着了无生气的牧卓:“受伤了,还是……”
  沈羽只觉怀中桑洛一直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心中怅然,急忙回到:“臣方才探了王子鼻息,平缓有力。想来,只是晕过去了。”她知桑洛因着渊劼先问牧卓这事儿心里头难过,却不好说,只得在说话间又紧了紧抱着桑洛的手臂,算是安慰。
  “洛儿怎样?”渊劼这才看向沈羽,瞧见桑洛那满是灰土的衣衫上还挂着血迹,蹙了眉:“伤着了?”
  “臣去之时,公主吐了血,一直不省人事。公主千金之躯,四周又都是皇城卫,是以臣不敢假人之手,只得冒犯了公主。”
  渊劼沉着面色看了沈语半晌才道:“沈卿,送我洛儿回去。请医官来为她诊治。”说着,看看身边秀官儿:“你带卓儿回返,让医官去他殿中。”
  秀官儿急忙躬身应着,带了那一队皇城卫而去。渊劼又道:“沈卿,安排妥当,再来向我复命。”说完,吩咐抬着步辇的侍从,随着秀官儿那一队人走了。
  沈羽抱着桑洛站在廊道之中,身后的皇城卫一个个也都不敢言语,只是跟着沈羽到了桑洛居所殿外。沈羽抱着桑洛跨过殿门,往后方居室走着,离了那些皇城卫举着的火把,四下暗了许多,沈羽轻声问道:“公主可还好?哥余阖是给你下了毒吗?”
  桑洛此时才微微睁开眼睛:“或许是毒,或许不是。眼下,倒不见什么不舒服。就是没有力气。”
  沈羽双手有些酸痛,却咬着牙忍着,听她说了这话儿,才放了心,慢下了步子,一来怕走的太快让桑洛不适,二来,她也想问问桑洛,究竟哥余阖都做了什么事儿。可她想到桑洛刚刚脱困,又被方才渊劼说的话儿怕是伤了心,自己此时问起这个,又惹了桑洛不悦,左思右想,已然瞧见了门楣。她惶然停了步子,自然知道跨过这道门,自己便要回返正殿向渊劼复命,想要再见桑洛,再问些什么,怕就难了。可眼下桑洛身体为重,她脑中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抱着桑洛进了正厅。
  疏儿正守在正厅中呆呆傻傻的坐着,但见沈羽抱着桑洛进来,起身踉跄着冲到桑洛面前,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拉住桑洛的手抽抽噎噎的问:“公主怎么了?公主怎么的晕过去了?这里……怎的还有血迹……”
  沈羽只道:“医官一会儿便来了,先送公主进去躺下吧。”
  疏儿忙不迭地点着头,跟在沈羽身后随着她进了房内,片刻之后医官便到,诊了半晌的脉方才起身,只道桑洛气虚血弱,又受了惊吓,开了几副方子,便退下去了。
  疏儿送了医官出去,沈羽却站在原地不动。
  桑洛倒是不觉奇怪,微睁着眼睛虚着声音问道:“你可是有话要问我。”
  沈羽啊了一声,叹了口气:“公主冰雪聪明,臣……”
  “沈羽。”桑洛吸了口气,撑着力气坐起身子靠在床边,歪头看着她。
  沈羽身子一凛,急忙回到:“臣在。”
  “你我之间,不分什么公主与臣,你……好好讲话。”
  沈羽又是一愣,低着头不敢再看桑洛:“臣……臣……”
  桑洛皱了眉,极其不悦地复又说了一遍:“好好讲话。不然,你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