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计
  邪风肆虐,吹的一顶顶矮小的帐篷呼啦啦的几乎要被掀翻,大风裹着小块儿的碎石和砂砾噼里啪啦的打着满是灰尘的兵甲。沈羽站在临时安下的军营之中,看着将士们低着头抱着兵器,偶有几个手中拿着汤碗低头喝汤的,耳边风声不断,沙子割的脸疼。眼瞧着穆及桅与陆昭走近,招了招手,将他们迎至账中。
  刚放下帐帘,转回身便听见了穆及桅略有些不解的话:“此去朔城,还有小半日的路程,那边有一片低矮谷地,我们可在那安营扎寨,还可避过这几日的邪风。为何忽然就停了,在这里待下?”
  “过了戈壁又过树林,我们这一路走来,兵疲马乏。”沈羽走到矮桌边上,席地而坐看向陆昭与穆及桅:“穆公,陆将,羽有一计,不知可否,想跟二位前辈说说。”
  她说着,拿起地上的树枝,轻轻地敲着,沉思片刻,又道:“我们有三千赤甲,陆将,还带了这半年来寻到的三百泽阳旧部。旧部之中,我寻了赵勇,方为,午子阳三人,此三人精明强干,赵勇力气极大,方为脚力很快,午子阳使得一手好暗器,都曾在我父军中做特应,只因十几年前我父将他们安排到四泽之中各自守土,龙泽战中才未赶回来,西迁之后,他们千里奔袭赶来投奔。算是忠心。我想,夜里我带此三人,先至朔城外探探风头,若能有所发现,想来对我们此战,能有所帮助。”
  陆昭只道:“此三人确实忠勇。但少公此去,只有四人。若被发现……”
  他未说完,穆及桅便道:“少公之意,是在王子亦?”
  沈羽点点头:“穆公也说过,上次一战,他们以王子亦相要挟,穆公左右掣肘难以权衡。而东余大半已经落入中州大羿手中,我们三千人,更不可能与朔城中的哥余相较,眼下的法子,唯有出其不意。”
  “昔日我曾到过朔城,”陆昭只道:“若真要去,昭可随少公前往。”
  沈羽却道:“陆将与穆公都是沙场老将,此事,有我四人即可。”
  “那我与陆昭,”穆及桅思索片刻,笑道:“便在夜中带着大军继续往前走。”言罢,又看了看沈羽:“可少公才是狼首,若军中不见你,岂不怪异?”
  “少公想的是好,”陆昭心思缜密,摇摇头:“可仔细想来,若少公与赵勇三人真去,麻烦甚多。朔城四周都是哥余守卫,你四人如何入城?此乃其一。入城之后,如何避过那人数众多的兵卒,寻到王子亦被囚之所?此乃其二。”他说着,右手习惯地晃着酒壶:“便是运气好,寻到王子亦,我们亦不知王子亦是否被人折磨,还能不能走。纵然能走,你们五人如何回来?”
  沈羽低眉浅笑,看看陆昭与穆及桅:“正因如此,我才让两位带兵与我们同行。我们来此,一路都想着如何能打赢此战,可我们来此的首要目的,难道不是救出王子亦么?一旦救出王子亦,我们便不会再受制衡。”
  穆及桅眼光一晃,微微一笑:“颇有意思。少公请明言。”
  沈羽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小方块儿:“若此处是朔城,夜中行军,约莫天亮之前就能到。穆公说过,朔城前面那一块平旦的地上,在昔日战中会平白冒出不知多少哥余军。”她说着,用树枝在方块儿的前面画了个圈儿,点了点:“若我猜得没错,他们应在朔城之中挖了地道。这地道延伸进这平地之下,下面,恐怕别有洞天。”
  “不错,我也想过。”穆及桅点点头:“但这与我们要做的事儿,有何关系?”
  “穆公,”沈羽偏着头看着穆及桅:“你说,若是我们只派一队火龙先锋军上阵,这些藏在地底下的哥余人,会出来吗?”
  穆及桅哈哈一笑:“那自然不会。一队火龙先锋不过一百人。他们城中便有八千,何苦小题大做?”说话间,笑意一收,看着沈羽,又看看陆昭,略迟疑的说道:“少公可是说笑?只上火龙?”
  沈羽点头:“只上火龙。火龙离得远,又可攻城头。到时城头城下起火,此处……”她的树枝在城门方向点了点:“必乱。我与赵勇三人,可趁乱,乔庄入城。那时天光还暗,我们脸上都是灰土,若穿着哥余人的衣裳,他们片刻之间,绝难以分辨。”她说着,又笑了笑:“你与陆将半个时辰便攻城一次,大军押后不发,若见哥余大军出城,便退。届时,他们目标在你与陆将,知道我军来战,又知你们往后撤,定会调配兵马欲乘胜追击,王子亦是此战关键,他们若想故技重施,就得派人去绑他来,如此,城中之事就会出错漏。出了错漏,我们便有机可乘。”
  穆及桅捻了捻胡子哈哈一笑:“不愧为将门之后,所思所想,倒是缜密。可若他们不来应战,又该如何?”
  沈羽看向陆昭:“那就要劳烦陆将,使出他的看家本领了。”
  陆昭闻言嗤笑一声,喝了口酒:“少公,你就知道玩笑我。”
  “久闻陆昭勇猛,这在城头骂人的本事更是一流。”穆及桅也笑:“我见陆将平日一直喝酒少言语,这几日一直在思索,难道传闻有假?今日听少公的话,看来是真的了。陆将,你可还宝刀不老?”
  陆昭撮了撮牙花子,啐了口吐沫:“待明日一早,昭骂两句给穆公听听,穆公且看哥余那帮孙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就知道我的能耐。”
  “如此,两位是同意我的计策了。”沈羽含笑看着陆昭与穆及桅:“多谢两位前辈。”又看向陆昭:“多谢陆将。”
  陆昭却叹道:“一路以来,昭都担心少公安危。但担心许多,少公却也不听我的。如今又见沙场,勾起我许多回忆。先公十三岁便上了战场,少公再过几日,也就十六,说起来,比先公还要大些。我若再婆婆妈妈,岂不是连少公你,都不如了。”说到此,又想了想:“不说却也忘了,少公真是要过生辰了。这生辰,怕是要过在军中了。”
  穆及桅把酒壶丢给沈羽,挥了挥手;“喝。十六岁,不小了。算是个铁血儿郎。喝了,今日直接就把生辰过了。我们行军中人,还拘泥什么今日明日。喝。”
  沈羽一笑,大口喝了酒,皱着眉又递回去,喘了两口气吐了吐舌头:“穆公的酒太烈,我是真喝不惯。不过,”她笑笑:“唯有烈酒,才配得起穆公此人。”
  陆昭口中含着酒,瞧瞧沈羽:“嗯,烈酒配穆公,陆昭昔日,也是喝烈酒的。不过如今西余的酒不够烈就是。”
  沈羽哈哈笑道:“陆将与穆公都是羽的长辈,若无战事,羽真愿意与两位把酒言欢,如孩子一般哄两位叔父开心。”她说着,神色却又寡淡下来,叹了口气,知自己不该在此时伤怀,又道了句:“若是此时离儿在便更好,过往生辰,她总是比我还开心。”
  “离儿在皇城中最为安全。”陆昭点点头:“我们快些了结此间的事儿,才好快点回去。没这丫头在我耳边聒噪,还真是有些不惯了。”说着,起身拿着酒壶出了帐子。
  “夜间事多。”穆及桅也起身:“好好休息。”他拍拍沈羽肩膀:“养精蓄锐,才好成事。”
  便在此时,沈羽却忽而看见账外人影晃动,她神色一凛,眉毛一皱翻身而起冲出账外,抬手便抓了一个人摔进帐篷之中:“谁!”
  她定睛观瞧,却分明瞧见摔在地上的是个赤甲军士。她有些迟疑的看了看一旁的穆及桅,竟见穆及桅神色如故,丝毫不见诧异。
  “鬼鬼祟祟的在账外晃来晃去,是何用意?”沈羽行至那人近前,蹲下身子:“谁派你来的?”
  那赤甲军也不言语,只是坐起身子,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对着穆及桅晃了晃,看都没有看沈羽。
  “你下去吧。”穆及桅叹了一声。那人嘴角一勾,起身离去。
  沈羽抬头看着穆及桅,颇为不解:“穆公,此人是何来路?”
  穆及桅拉了沈羽坐下,轻声说了两个字:“影卫。”
  “影卫?”沈羽眉峰一抖,吸了口气:“是……”
  “你也不必忧心,影卫所在,只是为了替吾王打探消息,监视众人。他们乔装成各色人等,在皇城中,可能存于侍卫仆从之中,在军中,可能存藏众多士卒之中,在民间,更可能在百姓之中。这些人轻功很高,来去无踪,且善于易容之术。”穆及桅目色深沉:“这事儿见多了,便不觉奇怪。可……”他皱了皱眉,略一沉思:“他们如此谨慎小心,照理说不该如此草率让你发现。”
  “那前些日子咱们过了山谷,在河边所说的话儿岂不是……”沈羽闻言便是一惊,若影卫早在军中,恐怕那夜他们谈及桑洛与王子亦的事儿,早被他们听去了。
  穆及桅一边矮着身子摩挲,一边说道:“安心,那夜来时,我早就料理了一个。若非如此,我怎么敢说这些话儿。”他说着,往地上一坐,想了想:“或许此人,就是拿了那天那影卫的令牌,也未可知?”穆及桅说着,伸手扒拉了扒拉地上黄土,竟从浅浅的黄土中捡起了拇指大小的一张小字条。他他抖了抖字条上的土,将字条摊开在桌上,沈羽凑过来,但见字条上写了一行字:“营东,土坡。寻迹。”
  沈羽但见字条上的字迹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抓住那字条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有些呆愣的看了看穆及桅:“穆公,这字迹,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