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香酥蚕豆
  天色将暮的时候,舒母才慢慢走回了舒家医馆。
  舒泽兰今日奔波了一天,先是听闻镇上出了事情,天骑阁的人终于抓到了赵重衣,要押回京中受审,他心里一个咯噔,去求见县太爷,县太爷却避而不见,只让李简传话于他,说此事他帮上不忙,舒家也无能为力,让他静观其变即可,不可莽撞行事。李简似是怕他冲动,悄悄告诉了他一件事。
  舒泽兰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却听闻舒母不见了,自小满回来之后她便总一副闲不下来的样子,今日她说要去街市买条肉回来给小满补补身子,然后便一直未归,眼见着天色渐晚,小满和放学归来的天冬、半夏急得团团转,舒父也一早出去寻人了,舒泽兰正打算出门去寻,刚到门口便看到了归来的舒母。
  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似乎是在哪里摔了一跤,身上沾了泥浆,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舒泽兰匆匆上前扶住她,“娘,你没事吧?”
  舒母回过神来,倏地抓紧了他的手,“我看到如玉了,他……他押着她回京去了,他好像就是那个什么天骑阁的阁主……”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舒泽兰却听懂了。
  他想起了李简悄悄告诉他的事,李简说那位阁主说赵重衣是他的夫人。
  原来周如玉……就是周温然啊。
  难怪县太爷让他静观其变。
  “我去寻过县太爷了,县太爷让我们不要莽撞行事,静观其变即可。”舒泽兰垂眸低声道。
  这么说的时候,他自己都在嘲讽自己,不静观其变又能如何呢?难道他会拼了一条命不要去救赵重衣吗?他不会的,因为他不仅仅是舒泽兰,还是舒家的长子,他是爹娘的长子,是弟妹的长兄,他有太多牵绊,他根本没办法豁出一切去救她……他什么都无法做,什么都做不到,事到如今竟然只能寄希望于周如玉的良心。
  可是多么讽刺,他权衡了利弊,然后静观其变,就如同那一年,爹娘权衡了利弊,把她卖给了舒家。
  权衡之后,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们总有这样那样的苦衷,这样那样的无奈,所以必须取舍。
  而她……总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马车出了东篱镇,一路疾驰。
  赵重衣喝了一口酒,竟是熟悉的滋味……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天傍晚的小酒馆门口,她以为纪承锦去家中寻她,生怕相公和他碰面,试图灌醉相公。
  那时,她的如玉温柔又可爱。
  他说,娘子想喝酒,在下自是舍命奉陪。
  赵重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外头,周温然听到了她幽幽的叹气声,垂眸看了一眼马车,只觉得心口有点闷闷地生疼,她到底是伤心了吧,若是当真不在意,又怎么可能被一路追缉还是回到了东篱镇,无非是想看看父母亲人……
  周温然盯着马车看了半晌,虽知道她是可恶又狡猾的赵重衣,并非他想象中那个单纯柔弱的小娘子,但不知为何,却越发的心疼她了,然而摸了摸被她用脑袋顶得青了一大块的下巴,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即便想好好同她说话,她大抵也是不肯好好听的。
  被马车内一声叹息搅得心神不宁的阁主大人看向了殷木。
  殷木注意到阁主的视线,不明所以地打马上前,“阁主有何吩咐?”
  周温然摆摆手,表示无事。
  殷木便又退了回去。
  周温然又看向孙修成。
  孙修成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阁主下巴上那一大块淤青,忽地恍然大悟,他掏出一盒药膏打马上前,恭敬道:“阁主,这药膏消肿止淤非常有效,你下巴上……”
  周温然嫌弃地摆摆手,让他离远点。
  孙修成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周温然也想叹气了,平时看着一个个都挺聪明伶俐的,怎么到了紧要时候竟然一个都不顶用呢……
  稍远些的陆玖知道机会来了,他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打马上前,轻轻地扣了扣车窗。
  赵重衣本不想搭理,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酒入愁肠一个人喝着便显得有些孤单凄凉,她掀开了车窗的帘子,结果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笑眯眯的脸庞……并不是周温然那个狗东西,而是那个看起来脾气特别好的小旗。
  虽猜到此人并非善类,但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周温然那个狗东西坐镇,天骑阁上上下下哪来一个善类,更何况她此时喝的酒还是从人家手中抠出来的,且这酒也着实合她胃口,因此赵重衣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囚住了就迁怒于这个小旗,她甚至好脾气地笑了笑,“何事?”
  陆玖得了好脸,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解下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进窗口,笑容可掬地道:“香酥蚕豆,配酒最香。”
  赵重衣颇有些惊喜地接过荷包,从荷包里摸出一粒蚕豆放入口中,当真是又香又酥,再喝一口酒,果真是有滋有味,满口余香,她不由得朝那小旗竖了个大拇指,“行家啊!”
  陆玖搓了搓手,也有些馋酒。
  赵重衣一眼瞧出来了,痛快递上了酒壶,邀他同饮。
  陆玖正欲伸手,忽地察觉到身后有人盯了过来,他一下子清醒了,忙不迭地摆摆手,讪讪一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喝酒了。”
  赵重衣也不强求,又吃了一粒蚕豆,笑着道:“你叫陆玖?”
  “正是在下。”
  “我有个好友也叫小九。”赵重衣颇有些怀念地道,“真巧。”
  陆玖稍稍扬了扬眉,猜到她口中的小九应该是赵家军的随军医师沈九,也是自落雁寨出来的,一手医术连太医院的御医都十分推崇,于是笑道:“是沈医师吧,赵将军不必介怀,想来此次回京便能见到了。”
  本以为她听了这话会高兴几分,却不料她忽地瞪大眼睛,仿佛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陆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问。
  赵重衣轻咳一声,撇开头,“无事。”只是方才想到进京便要见到小九了,有些紧张罢了,她可不像南秋那般好糊弄,她抛开这些念头,又抛了一粒蚕豆在口中,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谢了。”
  陆玖抱了抱拳,又陪着聊了一阵,竟也颇有点相谈甚欢的感觉。
  正聊着,察觉到阁主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陆玖立刻打起了精神,直哄得阁主夫人眉开眼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回头看了阁主一眼,原以为自己这番表现定然得了阁主的青眼,谁料却对上了阁主面无表情的脸……陆玖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自己好像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虽不知自己是哪里惹了阁主不快,但还是赶紧默默退下了。
  赵重衣仿佛没有看到周温然的冷脸似的,笑眯眯地朝陆玖挥了挥手。
  陆玖发现,阁主的脸更冷了……他心里打了个突,忽地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替阁主哄夫人这差使做不得!没哄好是你没本事,但是哄得过于好了,阁主能乐意?!他缩了缩脖子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心有戚戚焉地看了一眼前头的孙修成和殷木,难怪人家能在总旗的位置上屹立不倒!一个一个都是装傻的好手啊!
  孙修成和殷木注意到了陆玖幽怨的视线,一脸莫名地回头看了陆玖一眼。
  “陆玖这是怎么了?”孙修成疑惑。
  殷木摇摇头,表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