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第75节
  “我姐姐种好了,我先尝尝?”钱少少把大脑袋从云昭身后露出来。
  云昭点点头道:“算你运气好,等这东西成熟了,我们两先吃,到时候馋死你姐姐!
  不过,先不要告诉她,要不然我们两永远都等不到柿子成熟的时候。”
  “这东西可以吃?”钱少少提起装西红柿种子的袋子,上面明明写着‘有毒’二字。
  “到时候我第一个吃!”云昭非常的肯定,毕竟吃了好多年的东西,从没被毒死过。
  “算了,还是我第一个吃为好!”
  钱少少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不觉得自家少爷要把他毒死,便宜话自然是要说的。
  “好,到时候你第一个吃,等你没被毒死,我再吃!”云昭双手按住钱少少的肩膀,对钱少少的建议从善如流。
  钱少少见云昭走了,连忙追上道:“我们其实可以先喂猪吃啊!明月楼的梁妈妈说过,猪能吃的,我就能吃!”
  自从下了一场暴雪,玉山又出现了云蒸霞蔚的盛景,从山里流淌出来的溪水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再狂暴,温柔地如同一个小女子。
  今天是水库开闸放水的日子,毕竟,第一次往水库里装水,云昭不敢装太多,在他来这边之前,刚刚看了印度人新修水坝被老鼠嗑的溃堤的消息,云昭不认为自己带人修建的水坝会比三哥们修建的更好,所以,水库装了八成水,就提前开闸放水。
  随着工匠头头一声令下,二十几道沟渠上的闸板一起被抽掉,然后就有水流顺着石条砌造的水渠急流而下,到了水车上方,水流再被石条约束一下,水流变得更细,更加的有力。
  激射而出冲刷在水车的水叶挡板上,水车先是动弹了一下,随后便慢慢的上下晃动,再过一会,就开始慢慢转动,不久之后,就运转自如。
  一斗斗的水被水车吱吱呀呀的举到高处,倾泻进架在半空中的木槽里,不一会,就有坡坝上的农夫在大叫——‘水来了!’
  二十二道沟渠,二十二架水车,由高低不同的四个高空木槽输水,这些水汇集在修好的土渠中,快活的奔向远方。
  “启禀大人,水库安然无恙,老朽以为,可以再蓄两分水。”
  云昭摇摇头,指着重新回到河道里的水摇摇头道:“不能再蓄水了,总要给下游人一点活路,我可不想带着你们去跟长安县的人为水斗殴。”
  负责修建水库的水官摇头道:“这些水就是到了长安县,也是白白流进了渭水。
  早先下官在修整北乡,南乡,东乡,西乡四座水库的时候就已经告知了长安县,希望他们也能动手修建塘堰,水库,被人家骂回来了。”
  云昭冷笑一声道:“你以后就留在蓝田县,不要回西安了,在那里你没有任何作用,我会调任你为蓝田县水官。
  我们不仅仅是今年要修建水库,塘堰,明年还要修建更多的水利,你若有同事愿意来蓝田县可以一并请来。
  放心,蓝田县给你们的俸禄不会是银子,铜钱,是粮食,多大的官职,多大的本事就按照你们的俸禄足额发放。”
  老水官长揖到底,感激的道:“谢过大人活命之恩。”
  云昭并没有搀扶这位水官,而是长叹一声道:“我先生常言,关中之所以会出现流民,人祸大于天灾。
  关中水利修建了足足两千余年,自郑国渠开始到泾惠渠,漳水渠,河东渠,龙首渠,六辅渠,白渠,蒙眬渠,灵帜渠,阡陌交通宛若蛛丝为天下最!
  就是这些水利工程,保证了关中为天下粮仓,虽荒年也丰足有余。
  此次蓝田县不过是修复了一些昔日的水利沟渠,只用了钱粮一万担,人工百万余,耗时三月就成了目前的大业。
  不是我们有多厉害,而是我们有祖宗打下来的底子,我们只要把这些底子利用起来,修缮一下,就能拯救万民于水火,不知为何,却没有人去做啊。”
  老水官痛哭道:“老朽只求大人步步高升,能以蓝田而长安继而西安,再者关中,若大人能够总绾关中一地,当是百姓之福,老朽虽老不堪驱驰,也定要追随大人重现八水绕长安,湖泊星罗棋布的盛景!”
  云昭背过身,瞅着水渠里的水低声道:“去吧,西安的农官,匠作如果也有意离开西安,也招来蓝田。”
  老水官再次感激涕零,率领一众工匠沿着水渠巡查去了。
  “我们要这么多没用的人做什么?”
  钱少少虽然聪慧却毕竟年幼。
  “这些人数代人经营一门手艺,若是没有过人之处,何至于从匠人提拔为官?
  这些人不同于衙门里的官员,都是一些可以派上用场的人,在他们自己专精的行当里,一定是佼佼者。
  这种人不是没用,而是有大用。
  接下来,我们蓝田县有新粮食要大量铺开,我们还要打造足够多的兵器,如果可能,我们还要打造真正的火器,不管我们想干什么大事业,绝对离不开这些人。”
  第088章 暖人心的无意义建议
  对于根据地这个名词,云昭太有感触了。
  根据地对于一个强盗来说,就是家!
  只要有一片稳固的根据地,原则上,只要根据地在,强盗就打不死。
  即便是第一代强盗在外边被人打死了,还会有第二代,第三代强盗跟上,如果生殖系统发达,完全可以做到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项羽就是不明白根据地的重要性,百战九十九胜,垓下一战失败就走投无路,落得一个乌江自刎的下场。
  历史上的很多农民起义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经营根据地。
  很多人即便是经营了根据地,也学了朝廷的那一套,建立了统治,唯独没有跟百姓建立感情。
  建立生死相依的生态圈!
  没有让百姓对他有永世难忘的感情。
  这都是错误路线,完全是错误的,且错误的近乎愚蠢。
  云昭现在要做的就是笼络人心,甚至是要把这里的百姓当做家人一般对待。
  修水利工程抗旱颇有成效这件事,已经让这里的百姓不再抗拒他这个八岁县令了。
  拿出家里的粮食来救灾,让百姓们看到了云昭仁慈,善良的本性,他又拿出家里的借据一把火烧掉,让这里的百姓完全放弃了对云氏一族最后的一丝警惕。
  所以,云昭现在只要等到新粮食丰收就能进一步获得民心。
  一个有魄力,有能力,有手段,又仁慈,又善良的领导者,对百姓来说是老天给予他们的最大的仁慈。
  当然,云昭八岁的年龄,让百姓们对他的将来充满了期待,八岁就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要是成年了,天爷爷啊,天知道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说不得蓝田县也会受到很大的益处。
  水库,塘堰,水渠加上水车,桔槔,翻车让蓝田县的百姓人心安定。
  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春播就好,一个冬天整饬的水利系统,让蓝田县六成以上的田地成了水田。
  剩余的山地,本就是靠天吃饭等收获的土地,天下大旱,人们也就对那里的产出不报什么希望了。
  天气渐渐变热的时候,云福回来了,老人家什么都没说,指着长长的装粮食的车队给了云昭一个八千担的数字,就一头钻进屋子,不吃不喝的酣睡了一天一夜,等他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原本花白的头发,在睡了一觉之后就变得白如霜雪。
  翻越秦岭,进攻金丝峡的过程云福一句话都没说,战死的六百多人也被他烧成了骨灰带回来了。
  事情办得完美,却让云昭心里暗暗发寒。
  “原本有一万两千担粮食,洪承畴要走了四千担,不过呢,他把骡马全部给了我们。”
  云福再一次蹲在花园的矮墙上抽烟,声音里没了疲惫之意,却懒洋洋的。
  云昭知道这是云福努力之后的结果,就算是自己去也不可能获得比现在还好的结果。
  “这一次洪承畴算是发大财了,四个贼窝,他掏了三个,最肥的不是瓜背王陈滚,而是一翅飞。
  此时的洪承畴算得上是兵精粮足,不日就要去延绥地履新,算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云昭皱眉道:“福伯以为洪承畴这一次可以剿灭延绥地的王自用这些人?”
  云福叹口气道:“大明军中还是有敢战之士的,王自用,高迎祥这些人未必就能撑得住。
  以前官军之所以屡战屡败,最大的原因是卫所军早就糜烂不堪了,这一次来的红水河参将梁河,他可不是一般人,红水河所部原为游击将军所属,这些年除过打仗之外没干过别的。
  现在,困扰梁河的粮草被洪承畴以战养战的给解决了,他去了延绥,那些拿着木叉的草寇未必就是对手。
  少爷,不可高看强盗们的战力,也不可轻视官军的战力,如果官军在军饷,军粮充足的状况下,强盗一般不是官军的对手,就算是我云氏也一样。
  凤凰山一战,四大寇集七千之众被人家堵在峡谷里,五百火炮手枪炮齐发,贼寇死一千余人,剩余的六千人跪地投降,不论巨寇如何催军,贼寇们依旧不敢再动,四大寇率领亲卫冲阵,被火炮手弓箭手,打死了数百人,原本只要再冲几十步就能冲进官军军阵,展开肉搏战,这是贼寇们所擅长的,可惜,就在这个时候,瓜背王陈滚却胆怯了,第一个转身逃跑……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说头了,一场大战中,领头的跑了,别人也不是傻子,自然跟着跑,虽然镇天王刘雄拼死作战,依旧于事无补,被人家乱刀砍死。
  一翅飞韩耀飞想要攀岩逃跑,才爬了不到十丈高就被人家用弩箭给射下来了摔成了肉酱。
  圣世王张翰拼死跳上被大雪封住的小路,想要逃遁,却被积雪困住,又把自己埋在积雪中,想要躲过一劫,最后生生的冻死在积雪中,人被挖出来的时候依旧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
  瓜背王陈滚最是狡诈,选了一个不怕死的亲卫乔装自己,自己装作一个被裹挟的老贼。
  结果还是被洪承畴给找了出来,再有十天,就会在西安城接受千刀万剐之刑罚。
  这就是老奴当初不赞成少爷去当贼寇的原因所在。
  当了贼寇可以快活于一时,下场往往非常的惨烈,贼寇这条路就是一条不归路,不论多么厉害的贼寇,总会遇到更加厉害的人,一物降一物之下,想要一个善终都是奢望。
  咱家阴阳两族,只有少爷一支血脉,只要能活下去,老奴就不赞成少爷去当一个真正的贼寇。”
  云昭认真听了云福的话,在心中忍不住长叹一声,老人家的话一点都没错,可惜,他对时局的看待依旧太乐观了。
  如果大明朝还有挽救的余地,云昭也不至于走到他的对立面去。
  以后的大明朝只会江河日下,一天比一天糟糕,一天比一天衰弱,在这个时代做官,将会被历史的洪流卷走,最终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
  “少爷天生聪慧,现如今当县令也当得风生水起,我云氏如今在蓝田县堪称如日中天。
  假以时日,以少爷的手段,接管陕西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候,云氏不但是蓝田大族,也将是关中大族。
  老奴愿意为少爷大业死而后已。”
  云昭靠近云福,一老一少都蹲在花园的矮墙上,云昭不愿意说话,云福也把心里话都说完了,剩下的只有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昭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忽然想起住在自家猪圈里的那些妇孺,就忍不住对云福道:“有人住在咱家的猪圈里。”
  云福悠悠的道:“老奴也跟猪睡过觉,大雪连天的日子里,抱着一头猪睡觉,就像抱着一个火盆一般温暖,那些人倒是会选地方睡觉。”
  “我们去看看,我总觉得人跟猪睡在一起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现在啊,马上就要春播了,离乱的时候妇孺可能没人管,一旦日子安定了,人人思定,那些妇孺会有人自发的照顾,放心吧,蔫萝卜配盐菜,不会有剩余的。”
  虽然福伯说的有趣,该亲眼看一看的自然是要看一眼,该不相信的自然不能相信。
  当一老一少来到云氏猪圈之后,发现这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几头肥猪百无聊赖的哼哼着乱拱墙皮。
  云氏的猪圈干净的令人发指,原本满地的猪粪被那些人给收拾到猪圈外边去了,还盖了黄土沤肥,肥猪胡乱撒尿的地方也被黄土垫的严严实实,至于茅草棚子底下供猪睡觉的地方则铺着厚厚的麦草。
  “这是一家勤快的人,能把猪圈收拾的可以住人的妇人,谁不想抢着讨回家呢?”
  听见福伯由衷的发出了赞叹之声,云昭郁闷的道:“要不,咱们再去牛圈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勤快的妇人,讨回来给您暖脚也不错!”
  云福摇摇头道:“头发胡须全白了的人,就不要拖累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