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下 第69节
  如果我们渡过了灾荒,以后,云氏在蓝田县将会一言九鼎,我即便是不做官了,在百姓眼中云氏依旧是蓝田县真正的统治者。
  如果失败,我们就带着这里的百姓去跟圣世王、瓜背王、一翅飞、镇天王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吃光了这些人,我们就去吃西安府,吃光了西安府我们就去吃凤翔路,吃光了凤翔路我就敢带着你们去吃北京城!
  告诉你们,把我逼急了,人肉我都敢吃!”
  云昭的一番话,让在座的众人呆若木鸡,尤其是云娘,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
  “烧掉借据,仅仅是第一步,下一步我要将全县的粮食都给我收集起来,我要统一分配,当然,富户可以留足自己家中的口粮。
  第三步,我要将全县人手统一起来,统一听指挥,统一吃饭,我们就算是死扛,也要扛到新粮食成熟!”
  云福木然道:“富户们不会答应的。”
  云昭瞅向云猛。
  云猛咬咬牙道:“由不得他们!”
  “如此一来,云氏将会把蓝田县的富户得罪光,说不定会有反噬。”
  云昭摊摊手道:“接下来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情,明白的告诉他们。
  今年,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灾荒,还有盗匪,有流民,如果他认为他们一家一户能够躲在堡子里扛过去,可以不来!”
  钱少少将云昭写的计划分发给了云娘,云福跟云猛。
  云娘仔细看过云昭的计划书之后,就对儿子道:“你随我来!”
  云昭苦笑一声,跟着母亲去了内宅。
  久久,云娘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死死的看着云昭。
  云昭笑道:“您如果不明白,就当您生了一个败家子!”
  云娘叹口气道:“为什么一定要毁家纡难?这是你云氏祖上数百年才打下的基业,你不觉得可惜吗?”
  云昭指指胸口道:“我心难安!”
  云娘又道:“真的不可惜?若真的按照你说的法子干,咱娘两真的会去讨饭的。”
  云昭皱眉道:“不可能,就算去讨饭,一两年之后,孩儿再还母亲一个更加强大的云氏就是!”
  云娘往儿子身边挪挪,抱着儿子的圆脑袋道:“你真的觉得那些流民可怜,而不是因为你总想当强盗,想把这些人统统都弄成你的部下?”
  云昭艰难的笑道:“你儿子心中有宏图大志不假,想要纵横天下也不假,问题是,眼前还顾不上。”
  云娘长出一口气,在儿子的额头亲了一口满意的道:“这就好,这就好,这说明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不是什么野猪精!”
  云昭皱眉道:“您怎么总认为我是野猪精呢?”
  云娘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太能干,一年前的傻孩子,开窍之后就变得无所不能的,为娘怎么会不担心呢。
  既然你好好地是我儿子,你要干什么就去干,别管福伯怎么想,这个家说到底是我们娘两的。
  与他们外人不相干。”
  云昭抱住母亲的腰仰头看着她道:“我是该有多幸运,才能有您这样的一位母亲。
  您放心,我现在执行的这一套办法,以前有人执行过,效果很好,就是不能持久下去。”
  云娘摸着儿子的脑袋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做,如你所说,了不起我们母子去讨饭就是了。”
  得到了母亲的支持,云昭回到大厅的时候底气就足了很多,见众人还没有散去,就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冲着众人笑道:“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云氏也会因为这件事成为蓝田县的首善人家。”
  第080章 云昭的第一次政治表演
  减灾,救灾的事情放在别人手里,可能会忧心忡忡,觉得千头万绪无处下手。
  放在云昭手里就不算什么难事。
  很久以前,这种面对突发灾难的应对策略,云昭做了不下十份,每做一次都要耗费两个月以上的时间。
  即便是如此,这还是有海量的前辈留下的资料支撑。
  文字的,影像的,ppt,动态的预案对云昭来说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东西。
  其中军事管制,是面对最严苛环境的一种选择。
  所有的生产资料必须全部公有,必须将发动起所有的人力物力应对面前的灾难。
  同心协力,严密组织,提前预判,做到周密安排,才能将现有的力量放大,最终达成战胜灾荒的目的。
  天灾降临的时候,最忌内斗,一旦内斗形成,天灾加上人祸,百姓也就没有活路了。
  幸好,云氏在蓝田县中的口碑很好,而云氏盗匪在蓝田县也有足够强大的威慑力,现在,加上云昭已经获得了官方的承认的统治权。
  云昭本人,也就有了发动百姓与天抗争的本钱!
  距离春播只剩下三个月了,云昭必须在春播之前,整理好水利,修建足够多的水塘,打造足够多的水车,桔槔,抽水机……毕竟,旱灾才是目前的燃眉之急。
  一夜之间,加盖了蓝田县知县大印的文告贴满的满世界都是,百里蓝田县人也在第一时间知晓了他们目前有一位八岁的知县大老爷。
  闻听知县大老爷要收缴所有人家中的粮食,于是,偌大的蓝田县人人自危。
  基本上,除过云氏的人,其余的蓝田百姓都以为,这是那个八岁知县大人想出来的一种新的盘剥百姓的方式。
  这道政令抵达之处,当地的炊烟立刻断绝。
  就是生火做饭,也选择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
  看过蓝田县的土地册簿之后,云昭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小民的想法,说句大实话,蓝田县里超过六成的土地都在类似云氏这种大地主手中,自耕农的数量只有四成。
  也就是这四成自耕农,在应付大明朝每年繁重的苛捐杂税,也就是说,大明朝别看国土庞大,人口众多,事实上真正为支撑这个国家的人只有这四成自耕农。
  而且,从田地册簿上的记录来看,这一部分的人数还在迅速消亡,尤其是天启年之后,自耕农人口流失状况就更加的严重。
  因此,只要处理掉这些大地主,兴修水利这种对自耕农有极大好处的事情,自耕农当然会遵从,前提就是,官府是真的准备兴修水利,而不是骗人。
  就在全县百姓人心惶惶的时候,一个霹雳一般的消息从北乡传来。
  那个只有一八岁的娃娃知县居然要当着北乡三千多人的面,当着陕西安抚使,西安同知,蓝田县学政,学子,宿老,里长,乡绅以及县衙六房管事的面,烧掉了云氏积存了三代人的借据!
  从此之后,北乡一带的人家,不论以前欠了云氏多少钱粮,自借据一把火烧掉之后,就不再有半点债务了。
  城里人或许对借据烧掉这件事不甚明了,乡绅们却深深地明白,大家族在乡下立足的根本,本就不是田地跟银子,而是这些借据。
  就是因为有这些借据,云氏才能顺理成章的成为北乡的统治者!
  正是有这些借据,云氏才能毫无顾忌的指令任何欠他家钱粮的人做事。
  如果云氏恶毒一些,拿着借据逼迫欠了债的农户卖儿卖女,摧房倒屋也是顺理成章。
  相比别处,蓝田县只遭灾了三年,就是这三年中,无数的自耕农纷纷破产,又有谁家没有从云氏借贷一些钱粮度过难关呢?
  至于佃户,长工,在云氏辛苦一年,遇到灾年,到了年底一算,他们不但没有收入,反而积欠了云氏许多钱粮。
  虽然云氏不曾追缴过,每年积欠多少,却必须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且按上手印……
  这些东西就是云氏的立身之根!
  如今,这六箱子,共计一万两千一百二十六份借据,堆在云氏谷场上,蔚为壮观!
  洪承畴从里面挑出一张泛黄的纸张,瞅了一眼对云昭道:“神宗皇帝二年的借据,这个借你家六十文钱的人早就死了吧?”
  云昭咳嗽一声道:“父债子还!”
  洪承畴又看看借据摇着头道:“一分利,还算公道。”
  云昭道:“云氏历来是宽厚人家!”
  “这份借据,按照六十年利息来算,利滚利下来,应该付你家多少钱?”
  云昭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把他们家的人全部卖掉还不够还利息的。”
  洪承畴笑着掸掸这张借据道:“一张借据就能决定一户人家的生死,不,六十年人口繁衍,应该不止一户人家,你就不觉得可惜?
  这可是你云氏能在北乡执掌生杀大权,予取予夺的基本啊!”
  云昭笑道:“不破不立!
  云氏自我之后,应该有一种新的活法,我的祖宗按部就班的在蓝田县活了数百年,也就成就了这么一点家业,我觉得日后我应该有更大的成就才是。”
  洪承畴喟叹一声,瞅着东乡,南乡,西乡那些畏畏缩缩的乡绅将那份借据丢在故纸堆上道:“一介孺子真真羞杀世上须眉儿!
  好!你把事情干的痛快!
  本官也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真真的是在按照你的策论上行程进行,不论在蓝田县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说是本官允准的。
  将来就算是上了金銮殿,进了大理寺,你也可以这般说!”
  云昭闻言,挥挥手,钱少少就迅速的端来了笔墨纸砚。
  云昭肃手邀请洪承畴道:“立字据!”
  洪承畴呆滞了片刻,见云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欣然提笔将自己刚才说的话记录在纸面上,还一口气写了两份,并且用了自己的私印跟官印。
  云昭自己收起来了一份,将另一份在面如土色的众乡绅展示了一遍,轻声道:“诸位也看到了,这一次,云氏决心与灾荒决战到底。
  我云氏也算是毁家纡难了,不求诸位如云氏一般,只求诸位为了自己的利益豁出命干一次。
  之前说收缴所有的粮食为公用,这明显做不到,我查过,蓝田县去年的收成虽然不是历年来最好的,却也是一个丰收年。
  这一次,云氏为了救灾,出粮五千石,所以,三位上户出粮三千石应该没有问题吧?”
  听了云昭的话,东乡的刘氏,南乡的何氏,以及西乡的章天雄面如土色。
  云昭又对剩余的中户乡绅道:“这一次收缴粮食,可不是为了贪渎,每一粒粮食都会用在救灾,减灾上,都会被灾民们吃进肚皮里,最后变成我蓝田县的交通阡陌,水利沟渠,变成水塘,变成水车桔槔。
  被灾民吃进肚子里的粮食,将会变成新开垦的土地,新的庄稼!
  只要我们这一次度过灾荒,只要这座秦岭还在,只要这座大山里还能源源不断的流淌出泉水,我们蓝田县,将再无饥民遍地的场面。
  这里的人都是我们本土本县的乡亲,她们若是都饿死了,没了他们的保护,我们手里就算是有再多的粮食又能如何?
  除过容易招来盗匪,还能有什么好处?
  在这件事上,云氏看的很开,所以云氏拿出来了所有的粮食,所有的银钱,一个空空如也的云氏不会招来盗匪觊觎。
  如果你们不愿意救济自己的乡亲,到时候,云氏就会放开南边的道路,不再替你们抵挡南边的盗贼。
  说不定还能从盗贼手里收一些买路钱……”
  云昭将道理跟威胁的话说完了,就从云福手里接过火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火把丢进了故纸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