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如果我在角落里遇见她
  谢衍说这话的时候不带情绪,以至于听起来不太像祝福。
  春末的晚风还是凉,周游不置可否,然后拉着谢衍的手站起来,“回家吧。”
  谢衍被风吹的太久了,到了车上开始返热,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周游把纸巾递过去,看着她,忽然轻轻说了句:“真可怜啊。”
  谢衍莫名其妙:“我哪可怜了?”
  周游没急着发动车,他把保温杯里的热水倒给谢衍,看着她喝下去,摸摸手觉得不冷了才启动车子回家。
  回到家吃过饭各自洗漱,谢衍泡在浴缸里,再一次点开手机通讯录。
  还是那个号码,她默念着这串数字,却觉得陌生。
  这串号码还是当时她带着小表妹去选的,包含了表妹的出生日期,出了营业厅左拐就是手机城,谢衍只能送得起诺基亚,但是听听还是很高兴。
  听听其实很可爱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个小涡总让谢衍忍不住戳一戳。
  但是很少有人夸听听漂亮。大家都知道听听是外面抱回来的孩子,是乐家二姑娘为了挽留老公想出来的昏招,又不是亲生的,怎么会有感情,于是二姑爷走了,二姑娘疯了,听听也被抛弃了。
  会照顾听听的只有谢衍一家,后来成了谢衍一人。
  谢衍像装扮洋娃娃一样装扮小表妹,只要小表妹不长大,这世间所有的洋娃娃都该是她的模样。
  后来小表妹长大了,别人的闲言碎语飘进耳里,也知道了彼此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是谢衍无所谓。
  “啊?有什么问题吗?”小学生谢衍的疑惑非常真实,她根本不觉得这是个需要纠结的点,“法律关系来讲我们确实是姊妹啊,再说了相处感情又不是假的。”
  谢衍怀念那段时光,但也知道过去的记忆不全是好的,她怀念无非是因为时间的不可回溯,所以显得旧时光格外珍贵。
  手浸泡在温暖的水里,耳边飘过周游说的那句可怜,然后她想起来自己对听听也说过这种话。
  小时候的谢衍总会摇头晃脑地对表妹说:“真可怜啊。”初高中时也会说,分开后她很少想起听听,可是每次想起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小表妹可怜。
  因为这是一种怜惜的情感,过度的在意,所以即使对方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也会觉得可怜。
  谢衍再一次按下拨通键。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无人接听。嘟嘟声响了很久,才自动挂断。
  她又按了一遍。
  她今晚重复了无数遍这样的动作,徒劳无功,直到周游在外面敲门,谢衍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泡的太久了。
  站起来时胳膊却带倒了一边放着的玫瑰精油,玻璃瓶子咕咚沉进水里,就像白天时谢衍听说周游遭遇爆炸的心情。
  周游确实对自己看得很透,没有彻底拆穿真的顾及夫妻面子了。谢衍想。
  她的确没有在担心周游。
  她在担心闻听。
  她害怕这件事和听听有关。
  接下来几天周游格外忙碌,爆炸案的后续处理很麻烦,同时还要处理很多公务,他把工作上的事都往前排,才勉强空出周末的两天休息日。回老家的路上谢衍开车,周游昨晚还在熬夜,今天也在车上敲键盘,赶在到达端山镇之前把写好的文件发了出去。
  谢衍直视前方:“你不用一定陪我过来。”
  周游合上电脑:“我答应过你了就会做到。”
  “既然来了,就好好欣赏这里的杜鹃和离人桥吧。”
  “离人桥?”周游本来都摘下眼镜背向后靠准备闭目养神了,听她一说顿时颇感兴趣地嗯?了一声。
  离人桥本来不叫离人桥,叫爱人桥。据说民国时期端山镇有对青年男女,女孩美貌,被地主逼迫着做他第不知道多少房小妾,女孩子宁死不屈,和男孩约好某日在桥下见面私奔。到了那日,男孩子依约赶到,久候女孩不至,恰逢汛期大雨,河水漫堤,男孩不愿离开,就这么在桥下淹死了。故事传开后,有情侣来这座桥下,纪念别人的爱情故事,有的还会在这许愿恋爱顺遂,逐渐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景点。
  周游睁开眼:“尾生抱柱?”
  谢衍干笑一声,她也严重怀疑这个故事是抄袭、啊不是,借鉴了尾生抱柱的故事,把那位着名的杯具人士尾生换个壳套在了民国的时代背景下,“不过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版本,流传的没前面那个广。大概是清末民初,这里的一户人家实在太穷,就把妻子卖给镇上的地主叁年,给他们家生儿子,叁年后丈夫到桥下接他老婆,人没接到,但是被突发的大雨淹死了。”
  看周游一言不发,谢衍补充说:“就是典妻。”
  “我知道,《为奴隶的母亲》。如果是这个悲惨的故事背景,确实不好像前面那个故事一样能当做旅游卖点。”周游手支在车窗边看向窗外,“后来为什么叫离人桥?”
  那还是几年前,又是汛期大雨,又遇雷暴天气,把这座桥冲垮了,没了尾生没了柱,也就没了游客。但是当地旅游局局长是个人才,年轻时约莫也做过可怜的爱情羔羊,于此道有着非同常人的领悟,遂迅速动员宣传部门,把爱人桥改名叫离人桥,高呼谈情说爱不如发家致富,来离人桥抛弃恋爱脑,拾起事业心,不被他人左右,走上人生巅峰。结果这一波逆向操作,反而吸引来了更多的游客。
  谢衍说完,感慨:“可见在观念急剧转变的当下,我们要拥抱时代,学会转型才能长久生存啊。”
  周游也点头:“这个旅游局局长现在还在吗?”
  “今年刚升进市里。”
  说话间,谢衍外婆家到了,就在镇政府不远的一条街上,独门独院,在十几年前应当是十分气派的,不过现在也老旧了。
  家前屋后都开满了杜鹃,挨挨簇簇的,大片大片的深红,阳光下流淌着绸缎般的滟滟光泽。
  以前谢衍妈妈在镇中学读书,有一天在耳边簪了朵杜鹃,第二天到学校,好多女生也在耳边簪了一朵,而她的桌子上,铺满了盛放的杜鹃花。
  年轻漂亮的女郎是多少人的青春,她们存在泛黄的书页里,偷藏在曾经的少年人的心里。
  谢衍推开吱呀的大铁门,看见了在庭中晒太阳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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