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是。”柳芽儿小心翼翼退下了。
  陆君潜自己往里屋走,刚一进去,桌上那枝淡粉梅花便撞入眼帘。
  午前阮明姝与他置气时,将梅枝塞回他手里。他也恼火,走之前直接将花枝扔在地上。
  而现在,清丽长枝正斜斜倚在冰裂水光细口瓶里,纤柔姝女般轻吐幽香心事。
  陆君潜皱起的眉心略略舒展,心中有些得意。
  他往贵妃榻上随意一坐,准备等阮明姝回来,无聊之际想到一事,便把柳芽叫了进来。
  “早间阮家有个丫鬟来过?”他揉着眉心问。
  “是的,是小姨娘的丫鬟,唤作青罗。”柳芽儿自不会有半句隐瞒。
  陆君潜星眸阖着,又问:“姨娘可看重她?感情可深?”
  柳芽儿略略想了下:“小姨娘待下人都是极好的。青罗她时常来府上给姨娘送东西、传书信,应当是看重的。”
  陆君潜听她这样说,便打算放青罗一回,免得阮明姝伤神。
  不料柳芽儿继续说:“但是奴婢觉得青罗对小姨娘就.......很不好。”
  “嗯?”陆君潜闻言掀了下眼皮。
  “她竟然对小姨娘大呼小叫的,惹小姨娘生了好大气哩。小姨娘本想把她打发走,但又心软,饶过她了。”柳芽虽然有那么一点缺心眼,但也知道青罗今日说的话对小姨娘不利,于是就没在三少爷面前提。
  “那丫鬟今日来送的什么药?”陆君潜随口问道。他以为阮明姝身子骨单薄,要吃什么滋补的方子。因为担心外面大夫不高明,吃了无益反损,便特意问了一句。
  “药?”柳芽儿微微抬起一点头,很是疑惑,“没有送药呀少爷,姨娘说是香料。”
  陆君潜俊眉一拧:“那箱子呢,放在何处?”
  “奴婢不知道,当时奴婢们要收,小姨娘说她自己来就好。不过屋子就这么大,不在里间柜子里,就在外间柜子里。”柳芽儿说。
  陆君潜挥了挥手,柳芽儿便识趣退下了。
  陆君潜随手将两个置物的柜子翻了,均没找着那匣子。
  屋里显眼的地方也都看了。
  没有。
  于是怀疑更甚。
  踱步走到老太太送的那两大顶檀木衣橱前,打开那精雕细镂的门,动作粗暴,丝毫不见爱惜。
  没多久,他便在角落里找到那木匣,径直抓起掀了盒盖:沉香屑上铺着一层上好的霜桂枝,无甚不妥的样子。
  陆君潜只将长指往里一探,就露出冷笑,直接掀了夹层。一颗颗药丸用油纸包着,整整齐齐排在镂出的孔洞里。
  最边上那列已经空了,大概是叫阮明姝吃了吧。
  她还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陆君潜捏起两粒攥住。
  手一扬,木匣子便重重摔落在地,细枝香屑洒落一地。
  他的脸色因为某种猜想而冷得可怕,以至于在院子里碰上墨兰时,后者被他吓得直接跪下。
  “她人呢?”陆君潜问。
  她回来得正好,省得他去别处求证了。
  谁知墨兰却说:“奴婢坐的那顶轿子路上坏了,小姨娘便让奴婢先回来了。”
  墨兰战战兢兢,急得快要哭出来。
  她就该跟在小姨娘轿子旁跑的,一时偷懒,就听了吩咐先回来。
  少爷定会罚她的!
  “好好的轿子,这么巧就坏了。”陆君潜语气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
  墨兰却吓得冷汗阵阵。
  好在陆君潜根本不理会她,大步离开,不知是要去哪里。
  墨兰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在伏地的小腿上。
  陆君潜在王姑姑的府邸前下了马,因为事先没有打过招呼,所以耐着性子让门子进去通报,并未仗势直闯。
  很快便有个中年管家诚惶诚恐出来迎接:“将军,不知将军原来……”
  “大姑呢?我有急事找她。”他直接打断管家废话。
  管家一听,立刻弯着腰快步在旁引路。
  “小渊啊,你怎么跑来了,府里有事?”王姑姑听了通报,也急忙忙出来,与陆君潜迎面碰上。她年纪大了,时常担心自己的小姐妹陆老太太身子有什么不好。
  “不是了。”陆君潜缓了缓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这有两颗药丸,不知用途。因气味很重,想请您看看,能不能闻出什么?”
  说着,便从袖兜里拿出两粒药。
  王姑姑接过,展开油纸,只闻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是女人家吃的药罢了 ,你从哪弄的,这么兴师动众。”
  “女人家的药是什么药?”陆君潜不解,要问个清楚。
  “滋阴补精的药,只是这药是母蛇身上下来的……还是少吃为妙。”王姑姑直接道。
  陆君潜闻言神色稍霁,正骂自己多疑胡思乱想时,却听王姑姑说:“不对,既是要滋阴,为何又能闻到嫠草的味道……”
  说罢,她将那药丸一份为二,掰成两半。黑乎乎的外壳中间竟包着个赤心的小药丸。
  王姑姑将红心小丸碾碎闻了闻,嘴边露出点笑:“法子笨了些,但也有心。”
  “这是避子药,外面包着这层,是为了缓冲药性,怕用药者伤根基……”王姑姑还没来得及说清药理,陆君潜已骤然转身。
  “还恕失礼,过几日再给您请罪。”陆君潜烧得双目发红,心中只有一件事。
  他倒要问问阮明姝,他哪里对不住她。
  第67章
  阮明姝走进院子, 见赵奚正在喂马儿吃草,一旁还站着位姑娘同他说话。
  阮明姝愣了一下,不知家里何时多了位客人。
  “千梦姑娘路上救过奚哥, 她来京城寻师父,一个人不安全, 先在咱家借住段日子。”阮明蕙立刻解释道。
  她话还未说完,赵奚和千梦已齐齐抬头,望向阮明姝。皆是恍惚出神, 一时忘记相迎。
  阮明姝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朝两人走过去。她今日梳着堕马髻, 万千青丝绾起,堆叠如云。两支白云梅花簪子斜斜插着,柔美大方,姿容无双。
  望着她眉眼含情的昳丽容颜,赵奚心中酸涩。原来, 她真的过得很好。
  萤光见皓月,陶千梦黯然低下头,甚至生出避退的念头。
  “总算回来了。”阮明姝语气沉静,一如往常。
  说罢, 望向陶千梦, 客气浅淡笑笑:“千梦姑娘, 幸会。”
  “阿姐, 你猜怎么着!”阮明蕙忍不住插嘴,“千梦姑娘的师父, 就是当年给我俩算命、临走还留下银子的恩人!太巧了,是不是!?”
  阮明姝讶然看向妹妹,一时倒忘记要先劝赵奚了。
  早年在相州乡下, 阮家家穷。最难熬的一次,阮明蕙咳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家里却拿不出钱请大夫。阮文举无奈回本家借钱,半分没借到还受了折辱,回来时躲在桥底下痛哭。有位云游道士经过,非要同他攀谈,还说会看病,阮文举索性带他回家试试。
  未料这位道士病还没看,先给阮家两个女儿算了命。说大女儿将来贵不可言,小女儿则造化非凡。阮文举听后,心凉了半截,以为又是个江湖骗子,想说些好话哄钱。谁知,最后这道士不仅没要阮家半文钱,还用银子压着,留下一纸药方。
  “你怎么知道的?”阮明姝虽也高兴,但实在想不通:这么久的事,那道士后来再未和她家有过往来,怎么他的徒弟能认得她们呢?凭名字?
  “那个罗盘啊!”阮明蕙道,“恩公当时背着个可大可奇怪的罗盘了,我昨晚见千梦姑娘拿出来,一眼就认出是恩公那个。”
  阮明姝这才信了七八分。又见阮明蕙丝毫不介怀陶千梦的样子,再开口时便对陶千梦亲切一些:“这确是有缘,等见着千梦姑娘的师父,我们家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陶千梦窘迫点点头,只觉阮明姝明艳摄人,不敢与之对视。
  “阿姝。”赵奚憋不住,开口打断想要说话的阮明蕙。
  “是阿姐。”阮明姝不依不挠纠正道。
  何曾熟悉的对话,以往只觉得不服气,现在则是心中绞痛。
  “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赵奚竟不知先说什么。
  “外面冷,进屋说吧。”阮明姝拍了拍他的肩膀,挽起妹妹的手,又对陶千梦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阮文举本贴着门偷听,见阮明姝要进屋,慌忙跑回桌旁坐下。拍了拍脸,又是一副哀女不幸,痛女不争的苦大仇深模样。
  “爹,你也在啊。”阮明姝走进来,故意道。
  阮文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听不清的“嗯”。
  阮明姝心中好笑,却也没表现出来。
  “阿奚你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出了许多事,猝然间得知,或许有些难以接受。”阮明姝心里惦记着负气的陆君潜,便开门见山,想快些将话说清楚就回府。
  “但是,”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这都不是你发疯闹脾气的理由。”
  “我.......”赵奚本能地想要辩解。
  阮明姝却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听说,你还拿着剑要来陆府要人,同他们算账?”
  “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做事总要想想后果,即便不为自己计较,也要为旁人想想。”阮明姝说着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直摇头。
  赵奚那染着微金的浅淡瞳仁里,光芒便叫浇灭了。
  “不是的!”自打踏进阮家院门,便格外拘谨少言的陶千梦突然大声道。
  屋里众人皆惊了一下,齐齐望向她。
  “赵奚他,他是觉得你被陆府欺负,要救你出来,”她红涨着脸,言语却很硬气,“才不是没有考虑别人。”
  赵奚看着她发红的眼睑,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般伤心落寞,还没想哭哩。
  “陆府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觉得委屈。”阮明姝说得利落明白,“如果旁人说的你怕有假,那我自己说一遍:陆家从未迫我为妾,是我自己主动提的给陆君潜做小。”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沉着脸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