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81节
  但他们的信念与勇气,或许终于能被一代代传承下去,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影子……
  “彝叔,此来露骨山,你后不后悔?”
  王韶忽然转头,眼神和煦,望着种建中。种建中心知王厚应当很少有这个待遇。
  种建中毫不犹豫:“不后悔,但我有牵挂!”
  王韶双眼一亮,伸手拍拍种建中的肩头,道:“这就对了。”
  “人若是完全心无挂碍,容易成为无根之萍,随波逐流,没有极其珍视的东西,也就难将机会把握住。”
  “对了,彝叔,我一直听闻你有一名未婚妻?”
  种建中应了一声,在心里默默纠正:是未婚的小夫郎。
  “原本三年前我与他约定了,该在今日永结同心的。”
  种建中抬头望望空中的月相,更加确定他没有记错日子。
  结果王韶噗嗤一笑,道:“你在我帐下三年了。按宋律,三年不归,丈夫可任妻归家。”
  也就是说,三年不见,夫妻可以合法离婚。
  更何况他们这种连婚都没结的年轻人。
  但种建中认真开口答道:“我信他。”
  “又或是说,我信我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我属于他,他亦是属于我的。我们之间过去种种,如今细细地回想,慢慢地咀嚼,越咀嚼越是滋味无穷。仿佛这世间就只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韶顿时被勾起了好奇,然而这又是种建中的私事,他身为主帅,也不方便多问。
  但是王韶可以允诺一件:“你若坚信她与你心有灵犀,那我今日便为你做个见证!”
  种建中顿时大喜,冲着王韶一揖到底,随后便向着天上那轮明月的方向双膝一跪,将手中那枚獐子腿朝空中一举,仿佛他手中举着一枚朝天的巨大高香,又或者是婚礼时用的珍贵礼器……总之绝无仅有,世人从未见过这样举着獐子腿结婚的新郎官儿。
  待到礼毕,王韶哈哈大笑,道:“从此刻起,我王韶也多了一项牵挂,我是为种彝叔证婚之人,至少要亲眼看到他婚姻顺遂。”
  说罢,王韶坐下,就着种建中那柄匕首,一刀一刀将獐子肉片下,不多时便与种建中分食干净。
  王韶吃完,一抬头,眼神中透着彪悍。
  他压低声音对种建中轻声道:“明天一早便宣布拔营,越过这座山头之后,便不许再引火。所有人轻装上阵,准备直下洮州。”
  第266章 亿万贯
  萧扬入京, 无论对于萧扬自己,还是对于明远,都是一场极其重要的考验。
  此前明远对萧扬着意培养,带他去看大宋南方的山川风物, 又为萧扬指点货殖之术, 告诉他一个国家是建立在何等基础之上——这些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
  万一……万一辽国的国运因为其太子的逃出生天而改变, 万一萧扬恢复身份, 重新成为“耶律浚”, 明远需要萧扬至少要成为一个对大宋没有敌意的国君。
  这一点能否真正实现, 明远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但是辽国太子对宋辽两国都极其重要, 这一点两国国君也都非常清楚: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位流亡的太子此刻身在何处。
  所幸萧扬身上已经基本看不到任何属于辽人的特征了。
  他的发式早就与宋人一模一样, 穿衣也早就习惯了右衽。
  他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南边的口音, 甚至能用南方的市井俚语与人吵架斗嘴,丝毫不处下风。
  精明时萧扬极其精明, 他擅长在大食数字的辅助下进行心算, 几个数字摆在他面前,萧扬只要瞟一眼,就知道它们加减乘除之后的结果。
  世人都只知道萧扬是明远的远房表弟, 俗话说,一表三千里,时下里这种拐里拐弯的亲戚关系可太常见了。
  无人会把萧扬与那名失踪已久的辽国太子联系起来。
  而萧扬进京之后,也表现得很活跃——从站在汴河中的船板上,以脚停住一枚蹴鞠的那一刻起。
  萧扬向来喜爱蹴鞠。这一点上他不大像史尚。
  史尚捶丸玩得很好,几乎是一点就透。
  明远因为日日要到金融司点卯打卡上下班, 就将捶丸俱乐部交给了史尚。史尚掌管着捶丸俱乐部里的所有人脉, 一如既往地长袖善舞、面面俱到。
  而萧扬加入了一个业余蹴鞠队, 开始参加汴京城的蹴鞠联赛。
  如今汴京城中的蹴鞠联赛, 比在杭州时还要有声势。
  人们的兴趣似乎一眨眼间就从原本花拳绣腿的蹴鞠“表演”,转向了这种悬念叠起、对抗性极强的蹴鞠“比赛”。
  热爱蹴鞠的人们也在顷刻之间就熟悉了崭新的规则,坊间迅速涌现不少蹴鞠高手,组成联队,相约比赛,渐成气候。汴京城中便自然而然形成了蹴鞠联合会,组织起轰轰烈烈的蹴鞠联赛。
  与在杭州一样,汴京城中的蹴鞠比赛往往在各家瓦子的专门场地举行。由于与各家瓦子订立契约的球队不同,这些场地也自然而然成为某些球队的“主场”,相应便也有了“客场”。
  这些比赛吸引了大批追求紧张刺激的汴京市民前往观看,他们很快开始特别青睐或者狂热追捧一支或几支球队,成为这些球队的“球迷”,或者是某些球员的“人迷”。
  《汴梁日报》顺应形势,在报上专门做了一个“蹴鞠专版”,推广各支参加联赛的球队,介绍球员,点评比赛。
  而商界也几乎同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了“蹴鞠联赛”带来的巨大吸引力。无数生意主动找上门,想要借助蹴鞠发财。
  于是,坊间很快就出现了为球队球员和球迷专门定制的服饰、旌旗,绘有球队标记的纸张被贴在饮子或者是食盒上到处贩卖。
  后来商家们开始尝试用自己生意的名字和品牌为蹴鞠队伍冠名,城中顿时出现了诸如“丰乐蹴鞠队”或者“川西蹴鞠队”之类的名号。
  针对蹴鞠联赛比赛结果的“关扑”屡禁不止,开封府最后干脆请了特旨,将这种“关扑”临时放开——同时宣布开封府将从中抽取高额税金。
  谁知这种“放开”反而让开封百姓终于冷静了些,再出手关扑时,稍许有了些分寸。
  萧扬加入的那支蹴鞠队,是一支业余队,也就是说,队内的蹴鞠手白日里都会忙着自己的营生,只有到了傍晚,才会开始训练与比赛。
  这正适合萧扬——他白天需要帮助明远料理一些俗务。
  而这支蹴鞠队虽然球员业余,踢起比赛却一点儿也不“业余”,是能够杀进季后赛,与其他球队两两捉对厮杀的夺冠热门之一。
  它的“主场”就在朱家桥瓦子附近,因此当萧扬邀请时,明远欣然应允——明远本就是个爱看各种热闹的小郎君,萧扬所在的蹴鞠队对阵丰乐蹴鞠队,这种大场面明远不可能错过。
  唯一可惜的是,苏轼一行已经启程前往密州,没法儿邀请这位热爱蹴鞠的大文豪一起观看。
  到了蹴鞠比赛举行那一晚,明远早早就赶到了蹴鞠场外侧的观众席上。
  这里一带早已旌旗飘飘,彩楼欢门高高筑起,场地周围聚拢了不少萧扬那支蹴鞠队的支持者们。
  天气炎热,明远赶紧叫了一盏清凉的饮子,又往自己身上洒了一点史尚带回来的“除蚊菊”药水,在场边长长的看台上坐定了,就等比赛开始。
  少时,有一人踱着方步来到他身边,一提身上穿着的青袍,身形潇洒,缓缓坐下。
  明远抬眼一瞅,竟然是蔡京。
  他立即感到浑身不适,站起身,马上就想走。
  谁知蔡京却苦笑着一摊双手,示意自己全无恶意。然后他指指蹴鞠场侧明亮的灯火,又指指自己,摇摇头。
  明远看了这哑剧般的一出,心中大概明白:蔡京的意思是,现场这么多人,灯火又如此明亮,他不可能对明远有任何冒犯的举动。所以明远实在不需避开。
  “算你识相!”
  明远心中暗道。
  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坐得离蔡京不远也不近。
  他们中间,隔了能容一个人的座位。
  不多时便有一名汴京寻常观球少年,捧着饮子,在明远与蔡京之间坐下。
  明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谁知片刻后,隔开两人的那名少年似一枚被发射出的石弹似的,一跃而起,灰溜溜地走了。
  明远偷瞄蔡京,见对方正得意地咂着口中的苇管。
  在此之后,直到比赛开始,都没有人敢靠近明远和蔡京坐下,更加没有人敢于坐在他们两人之间。
  明远根本不知蔡京这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待到比赛开始,蹴鞠场中掀起滔天的声浪。明远和蔡京所在的位置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港湾。他们两人刚好能听见彼此的对话,但是他们周围的人因为噪音干扰,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蔡京咂了一口饮子,问:“远之最近心情不好?”
  明远听见了,但是没回答。
  这还用问吗?心情好就怪了。
  明远最近接到的打击接二连三,先是王安石罢相,令他对天子赵顼的决心与能力生出一些怀疑。他的好友王雱也因此事而被迫南下。
  随后是冯京慨他人之慷,以堂堂宰相之威,哄骗他这一小官小商户出资赈济,殊乏治世之才,令人失望。
  再后来是种建中随王韶在露骨山失去消息。
  而最近三司使沈括似乎有意检举当年新党在两浙路推行新政时的过失,被明远好说歹说,死死摁住,沈括这才放弃了这一政治上极其幼稚的冒失举动。
  “你不必说什么。”
  在嘈杂的环境里,蔡京对明远温言安慰。
  “至少还有京懂你!”
  “油腻!”
  明远心想:这蔡京究竟是哪里学来的做派,真是厨房里的抹布,油透了。
  蔡京却不大明白。他傍晚只吃了一碗细料馉饳就来了,哪里油腻了?
  但他见明远完全无意交流,也不把热脸往人冷屁股上凑,而是神色淡然,学着明远,将视线转投向蹴鞠场中。
  蹴鞠场中的比赛则远比场外的暗涌要来得激烈。
  对方是丰乐蹴鞠队,由汴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的行首丰乐楼“冠名”赞助。这支队伍以研究对手而著称,据说借了丰乐楼的财势,向全城的蹴鞠队派出球探,将对手的每名球队都研究得透彻,战术上往往也很有针对性。
  因此这丰乐队从这赛季初起就胜率极高,颇有准备问鼎总冠军的势头。
  明远原想,萧扬来自杭州,初来乍到的,没准可以出奇制胜。
  谁知全不是那么回事。
  自打萧扬上场,丰乐队就派了一人专门“照顾”萧扬,贴身防守,手上还时不时地做一些小动作,推一把,绊一跤,却都是不会被裁判轻易判罚的那种动作。
  明远看得明白,对方三下五除二,就把萧扬给惹毛了。
  就算是泥人儿也还有个土脾性,更何况是在蹴鞠场上纵横惯了的萧扬。
  很快萧扬的眼神变得很凶,眼里透着威胁。